第39章 红枣核桃胡麻饼

  谢毓的那句话好像是什么预兆似的,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
  年节没过多久,就到了三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雪都化干净了,枯败的枝叶上也多了一抹新绿。
  宫里头的小宫女都换上了春装,谢毓新一季的女官服也快马加鞭地做来了,还是蓝色的,不过比起冬装薄了许多,且多了一些符合季节的蝶纹,看着很有少女情调。
  淮阳出嫁的日子定在了秋天,阖宫上下仿佛不知到胡皇后为此摔碎了多少瓶瓶罐罐似的,在皇帝和贵妃的授意下,故意表现出了一股子喜气洋洋来。
  谢毓自那之后再没见到过这位公主,不过据说,她似乎已经认命了,每天除了去给皇后请安,就是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宫里抄佛经。
  “你说她要是早这样,皇上说不定还不舍得将她嫁去那蛮夷之地呢。”
  以上所有杂七杂八的消息都来自于在六局都有一窝小姐妹的交友达人戚槐戚司膳。她今天休沐,便约了大部分时间都很闲的谢毓出来,吃点心讲八卦。
  戚槐的房间跟她这个人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梳妆台上很干净,没什么首饰脂粉,倒是有一个挺大的匣子卡在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
  大约是察觉到了谢毓好奇的目光,戚槐也跟着转过了头去,随即恍然道:“那是我先前专门叫人打的,能上两层锁,里面放了我入宫以来的所有月奉——除非将这台子整个搬走,否则任贼人多神通广大,也动不了它丝毫。”
  ——这就是戚槐,一个做事干练的财迷姑娘。
  谢毓轻笑了一声,从身边的小碟子里拿了块点心,掰开来吃了一半,品了品,问道:“是红枣核桃胡麻饼?”
  戚槐点了点头,有点紧张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谢毓又将剩下的一般仔仔细细地嚼了几十下,才道:“成是还成,但是这香味有些不足,又略微有点发粘。”
  “——你用的糠胡麻?”
  戚槐一翻白眼,说道:“想要油胡麻也得找得着才是——这点我就不计较了,那‘略有点发粘’又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炒得有些过。这天气蜂蜜都结成块了,后面炒的时候不好掌握火候,倒也不能怪你。”
  红枣核桃芝麻饼是用碾碎的红枣、腰果和核桃和芝麻一起入铜锅炒香,然后加蜂蜜炒成团,擀平切块烤干而成的,若是炒的时候时间没掌握好,便很容易过火,以至于不够松脆。
  戚槐叹了口气,泄愤般地狠狠咬碎了手中的点心,用湿帕子擦干净了手,泡了杯茶,边喝边说道:“好了,今天叫你来可不是说点心的——今年皇上南巡的事儿,你听说过没?”
  “太子爷先前提过一嘴。”谢毓从戚槐的盒子里翻出了一块茉莉香片,自个儿续上了茶,从白雾里看着她,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戚槐“………”
  “你这人就是该聪明的时候犯傻,该傻的时候偏偏又抖机灵。”
  戚槐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不是金陵人么?南巡可是要在金陵呆上几个月的,你若是跟着太子爷下江南,途中抽空去见下家里人,自然也是不难的。”
  谢毓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没缓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歪头,满脑袋的疑惑。
  戚槐一愣,眼中带了丝不可置信:“你不知道太子爷要一起去?”
  谢毓惊讶道:“没人跟我说过呀——不是,皇上和太子爷都走了,什么人留下来监国?”
  她似乎想到了某个不大妙的可能性,顿时整张脸变得有些苍白。
  戚槐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说道:“你在想什么呢?晋王也是要一道去的。到时候皇上会直接在金陵行宫住下来,所有的折子也直接送到金陵去,除了路上那十天,剩下时间基本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况且淮阳公主出嫁前南巡队伍得回来,加起来也不过是四五个月功夫罢了。”
  听上去是挺有道理的,但谢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根本不像是南巡,反而像是要将政治中心转移一般。
  她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关键的点,抬头盯着戚槐说道:“此次南巡,会带朝中臣子么?”
  戚槐:“你在说什么?南巡不一向是微服私访嘛,怎么可能会一大串人马出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谢毓锐利的目光中消失不见了。
  戚槐的声音带上了一点颤意:“那么胡相也不会去。”
  戚槐原来是商家子女,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做事,比寻常规格女子的见识还是广一些的。
  谢毓重重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待嘴中感受到淡淡腥甜,才平静下来。
  “四五个月。”她重复之前戚槐报出的数字,“足够斩断胡家的爪牙了。”
  永乐帝是个平庸的皇帝。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一点能力都没有。他作为一个非嫡非长的先帝庶子,能坐上这龙椅,除了胡家的帮持,自己肯定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也不知道这份手段最终使会胡家头上时,他们会有何想法。
  戚槐一时间都没扶住自己手中的茶。滚烫的茶水洒了几滴在她手上,顿时红了一小片,她却状似未觉,死死地盯着谢毓:“你怎么敢——跟我说这些?”
  谢毓忽然甜蜜地笑了一下。
  她将香片放下,又拿了块饼吃。
  “这宫里本来应该只有四个人知道这次南巡太子也要去。皇上、贵妃娘娘、太子爷和我。”
  “我是从太子爷那听说的——皇上自然不会多费这分心思,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谢毓现在已经不能用“小姑娘”来形容了。繁复的女官服让她多增了一分不符合年龄的严肃。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戚槐,声音甜蜜而柔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有什么不敢说?”
  戚槐:“”
  这个精明的姑娘忽然发出了一串夸张的大笑。她擦着眼角渗出的泪水,说道:“贵妃娘娘和我都小看你了,谢毓。当初那个有点傻的姑娘,居然还学会披上狐狸皮了——”
  她忽然一顿,瞪圆了眼,说道:“还是说,其实你一直是只披着兔皮的狐狸?”
  谢毓没有回答。
  她只是露出了一个假笑,说道:“毕竟,宫里头是能养蛊的。”
  戚槐的手艺虽然比不上谢毓,但也是顶尖水准了,因而在戚槐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谢毓没脸没皮地连盆子顺走了那盘胡麻饼,还顺便拿了两块香片。
  跟强盗过境似的,可把戚槐心疼坏了。
  谢毓一边吃一边思索自己有没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她早就得知了消息,且太子爷当即就告诉她让她一起去。她自然乐于回家看看父母,且若是赶巧,还能让弟弟见太子一面——在未来皇帝面前留个印象,若是过后有幸考个进士,殿试的时候便是一大加分项。
  就像戚槐说的那样,谢毓确实变了。
  或许是曾经在生死关头走过一朝,她开始渴望让自己强大起来。
  ——毕竟“死”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春季和夏季的衣服已经收拾在了箱子里,金银细软也都准备好了。白芷会作为她的丫头一起过去——虽说事实上她的位分还不能拥有自己的丫头,但既然太子爷首肯了,且白芷看着也对谢毓曾经提过的江南很感兴趣,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便是受宠的好处。
  让谢毓惊讶的是,云昭训居然没准备去。在正式消息下来的当天,她就恰巧“病了”,于是本来的名单中便划去了她的名字。这位本来存在感就不高的东宫妾侍在年宴后更加深居简出,简直要把“明哲保身”四个大字贴脸上,若不是宫里不让,大概还想出个家什么的。
  谢毓心想,大概是香椿死在慎刑司的消息把她吓到了。
  作为东宫后院的掌事之人,这点消息还是瞒不住她的——似乎就是从那之后,云昭训的奴婢都开始绕着谢毓走,就怕冲撞了她。
  ——搞得谢毓反思了许久,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长得凶神恶煞了。
  三月中旬,太子爷真跟他之前所说的一样,在谢毓院里栽了一颗桃花树。
  好大的一颗,枝叶繁茂,像是整个东宫的春天都在这儿了似的。
  谢毓某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窗外多了这么大一玩意,差点以为是桃花树成了精——后来才知道,太子爷是想给她个惊喜,连夜让花匠种好了。她睡得熟,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桃花开的第三天,谢毓便迫不及待地拿花瓣酿了酒,在小院里埋了整整一排。
  桃花开的第六天,夜里雨疏风骤,花谢得差不多了,叶子倒是更加碧绿,怕是夏天能结不少桃子,谢毓还遗憾了许久,自己怕是赶不回来吃桃。
  桃花谢得第二天,晴空万里。
  正适宜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