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药

  镜鸾看了他一眼,随即示意众人起身。
  “你是……”敖洵错愕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今日的打扮与那会儿在木屋里截然不同,较之那日素色的蓝衣,眼下却是华服正襟,领口与衣袂皆以银丝绣得烟云栩栩,腰间银铃随烟罗飘动,长身玉立,脆响如铮。
  一眼瞥来,其威严不可逼,此乃身居上位多年,却又是不容亵渎的神灵俯瞰世间时才会露出的一丝悲悯。
  “小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那一瞬,敖洵是当真忘了如何言语,磕磕巴巴了好久,也答不上一字半句。
  直到敖孪快步上前,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给眼前的人行礼。
  “上君恕罪,小子年幼,不知上君是何等人物。”
  说着,暗暗嗔了敖洵一眼。
  “你这孩子,这么多人跪了一地,怎的就没点眼力价儿!……”
  敖洵茫然地抬起头,眼前的女子却只是笑了笑。
  “不妨事,我承过小殿下的恩,还未曾好生谢过,那日不知从何说起,如今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她伸出了手,目光温善。
  “昆仑上君镜鸾,小殿下别来无恙。”
  尚在云里雾里的敖洵被这一句惊得顿时从浑噩中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好几圈。
  “昆仑上君是……那位上君吗?”
  这话问得有些傻气,却也是他这些年在海底道听途说以来,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人物。
  事实上今日之前,他一度以为上古的神祗都散灵而去了。
  敖孪剜了他一眼:“上君面前怎能如此没大没小!……”
  镜鸾倒未生气,低笑:“无妨,小殿下性子率真,不是什么坏事。”
  话音未落,一只瓷瓶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
  想来是不慎掉出来的。
  镜鸾的目光落在瓶子上,敖洵倏忽一僵。
  她屈下身,将其拾起,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的药。”敖洵匆忙解释。
  正欲将其拿回,却见镜鸾已揭开了木塞,低头嗅了嗅,端详片刻后,面色沉了下来,转而看了敖孪和敖广一眼。
  “既是小殿下的药,龙王能否让我看一眼处方?”
  “这……”敖广为难地踟蹰片刻,面露尴尬,“小神自是愿意为上君效劳,只是这药并非出自龙宫,乃是洵儿服药是须用的药引,据说是位云游四方的修士赠与洵儿治病的。”
  “修士?”
  “没错,不过这修士行踪不定,也从不踏入龙宫,每隔十日,让洵儿去海岸边取一次药,给了药便走,这药的确对洵儿的身子有益,但方子却无人见过了……”
  敖孪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又心疼独子,他是绝不会用外来人的方子的。
  “上君,难道这药有问题?”敖广瞧着她脸色不大好,关乎孙儿的病情,他心中着实忐忑。
  镜鸾眉头紧锁,看着掌心的赤色药丸,沉声道:“这药对小殿下的病情可有效用暂且不论,但可以肯定,这药引里有人血。”
  “人血——?”敖洵面色大变,“这怎么可能!人血做药是大忌,更有违天道,唯有妖魔邪流才会啖血食肉增进修为,因果轮回,终是要遭报应的,这药我吃了好些时日,怎会……”
  说这药引用的是人血,他是绝不愿信的。
  且不说何处去弄来能对他的病当真有用的人血,执明为他四处奔波,好不容易寻来的方子,属实不易。
  从来都温声细语地同他说话的一个人,连海滩上一只海鸟摔断了腿都会抱在怀里悉心包扎的人,又怎会……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可看着镜鸾笃定不移的眼神,解释倒像是在狡辩。
  一位上君,有什么理由骗他呢?
  “是不是……是不是上君误会了?”他攥紧了拳,“若用人血为引,何以这么久都无人察觉?”
  即便他修为不足,偌大龙宫,难道就没一人嗅到血腥味?
  镜鸾静静听他问完,沉默须臾,郑重道:“炼丹制药自上古起便是门深不可测的学问,我虽不擅,却也听闻过,精于此术,便可随心而为,起死回生尚不无可能,掩盖一点血腥味儿亦不在话下。敢问小殿下,将此药赠与你的那位修士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闻言,敖洵蓦然一僵,陷入犹豫:“……此事同上君今日莅临可有干系?”
  “洵儿!”敖孪呵斥,“上君面前怎敢如此没规没矩,上君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得隐瞒!”
  若不是镜鸾提醒,他倒是疏忽了这位对敖洵的病情颇为上心的修士。
  诚然之前也数次打听,但都被敖洵含糊其辞地糊弄了过去,以致如今他都不晓得此人是何来头,又有何图谋。
  唯一知晓的只有这些费心斟酌后送来的药。
  这些年改了不少方子,药虽来路不明,但的确对洵儿的病症颇有裨益。
  他平日诸事缠身,洵儿的病也是其母操劳,洵儿深居简出,最严重时一病便是大半年卧床不起,少有友人,也不知到底从何处结识了这么个凡人。
  但此人并无暗害之心,他也就顺了孩子的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如今上君问起,他也不免心生猜忌。
  能治病是件好事,但这药里若真掺了人血,就万万再用不得。
  镜鸾目光平静,示意敖孪不必相逼,也用不着斥责敖洵。
  看了他半响后,意味深长道:“听闻小殿下醉心古籍,上古四灵,各有所司,想必小殿下亦有耳闻,这丹药看似寻常,但无论火候还是掺入的血的量,都不差分毫。”
  “上回见小殿下服用此药,我便有所疑虑,但近看之前,终究不好定论,只是这炼丹的手法,我瞧着着实眼熟,世间应是少有能出其右者。”
  她顿了顿,冲他微微一笑。
  “小殿下可有听说过,太阴斗?”
  此话一出,四下均陷茫然,唯有敖广浑身僵直,双瞳瞪大,双拳因震惊微微发颤。
  “上君说的是……那个太阴?”
  镜鸾目不斜视地反问:“这世上难道还有两座太阴?”
  闻言,敖广的脸色顿时煞白。
  “四海早已陷入泥淖,人间恍如鬼城,即便东海幸免于难,诸位想必对始作俑者也略有耳闻,毕竟神灵堕魔,是足以撼动八荒的大事。”
  看着敖广一反常态的神色,敖孪与敖洵也不由得心慌起来。
  “洵儿。”敖广头一回用如此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儿,一字一顿地质问,“给你送药的那人,到底叫什么?”
  敖洵心头一震:“他……不愿让我透露名讳和行踪,也不愿我之外的龙族有所往来,我若食言,是对不住他……”
  “小殿下当真觉得他不想让你提及自己的事,是因无意结交东海龙族?”
  尽管他未曾透露只字片语,镜鸾的目光却愈发笃定。
  掌中的药被碾成了齑粉,落在龙宫门前的白玉石阶上,眨眼便消失了。
  只留下一点血色,渐渐洇开。
  “小殿下既然不愿出卖‘友人’,我可以换个问法——昆仑四灵,各有所掌,世人大多只知其名号,却不知其本名为何。”
  “南之朱雀,名唤陵光,东之青龙,名唤东华,西之白虎,名唤庚辛。”
  “而北之玄武,应唤执明,这名字,小殿下可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