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夜半噩耗

  这句话在重黎听来着实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她说心口疼的意思是旧伤复发,不由分说地抓着她探了好一会儿脉象,直到她再三说了没事方才罢休。
  云渺渺原本还有些感慨,全成了啼笑皆非的无奈,忽然想起正事,转而从乾坤兜里取出之前那本旧册子,翻到记着那几句话的地方递给他看。
  “尊上,这笔迹是不是您的?”
  她问得直接,重黎倒是云里雾里,仔细看了看,的确很是相似。
  可是……他没见过这本书,更没写过这几行字啊。
  “应当不是……”话虽如此,他却心生动摇,自己的字迹最是熟悉,这几行字……仿得也太像了。
  “这墨的确是上古时的东西,难不成上古之时,有人的笔迹同您一模一样?”云渺渺陷入迟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有诸多古怪之处。
  重黎微微皱眉:“若真有这么个人,本尊倒是想见见了。”
  她嗤笑一声:“都说了是上古遗物,写下这几句话的人,说不准早就在不周山大劫时仙逝了,便是还活着,仅凭几个字,也无从找起啊,不过……”
  她看着这两行字,陷入沉思。
  “南华有藤……南华是何处?您可有耳闻?”
  闻言,重黎愣了愣。
  “南华?……”
  他还真没听说八荒内还有这么个地方。
  不周山大劫之后,四海多处坍塌,很多地方都不复存在了,这个南华,说不定早就没了。
  看他的反应,多半也不晓得,云渺渺叹了口气,正欲将书册收起,却被按住了胳膊。
  “书中字迹,再给本尊看一眼。”
  她迟疑片刻,将书递给他。
  重黎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许久,眉头微微皱起,却不置一词,而后,将书还了回去。
  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云渺渺又去了一趟祷过山,探看那些百姓的状况后,终得以回屋歇息。
  连日的疲累,令她连坐下,都觉得像是一种奢侈。
  难得那祖宗没有跟过来,她倒是能缓口气儿了。
  “咳咳……”
  坐在窗下的人俯下身去,压抑着咳了数声,散去了遮掩伤势的灵泽,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她苦笑着望向窗外的月,有些无奈。
  十年阳寿,换了半个时辰,再算上之前一直没好好养过的伤,阿九这身子啊,怕是被她糟践得差不多了。
  不过也好,至少活过了十六年不是,人贵在知足常乐。
  “师父……”
  门外忽然传来稚嫩的一声轻唤,她蓦然抬头,望见了门边的司湛。
  瞧着有些迷迷瞪瞪的,只穿着中衣,手里抱了个枕头,进门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幸好她眼疾手快,过去扶了一把。
  “阿湛,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记得之前分明安排了两间屋子给他和莲娘,这个时辰,他应当早早歇下了才是。
  “师父……”司湛顺势趴在了她肩上,抱住她的脖子蹭了蹭,声音软糯,似在撒娇,“我想跟师父一起睡……”
  她一怔:“怎么了?那间屋子住着不舒服?还是缺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眼皮都耷拉下来了:“想师父了,一个人,怕……”
  这孩子素来懂事,若是清醒的时候,多半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许是这几日提心吊胆,夜里魇住了,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寻她。
  南苑离他住的那间厢房并不算近,亏他能找到这边。
  惊讶之余,她感到他身上凉得很,赶忙将人抱去榻上,裹好被褥,又将炉子拿了过来给他暖身。
  缓过来些,司湛也不再发抖了,双眸迷离地望着她:“师父,您的脸好白啊……”
  她抖一激灵,才想起一时情急,忘了遮掩。
  “方才吹了一会儿夜风,不碍事。”
  “吹风……?”司湛茫然地望向屋外,“师叔祖好像也去吹风了,你们是约好了么?”
  闻言,她愣了愣。
  重黎?
  “你师叔祖出门了?”
  司湛点点头:“我刚刚过来找师父,路上瞧见师叔祖下山去了……”
  云渺渺眉头一皱,旋即莞尔,让他躺下:“你先睡一会儿,为师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外头冷,莫要乱跑了。”
  司湛揪着被角,听话地点了点头,合上双眼。
  轻哄片刻,她随手拿了件御寒的斗篷,起身出门,御剑下山。
  倒不是怀疑魔尊有所图谋,只是这个时辰突然不声不响地出去,的确令人放心不下。
  天虞山入夜后,灯盏甚少,月色明亮,找出了正往后山而去的那道白影。
  重黎手中捏着一只传音灵蝶,四下张看,进了后山,便可无所顾忌,御风而下,直奔海岸边。
  细碎的白浪卷涌而来,砯打着礁石,却在接近山脚之处戛然而止。
  在岸边等候已久的黑衣男子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朝着来人跪地行礼。
  “尊上,属下可算找到您了。”
  重黎眉头紧锁,看着遥岑:“你怎会来此?”
  这附近有镜鸾留下的禁制,为防惊动旁人,只能隔着数步。
  遥岑面露急色,道:“属下其实从数日前便想找寻尊上,可不知为何,您与护法都杳无音讯,直到今日,属下才晓得您在天虞山。”
  如此一说,重黎想到了近日发生的种种,霓旌带着长潋去了酆都,自是不可能收到传信,而他也随云渺渺前往朝云城,前些日子北若城外还有无尽布下的阵法阻隔,难怪他寻不着。
  “魔界出了什么事?”看着遥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不由生疑。
  遥岑踟蹰片刻,叹了口气,道:“其实……是余鸢姑娘不见了。”
  重黎眸光一沉:“什么!”
  “丹乐宫平日里一直有人伺候着,不与其他人往来,属下身为男子也不便去走动,待发现时,殿中所有下人都死了,不久前说是去给姑娘问个安的四个女妖的尸体也在殿中,死相极惨……”
  回想起当日赶去时目睹的一切,饶是他都有些不忍直视。
  偌大丹乐宫,如一座坟场,血流成河。
  “余鸢呢?”重黎的脸色沉得吓人。
  遥岑叹息着摇了摇头:“属下已经派人找了好几日,无论是丹乐宫还是魔界,哪儿都没有姑娘的消息,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话音未落,重黎已一步踏出了禁制,周身邪气汹涌而出,震得这片灵障嘶嘶作响。
  “什么叫‘不知是否还活着’?本尊才离开几日,你就把人看丢了!?”
  陡然的震怒,压得遥岑抬不起头。
  “这……”他犹豫再三,道出了在心头盘桓许久的猜测,“那日您为了天虞山的事,与姑娘吵了一架,属下以为姑娘闭门不出是因为同您怄气,会不会……只是出走几日?”
  “丹乐宫的人都死光了,你同本尊说她只是出走?遥岑你脑子让狗吃了不成!”
  “……是,属下愚钝。”遥岑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尊上可要回崇吾宫,追查姑娘的下落?”
  这一问,令重黎僵住了。
  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是走了,天虞山岂不是又只剩她一个撑着?
  那些个弟子,他一个都信不过,半桶水的玩意儿,真动起手来,在他手底下都走不过十招。
  镜鸾去了酆都,他突然撒手去寻余鸢,要怎么同云渺渺说?
  他之前因余鸢病发,前脚刚离开,后脚长潋就死了,再走一回,万一出点什么事……
  他望着身后的天虞山,烦闷的啧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对遥岑道:“你继续追查余鸢的下落,只要人还活着,不可能没有踪迹,若是被人绑走了,也定然有所图,有什么消息立即告知本尊,本尊会赶去的。”
  “尊上?……”遥岑没料到他会这般回答,事实上他一度以为余鸢姑娘在尊上心里,是占着极大分量的。
  可是这回,居然并非如此。
  他狐疑地望向天虞山主峰:“尊上放心不下天虞山,是因为之前捉回来的那个女弟子?”
  重黎不置可否,交给他一面传信的水镜后,便催促他尽快离去。
  遥岑走后,他站在海边吹了许久的风,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余鸢失踪,他自是十分着急的。
  她于他有恩,他遍寻多年,仍没有找到治愈内丹的法子,若不是听闻了长生之血,这恩情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若是如此,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将她留在身边,照顾一辈子,她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那日是他急得失了分寸,竟对她说了重话,若她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他真要恨自己一辈子……
  但眼下,天虞山的处境的确不太妙,至少在镜鸾回来之前,他不能随意离去。
  余鸢那边,只能托付给遥岑去办了。
  若是被他晓得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他的地界上将人掳走,他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眼中杀意翻涌,沉寂在映着明月与星河的粼粼波光中,陡然收紧的拳,几乎要将掌心抠出血来。
  他转身悄然折返,许是心绪不宁,并未留意到敛去气息,躲藏在深林阴影间的瘦削身影。
  寒风吹起单薄的白衣,袖下素白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归于寂夜,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