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那一定是因为特别喜爱她吧

  暖风阵阵的浮昙台上,司湛在师伯的“照看”下,老老实实地扎着马步。
  欲凝灵气,先稳丹田,无论是步清风还是云渺渺,刚入门时都是这么踏踏实实地熬过来的。
  司湛没什么练家底子,自幼养在深宅,身子骨最要好好操练,稳固根基,才好继续修行。
  这会儿就看着半大的少年,沉肩挺腰,在偌大的浮石上一动不动地半蹲着,额上汗珠涔涔,咬牙坚持。
  步清风也晓得他累得够呛,但修炼之初,最是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马虎不得。
  他一面端正司湛的姿势,一面暗暗记挂着山下的事,正巧这时,瞧见不远处有人白衣滚滚,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便是还瞧不清脸色,从这架势也瞧得出多半正在火头上。
  待人到了跟前,步清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师叔……您怎么了?”
  相处多日,倒是不似起初那般排斥这魔头了,且此人还为救师父出了力,他也不是那等没长心肝,忘恩负义之徒,近来对其的态度缓和不少,“师叔”二字也喊得愈发顺口了。
  重黎板着脸,瞧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司湛,问:“在这蹲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步清风答道,“还需再蹲一个时辰。”
  “嗯”了一声后,重黎兀自在一旁找了块石头,腿一架,就坐了上去。
  那片地儿,顿时就跟三九寒冬似的,拒人千里。
  步清风是不晓得这么一会儿工夫,谁招他了,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想专心顾着司湛,可背后的冷哼声总教他实在难以忍住好奇心,时不时回头瞄一眼。
  算算时辰,其实他须得下山去处置别的事了,但阿湛这边也不能弃之不顾,思量再三,他将主意打到了魔尊头上。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他悄然望去,此时的魔尊正倚在树下,冷着脸,双膝屈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山海,活像一只大白兔子,让人看不透,却又莫名觉得那背影很是寂寞。
  喉结一滚,他壮着胆儿走了过去:“师叔。”
  “嗯?”他头也不回,应了个声儿,表示自己听见了。
  步清风觉得有些尴尬且不好意思,犹豫半响,道:“山下诸事辄待处理,我须得过去一趟,阿湛这边,您看您能不能……”
  “知道了。”话音未落,他便点了头。
  似是漫不经心之余,随口答应,但他突然这么好说话,也甚是难得,步清风有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忙道了声谢,交代了司湛几句后,御剑下了山。
  空旷的浮昙台顿时陷入死寂般的无声,树下的人臭着脸兀自发呆,不远处的少年紧咬牙关,忍着胳膊腿儿的酸软。
  僵持良久,司湛终于忍不住了,侧目望向他。
  “师叔祖,师伯不是让你看着我么?”
  “嗯,这不是看着?”敷衍至极的答复。
  司湛看着他盯了远处那座山已有许久,就这还看着他呢,莫不是后脑勺长了眼。
  “师叔祖,你是不是又惹师父不高兴了呀?”他忍不住发问。
  闻言,重黎登时投来了不悦的眼神:“什么叫我惹她?你看不出现在生气的是本尊吗?”
  司湛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小声嘀咕:“可你惹师父生气的时候,自己也不高兴啊……”
  “什么?”重黎眉头一拧,终于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坐到了他面前,“你小子,挨了罚话还这么多,看来是马步扎得不够啊,再给你加一时辰?”
  “别别别!师叔祖我错了!”司湛连连讨饶,再不敢拿他说事儿。
  可安静下来,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余鸢的失踪,镜鸾的冷嘲热讽,还有个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的云渺渺。
  他一合眼就想起那些教人寒心的陈年过往。
  想起他一无所有地离开昆仑山,想起受尽冷眼与追杀的那些年,想起自己猪油蒙了心,即便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却还傻子似的打听云渺宫的事,听说苍梧渊出了事,就不顾一切地赶去帮她,想起自己被妖兽诛心,她连头都没有回……
  还想起魔界大门前,那盒惺惺作态的桂花糕……
  如今居然又留在了天虞山,朱雀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忍下那些锥心刺骨的话?
  他当年把她的神魂拼起来,说到底不只是为了折了她高傲的脊梁,压下她不可一世的头颅,让她好好看看,他是怎么风生水起,看看那些自命不凡的仙灵凡人,是如何被他踩在脚下,还谄媚地讨好他的?
  他护着她做什么?
  留口气儿不就得了?还有耳朵能听,有嘴能求饶,有眼睛能看他不就得了?
  眼睛……
  那双差点就失明的眼睛……
  他忽地怔住,眉心直跳,无端的不安涌了上来。
  “小子。”他合着眼,烦闷地叹息,也不问司湛到底想不想听,便兀自说了起来,“你说若是有个人,待你很是无情,还经常打你,责备你,甚至连你快死了,都不愿伸出援手救一救。”
  “你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人,想一雪前耻,听她认错,道歉,一败涂地——可后来,你发现她压根不记得你,她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你明明想要好好折磨她,却一再救她性命,别人笑你无耻可悲,忌你别有用心,你觉得——你这算不算脑子让门挤了?”
  司湛鼓着脸,不大高兴:“我哪有这么傻啊,师叔祖你想骂我也别把我说得这么蠢啊。”
  重黎冷哼一声:“有这么蠢吗?”
  “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还去做,不是蠢是什么?”
  这话可太戳人肺管子了,重黎没忍住,一耳刮子打在他后脑勺上,疼得司湛叫唤了一声,差点没稳住,栽在地上。
  “师叔祖你怎么突然打人呢,举个例子,我又不是在说你蠢……”司湛委屈地咕哝。
  重黎心中郁闷,听他这么一说,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可不是“举个例子”么,他这等反应,岂不是把这蠢事儿安在了自己脑袋上?
  他撇撇嘴,没好气地剜了司湛一眼,放下了手:“扎个马步话这么多,,我试试你下三路稳不稳。”
  “……”
  “不过……”司湛陷入沉思,认真地斟酌了一番,半懂不懂地蹙起眉,“不过,我若是这么恨一个人,却还舍不得她死,那一定是因为我真的特别喜爱她吧。”
  闻言,重黎蓦然一怔,神色复杂地盯了他许久,反手又拍了他一记。
  “蹲好,不许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