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炸鲜奶

  已知——
  这位姓耶律,不知道到底叫什么的契丹王子曾经当着太子爷的面夸过谢毓是个“美人”。
  还夸了两次。
  谢毓用膝盖想都知道,跟他多扯上什么关系,可能下次民间传说里就会有“东宫里的女官莫名其妙被浸猪笼”的怪志杂谈了。
  已知——
  这位姓耶律,不知道到底叫什么的契丹王子曾经当着太子爷的面夸过谢毓是个“美人”。
  还夸了两次。
  谢毓用膝盖想都知道,跟他多扯上什么关系,可能下次民间传说里就会有“东宫里的女官莫名其妙被浸猪笼”的怪志杂谈了。
  她暗自打了个寒蝉,强笑着抬起头,说道:“王子可是想用些点心?正巧尚食局手艺最好的戚典膳空着,您要用什么,我知会她一声,让她赶紧做来。”
  她声音不小,就是为了让戚槐听见。
  戚槐也不是爱惹事的,甚至颇有点“少管闲事,明哲保身”的意思,现在见谢毓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个坑,当即瞪圆了一双本来细长的眼睛,硬是把凤眼给瞪得像两颗杏子。
  谢毓假装没看到那双眼睛喷涌而出的控诉,用“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眼神怼了回去。
  她的意思很清楚,我不闲,我很忙,尚食局的活计干我屁事,你们自己应付这尊大佛。
  ——随即便一转身,要往外间走。
  耶律亿看到一片宝蓝的裙角在她身边打了个转,然后轻飘飘地拂过门槛,正要远去,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叫住了谢毓。
  天知道在这之前他真的只是纯洁地想来打个牙祭,尝尝所谓“□□上国”的珍馔佳肴。
  毕竟谁还没个口腹之欲呢?
  但显然,比起口腹之欲,大多数男人可能更喜欢“风流”一事。
  耶律亿自认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况且眼且这人能一口气解决两种欲求,实在是少见的佳人。
  于是他露出了个自认为最英俊的微笑,说道:“谢女官留步。”
  谢毓的步子一僵,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想“留步”的样子。但这人到底是使节,还是契丹的王子,连太子都要给他三分面子,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女官了。
  谢毓咬牙切齿了一瞬,在回过身来的时候完美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入宫以来她不知不觉已经把这项绝技练得炉火纯青——甜蜜地笑道:“王子还有何吩咐?”
  耶律亿笑出了一口白牙,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打下了一片薄薄的影子:“小王自从那次宴会之后便对女官的手艺念念不忘,向来能做出那般糖塑的人,做起点心来不可能不好。听闻最近尚食局忙于准备年节的吃食,小王便不打搅你刚才说的那位女官了——”
  “便由谢女冠直接为小王做一道简单的点心,可好?”
  谢毓:“”
  并不好。
  如果本姑娘因为准备不足,到时候惹那位公主殿下不高兴了,你来替我被她扇巴掌哦?
  谢毓偷偷地翻了个白眼,没去看笑得一脸看门狗样子的耶律亿,重新走了回去。
  “所以王子您要吃什么?先说好了,超过一个半时辰的不做,奴婢还急着回去做东宫那边的点心,如果太子爷怪罪下来”
  “不会的。”耶律亿打断了她的话,“小王不说瞎话,确实是道简单到家的点心。”
  谢毓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是什么?”
  耶律亿假装没发现她身上已经懒得掩饰了的怨气,说道:“炸鲜奶。”.
  新鲜牛乳放在小锅中加热,倒入白糖和淀粉,搅拌至块状,然后找个方形的碗抹了油,将牛乳块倒进去,放到室外音量的地方降温。
  长安的河已经开始结冰,几乎没一会儿,那牛乳就没了热气。
  ——炸鲜奶,的的确确是最基本的点心,随便从尚食局里抓个最低等的宫女来都能做个差不离的东西出来,也不知道这位王子怎么就非要盯着谢毓了。
  谢毓见碗里还留了点牛乳,江南人那“牛乳是金贵玩意”的思想又开始作祟,偷偷地瞟了四周一眼,还是捏着鼻子将它喝下去了。
  牛乳香归香,腥味却也是不少的。
  谢毓偷偷地呸了一口,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自己给自己找嘴受,将那碗重重一搁,很是不虞地站到了戚槐旁边,帮忙做撒子。
  耶律亿像只大狗一样在她旁边转来转去,头上戴着的金玉偶尔碰撞,本来该是很好听的声音,但在这时的谢毓耳中,却无异于夏季蚊蝇的嗡叫,徒惹人心烦。
  谢毓“啪”地将面团摔倒案板上,吓了戚槐一跳。
  戚槐抚着胸口道:“你吃错什么东西了?刚在开始就像爆竹似的,噼里啪啦恨不得爆炸。”
  谢毓回了个僵硬的笑——嘴角硬拉起来的那种——往耶律亿的反方向移了点:“每个月该有几天的,同为姑娘家的,劳烦你体谅一下。”
  戚槐脸上空白了一瞬,随即“喔——”了一声,也不知道哪里冒出的胆子,回头瞪了耶律亿一眼
  那眼神,跟在看使用九十岁劳工的贪官似的,把耶律亿看得寒毛四起。
  他扭过头,为了掩饰尴尬般轻轻咳嗽应了一声,随即好奇地看着那面团,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撒子,是天津那边的一种点心。”谢毓用力揉了下面团,说道,“炸出来又香又脆,当地百姓好像是喜欢做早膳用的。”
  “我知道。”耶律亿沉默了一会儿,“天津十几年前是契丹的国土,这玩意我小时候吃得都快吐了。”
  那个时候,契丹还是能和大梁有一较之力的大国。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沦落道在打仗就要民不聊生的地步了。可笑的是,他那个父王和大哥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还想着要把识趣地领土拿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想要和宋衍合作。
  如果晋王坐上龙椅,保不齐哪天契丹就灭国了。
  耶律亿地声音很小。谢毓没怎么听清楚,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编制觉得是他又冒了什么神经,在那自言自语。
  耶律亿接下来没再说话,安分地看着谢毓做完了全程,直到最后一锅撒子出锅,他才突然活过来了一样,有活蹦乱跳地从谢毓手里抢了一盘撒子,折了一段放入口中
  的确酥脆香甜,是熟悉的好味道。
  耶律亿脸上一直带着的灿烂道有点假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了谢毓一眼,在对方觉察出什么来之前,就又将名为“笑容”的面具戴了回去。
  耶律亿说道:“小王眼见着那牛乳该好了,谢女官是不是该往下做了?”
  谢毓白了他一眼,心道吃死你得了,不情不愿地将已经冻硬的牛乳块拿了回来,从左边切成长条,然后分开来码放好。
  鸡蛋打散,加淀粉搅匀,牛乳裹上鸡蛋,再在面粉里裹一圈,然后下油锅炸。
  油滋滋地响,浓稠的牛乳慢慢融化,却被外皮包裹在内,无法流出,于是便凝成了甜蜜馥郁的一团。捞出来控油,码放在浅色的瓷盆上,金黄油亮的一堆,看上去极为令人食指大动。
  耶律亿接过一双银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嘴中。
  咬开酥脆的外皮,内馅缓缓流出,牛乳的香味浓郁,温热地充盈在嘴中。
  虽说是制作方法简单的点心,但滋味却真的不错。
  耶律亿坐在尚食局的小间中,在谢毓无可奈何的目光中将那盘炸鲜奶吃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满足地放下了筷子,敛去了眼中的笑意,定定地看着谢毓。
  谢毓有点毛骨悚然——他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也不像是在看一个姑娘,反而像是在估量一件物品的价值。
  一件没有生命的,只能被人利用的物体。
  谢毓舔了舔嘴唇,发现唇脂已经在喝牛乳的时候被蹭光了,现在唇皮有些干燥,一部分已经干裂了。
  一舔,便是一舌尖腥甜的血味。
  谢毓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却见眼前那人忽然开口道:“你以为宋衍会没考虑到淮阳的事情?”
  他这时候的口吻,全然不像是一个要靠着大梁苟延残喘的国家的没有继承权的王子,反倒像是和太子同等地位的一位准君王。
  谢毓似乎才恍然想起,当年的契丹,也一度将大梁打得似乎再起不能过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犬一时是高兴了,却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天老虎咬回来
  啧。
  她喃喃:“您的意思是?”
  耶律亿忽然又笑了一声。
  这次听着倒是挺真情实感的,只不过里面饱含着讥讽和自嘲。
  “实在是我和宋衍口味对不上,至少我没看出来你比其他女人好出多少——至少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多到有点可笑。”
  他直起身来,银筷中的一支掉了下去,发出了“锵”的一声响。
  “总之,淮阳是不会有空来找你的麻烦的。”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从谢毓耳畔掠过。
  “宋衍是我见到过的最聪明的人,你是走了几辈子的大运,才能被他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