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没有一人回头看看他

  闻言,众人急切地朝那道缺口望去,风不知所起,摧折满池红莲,点点光亮如晚夏萤火,飘过枯黄的芒草,驱散所有生气,万物腐朽,一条灵络汇成的路铺陈开来,终于到了门前。
  一缕幽魂正缓缓而来,她用近乎透明的双手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引魂灯,如深渊中陡然一束温暖的天光,照亮了她的归途。
  无相之地的杀气压着她的神魂,每一步都虚浮又艰难,她固执地咬着唇,望着终于打开的门片刻不歇地赶来。
  踏出无相之地的瞬间,她虚脱地跌坐在地,在众人慌张的注视下,颤抖着将手里的引魂灯递给了司幽。
  “我把他带回来了……”
  她红着眼,欢喜得落泪,殷切地望着他。
  “他能得救了是不是?”
  司幽接过引魂灯,看了眼,确信其中当真是长潋的神魂后,略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本君能将魂魄送回他体内,但这魂魄已经在无相之地盘桓七日,很难再染上阳气,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众人一怔,但细想一番也觉得有些道理。
  “师父能回来就好,无论是十天半个月,我们都等。”步清风道。
  司幽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平静地道出了一句令众人瞠目结舌的话:“若无意外,少则三年,多则五载。”
  “什么!”长琴错愕地起身,扯到了伤口,痛得面色发白,但司幽的话此时此刻更令她难以置信,“怎么要这么久?”
  “他本就受了致命伤,神魂受损,可不是服药就能治好的。”司幽面色凝重,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他提着灯走到冰棺旁,施法取出灯中魂魄,将其注入长潋体内。
  似乎并无差别,依旧面色青白,了无生气。
  他从烛阴上摘下一枚钴蓝的玉石,放在长潋心口处,道:“这是烛阴之眼,能助他固魂,将人送去酆都,望乡台下的冰窟蕴藏万年灵气,从前是为他师尊留着的地儿,几时能醒,看他的造化了。”
  此时的霓旌也已神魂归位,有些踉跄地走过来,看着棺中的人,欣慰地松了口气。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陪着他等……”
  众人暂且松了口气,虽不知无相之地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无论如何,人救回来了。
  庆幸之余,云渺渺忽然想起还有一人,连忙回头,却发现红莲池上,已无人迹,只留下泛着寒意的薄冰,在水中缓缓化开。
  她拨开旁边的人,匆匆过去,果然,人不见了。
  她转而抓住离得最近的镜鸾:“阿鸾,你可有看到……看到师叔?”
  长琴还在,话到嘴边她又警觉地改了口。
  镜鸾刚打开了无相之地的裂隙,才缓过一口气,听她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他人呢?”
  方才所有人都顾着长潋和无尽,她也为霓旌和和长潋的平安心生欢喜,便是要等好些年才能等到师父醒来,也是件值得额手称庆的奇迹了。
  可回过神,忽然想起还有个他来,一回头却不见了人,她顿时感到心头一紧。
  他刚刚,给霓旌引了三个时辰的灵路。
  “我去找找,你们留在这看着师父就好。”
  说罢,她便跑出了梵音水榭。
  耗损了大量灵力,不可能有力气跑远,她在池塘边发现了一滩滩的水迹,沿着乱草丛生的路滴了过去。
  这儿本不是什么荒僻之地,平日里他们经过梵音水榭,也时常从这儿过,可是方才没有任何人留意到近在咫尺的人就这么不见了,没有一人回头看看他。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着急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愈发地快。
  水渍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从天而降的细雪淹没了,湿漉漉的足迹也在雪水中洇开。
  在这点痕迹完全消失之前,所幸她终于看到了他。
  他坐在一堵墙下,挨着角落,抱着自己,数步之外都能看得出他在发抖,却不知是冷还是因为灵力耗竭后引发的钝痛。
  他似是走不动了,浑身都湿透了,寒风萧瑟,刀子似的全往他身上剐,那么干净的白衣,此时看起来却十分狼狈。
  像个没人要的孩子,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他跟前,他居然都没有发觉,直到她俯下身,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他才惊觉般抬起了头,错愕地望着她,一时回不过神。
  她从乾坤兜里取出了油纸伞,伞其实很小,因她平日里也就一人在用,她将伞都打在了他头上,伸手撩起他垂在鬓边的一缕长发,叹了口气。
  “抱歉,刚刚……没先拉你起来。”
  养着梵音莲的水,其实是从北海引来的,凉得刺骨。
  对于一个灵力耗竭的人而言,比刀割好不了多少。
  他的嘴唇泛着青白,有些怔忡。
  “你……不是守着长潋么?”
  为了长潋,连苍生都能舍得的人怎么会在这?怎么会来找他呢?
  “师父那边有人守着,不少我一个。”她扣着他的手腕,给他分了些灵气,“还能站起来吗,我单手扶不住你。”
  他缓了几息工夫,点了点头,抓住了她的手,借着力艰难地起身。
  她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扶住他的腰,支撑着他往前走。
  雪渐渐下大了,迎面的风,吹得迷眼。
  她想将伞打低些,无奈他的个头高出她一大截,一不留神,就敲到他的脑袋。
  斟酌片刻,她还是作罢了。
  忽然,落在头上的雪停了,她感到头顶多了一截宽大的衣袖,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他的脸色实在不大好,也没有余力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将她的脑袋望自己怀里拉了拉。
  好不容易回到南院,她本想将他送去对面的屋子,可刚走到她屋门前,这人已经直挺挺地朝她栽了下来。
  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头,磕得她脑子一阵晕,手里的伞也骨碌碌地滚到了台阶下。
  她摇了摇肩上沉得跟石头似的人:“重黎?”
  无人应声,他算是彻底昏死过去了。
  她咬咬牙,慢慢爬起来,托着他腋下一点点往自己屋里拖,过门槛的时候,听到咚的一声,着实吓人,她低头一瞧,他的后脑勺磕门槛上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她心头一跳,赶忙托住他的脑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将人提了起来,压在肩上,半搀半托地搬到了榻上。
  给他盖上被子后,她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应当好好修习一下体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