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你到底要在我身上扎几刀才甘心

  摇摇欲坠的玄霜树下,山石接连崩塌,重黎一手扶着树干,低头看着已然刺入的森然剑锋,肩上的伤口顺着她的剑锋不住流血,眼前的人却是面目可憎。
  平日里连笑容都淡得须得细看的女子,此刻瞳中满溢着痛恨与杀气,若非确信是她,重黎简直不敢认了。
  寸情本是弑妖除邪的法器,便是沦落至此,但凡带了一丝邪秽之气,也能疼得死去活来。
  他感到自己的右肩像是被架在火上灼烤,痛得直抽气。
  “你……你发什么疯……”
  亏得他反应快,紧紧抓住了后半截剑身,才免于被一剑穿透。
  痛楚使人清醒,花香却教人重陷昏聩,他明明盯着云渺渺,眼前的人却渐渐变了模样。
  乌发垂肩,面容坚毅,生得那样好看的皮囊,愣是被她逼出了凌厉的威严,教人望而却步,金丝绣着繁复的花纹,丝绦如焰,眉间一点朱砂痣,如血玉般昳丽。
  巨大的惊骇涌上心头,随之而至的,是猝不及防的愤然与久积弥厚的怨恨,不知怎么回事,仅仅一个念头,便足以勾起翻江倒海的思绪。
  “陵光上神!……”
  他想都没想,身子已做出了抉择,英招赫然出鞘,挑开了寸情。
  剑锋连着血肉,都似是感觉不到疼了,
  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陵光。
  陵光……!
  心口的伤再度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苍梧渊中发生过的事。
  比想象中更为汹涌的恨意,从看到她的脸的一刻,彻底崩溃。
  他举剑便刺,将她逼退数步。
  忽然觉得她的功力怎么退得如此厉害,却也仅仅是这么疑惑了一息工夫,便继续大打出手。
  “朱雀”被他逼得招架不得,凌厉的剑光渐渐弱了下去,一步步朝崖边退。
  “你到底——到底要在我身上扎几刀才甘心?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
  陈年的恨如腐坏的泥,淬毒的爪,撕扯着他的一切,他不知自己还剩下什么,好似又回到了那段教人气得牙痒的日子。
  他想起来了,他是想过要杀了她的。
  这个念头在他心上盘桓了好些年,后来不知怎么就给忘了。
  再后来,她就死了……
  死了……
  零星的画面忽闪而过,针扎般刺痛了他。
  脑海中响起了他从未听过的,熟悉的她的声音。
  对不起啊。
  自我降生,便是为了苍生,为了父神所期,生死亦然。
  我试过应你,但我没有心,也没有能匀给你的地方了……
  所以,对不起啊,阿黎。
  声音如此缥缈,像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片刻柔情。
  她曾……曾说过这样的话吗?
  手里的剑陡然收住,仓促而慌乱,忽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都想不起的原委,在花香中搅得心烦意乱。
  心头恨意未消,又被困惑笼罩,他抬起头,望见她已经退无可退,心头一紧。
  然方才那一战,岂是此处山崖能消受的,脚下山崖转瞬倾塌,不仅是她站的崖边,就连他脚下的山石也在瞬息间坠落!
  还未长成的玄霜树滚滚跌落,覆灭了三危山微不足道的一点希望。
  云渺渺坠下时一头磕在了山石上,疼痛使得脑子清醒不少,还未回过神,胳膊便被抓住了。
  血淌过眼角,有些睁不开,仰起头,却见方才还对她要打要杀的魔尊此时,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明明眼中的怨恨都还未褪去,抓着她的劲儿却不小,一滴血砸在脸上,她才看清拉住她的那只手半边肩膀都被染红了。
  被撕裂的伤口痛得他冷汗涔涔,咬牙切齿地抓着石缝,还不忘凶巴巴地瞪她。
  山崖还在倾塌,这等状况下他根本腾不出手来施法,也没力气把她甩上去,只能这么僵持着。
  “抓紧本尊的手!”他双目发红,说不清是恨多些还是舍不得多些。
  劲风吹散了那股花香,他也渐渐清醒过来,看到的再不是朱雀的脸,而是狼狈地悬在半空中的云渺渺。
  到了这个时候,他二人总算觉察到那香气不对劲,悬在半空中才得以看清崖上开得如雪如梦的树,根部早已腐朽溃烂,但这阵地动山摇,却并非来自玄霜本身的崩塌。
  更像是,被动了灵脉。
  他们来得不凑巧,竟然撞上了。
  才悬了一会儿,云渺渺便感到抓着她的那只手在发抖。
  寸情能令入魔的三青退避连连,一剑刺裂琵琶骨的痛,难以想象。
  她不知方才自己是怎么了,脑子昏昏沉沉,手脚也不受控制,待她反应过来,镜鸾和孟逢君已不知去向,连重黎都像疯了似的。
  她不敢确信是不是那阵花香的缘故,总觉得这一路走来,脑子里便一直是些教人烦躁不已的破烂事。
  她仰起头,看着重黎泛白的脸和快咬破的嘴唇,咬咬牙,道:“你松手。”
  这一句却似是刺中了他最不可触碰的软肉,气得他非但没松手,还较着劲儿似的将她往上拽了拽。
  “你想都不要想!”
  “松手!”她也怒了,“非要一起摔下去不成!”
  “那你也不准松!”
  固执至此,云渺渺真没了好言相劝的耐心,明明松了手就能上去,这祖宗又闹什么脾气!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使暗劲儿将他拽下来,于坠落之前一掌拍在他背上,将他推上还未完全崩塌的崖顶。
  力道打在他左肩上,不至于牵扯到伤口,她却再无着力点,直直地坠了下去。
  “云渺渺!——”重黎猝不及防,回过神来已经跌在了崖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去,被坠落的石头砸中,连佩剑都没来得及召出,便消失在一片混乱中。
  他翻身欲追,却连她在哪儿都看不见了。
  一瞬间,如利爪穿心,无形的荆棘扼住了喉,猝然的慌乱令他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镜鸾带着孟逢君匆匆赶回,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唤回了神智,他踉跄起身,只道出一句“她掉下去了”,便在一阵阵的地动山摇中,不顾一切地朝山下冲去。
  镜鸾和孟逢君来不及细问,又见四下没了云渺渺,只得在后忙慌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