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猝不及防的抱歉
“在这等着,一步都不许离开。”
说罢,他便快步出了门,掀起一阵寒风,让她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捂着嘴吃力地咳出声。
重黎回来时,拿了碗和勺子,还有一些药,将对门的排骨汤一并端来了,将东西放下,回头竟瞧见云渺渺已经挨着床栏睡着了。
被褥耷拉在肩上,滑掉了半边,另外半边还晓得抓着。
眉头紧皱,唇也抿得发白,额上薄汗涔涔,瞧着疲倦又憔悴。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想起她这几日都是怎么没日没夜地过来的。
他本想呵斥一声,可看着看着,又觉得喊得大声了,多半得把人吓得从榻上滚下来。
就这不中用的胳膊腿儿,回头再给添几处伤可真没法看了。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蹲下来,轻手轻脚地拍了拍她。
“云渺渺,醒醒,先别睡。”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用这么轻的声音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身上依旧烫得很,碰一碰脸,都觉得灼手。
到底在水里泡了多久,才能让自己烧成这副样子的?说来洗个澡都能睡着,她是这么容易犯迷糊的人吗?
他困惑之际,见她目光迷离地抬起眼,似是隔着一层朦朦水汽,眼角泛出了胭脂般的红,病态中透着一抹难得的柔弱,茫然的望着他。
重黎分明听到了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开的声音,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要命……
她原来就长这样吗?这副模样要是被别人看见那还了得?
在理智被抹消之前,他急忙起身,去盛了一碗排骨汤端了过来,沉声道:“先把汤喝了再吃药,本来就不聪明,回头烧坏了脑子更麻,本尊不想有个傻子下属。”
云渺渺神志不清,盯着眼前的热汤看了许久,才缓缓地接了过来,低头喝了一口。
她忽地皱了皱眉,重黎不由心生疑惑。
“怎么,自己炖的汤还嫌弃上了?”
她仰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似是欲言又止。
“本尊尝尝。”她的手艺,一向没底,他顺势夺过那碗汤尝了一口,眉头微皱,不以为然地看向她,“这不是咸淡正好?”
云渺渺面露鄙夷:“……正好?”
“是啊。”
“……”
若不是亲口尝过,她都不晓得世上还有这般齁咸的排骨汤,下意识思索自己炖汤的时候到底加了几勺盐。
再加上搁在小炉上炖得久了,汤汁渐收,还更咸几分。
她一个病中之人尝起来都有些受不住,他居然说“咸淡正好”?
这祖宗的口味几时变得如此之重了?从前不是跟猫舌头似的,多放点辣就跳起来了么?
她摆了摆手,端起了一旁的温水,啜了几口润润嗓。
重黎只道她多半是病中无胃口,也没有勉强往下灌,恰好后厨还剩了些糕点,便让她就着茶水先垫垫肚子。
云渺渺嗓子疼得厉害,很是不好受,吃了三五块糕点便放下了。
他转头递来了药,看着她吃下去才肯罢休。
从她手中接过杯子时,他瞧见了她手上的伤痕,油溅到的,切菜划伤的,东一道西一道,瞧着甚惨。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在后厨又做了什么好事。
“想一出是一出,炖什么汤……”话虽如此,他还是取来了药膏,抓着她的手指抹了一圈。
“不知道。”云渺渺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想煮便煮了。”
他僵了僵,没有接话,也不曾反驳。
侧窗开着,夜里山风萧萧,显得四下愈发宁静,从窗子望出去,夜空中悬着一道璀璨银河,天幕高远,乌云尽散,唯有光华万千,一捧人间星海,皎皎明月,春去冬来,掬着亘古千秋,荣枯明灭。
明明病得昏沉,却从未觉得,如此安然。
她抿了抿唇,猝不及防地开口对他说:“抱歉,之前在正殿里,我不是那个意思,话说重了,抱歉……”
重黎倏忽一怔,无措地望向她,失了方寸。
等了许久的一声“抱歉”,却并未令他觉得痛快,甚至是错愕的,觉得自己听错了,根本不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
“排骨汤本是打算让你消消气,您喝了,说不定此事就一笔带过了。”
她沉默几许,叹了口气。
“如今又觉得这样不好,还是当面说一声‘抱歉’吧……”
顿了顿,复又看了他一眼。
“漆吴山来信了,妖兽食尸,以增进法力,虽是歪门邪道,却不容小觑,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既想护住人,又想保住天虞山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同阿鸾商量,待下回妖兽袭来,若是真挡不住了……便弃了天虞山,去昆仑暂避。这法子有些对不住师门,算我一意孤行吧,尊上本是昆仑弟子吧,觉得如何呢?”
重黎没料到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几日她总是心事重重的,似是又回到了最初喜怒不惊的淡然模样,却原是这般想的。
昆仑山。
多久没想起这个地方了。
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曾是昆仑弟子。
“既是掌门,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
他并不想提起昆仑,更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回去的一日。
将人抱到榻上后,他也顺势躺了下来。
云渺渺怔了怔:“……您不回屋?”
“回。”没好气的一声。
说是这么说,人却没有半点动弹的意思。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等处境她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人一病,脑子便糊涂,容易胡思乱想,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之前阿鸾说,他为了夺回朱雀的神魂,硬闯十八层地狱的事。
正因晓得他心里的人是谁,才更觉得无力。
他关心她,照顾她,数次救她,都是因为她肚子里的魂胎吧。
她和余鸢,都不过是沾了几分缘,得他看了几眼罢了,拿什么跟朱雀上神比呢?
自知之明,总比自讨没趣来得好。
她没有力气推开他,稍一挣扎,便被圈在了怀里,温热的掌悄无声息地贴在她小腹上,屋中还弥漫着排骨汤的香气。
她睁着眼撑了一会儿,药劲儿涌了上来,便有些吃不住了。
心中似是堵了口气,病中的人总是易喜又易怒,有时连自己到底在同什么怄气都说不清道不明,索性不管不顾地扎进他胸口,嗅着那好闻的海棠花香,沉沉睡去。
重黎一僵,低下头看着胸前的脑袋,她身上的热度都被药激出来了,恐怕要烧个半宿,抱着的时候才发觉她似乎又瘦下去了,好不容易养出的几两肉,功亏一篑,骨头硌得他不太舒服。
她素来体寒,这会儿倒像个烧热的炉子,同他说完了抱歉,说完了昆仑,便心无旁骛似的靠了过来,全然不担心他对她会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安心至极。
作为一个男人,重黎这会儿多少有些郁闷。
胳膊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轻轻地落在了她腰上,弓着背,几乎将她整个人裹在了怀里。
掌中凝冰,敷在她额上,至少能让她好受些。
“你要有前世一半的法力,我哪有这么多麻烦……”
漆夜中,传来一声怨恼的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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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三岁:她怎么对本尊这么放心?本尊好歹是个男人,她就不怕当场被本尊办了?
云渺渺:对于心有所属的魔尊,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反正我只是怀了个莫名其妙的魂胎,他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作者菌:你俩心真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