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我会带你回去

  掌心的手,猝不及防地失了气力,无论她唤了几声,肩上的人都没了回应。
  血一滴一滴地砸在草叶上,温热却又冷得刺骨。
  耳边再也没有那有些欠揍的调笑声,四周静得可怕。
  “言寒轻。”
  她喊他的名字,听到的却只有妖兽的嗥叫,一颗心仿佛突然被巨石重重地扯了下去,坠入无尽的寒渊里。
  “你跟我说话。”
  ……
  “听到了没有。”
  ……
  “你再吓我信不信我回头真让你倒背门规!……言寒轻!”
  ……
  冗长的沉默,如同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地割着血肉。
  她深吸了一口气,眦目欲裂地扫过四下虎视眈眈的妖兽,不知哪来的力气,毅然将人驮了起来。
  手中的不染光辉大盛,血红的光杀气四溢,流光滋滋作响,一鞭抽向眼前的一众妖兽!
  便是拖——她今日也要将人带回去!
  肩上的沉重几乎压得她直不起腰,所有的气力都用在支撑他和驱散妖兽上,气力不足以一击毙命,便只能将其甩至一旁,辟出一条血路。
  一路厮杀,一路艰难,每一步踏出去,都觉得下一步已经无力再续了。
  终于踏出山谷的一瞬,忽见山河震荡,无数灵兽疯魔嘶吼,刀剑相接,哭声与哀叫不绝。
  仅仅是从一座地狱,闯入了另一片血海罢了。
  那道缺口,失了镇守之人后被诸多妖兽趁虚而入,灵障被撕裂,最后一撞,掀起一阵地动山摇,而后,裂缝迅速崩裂,天虞山上方的天,仿佛忽然皴裂的冰层,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彻底崩溃。
  ……
  酆都地府,司幽与镜鸾赶到鬼门关下时,城中鬼魂正惊慌失措地奔逃着,鬼差着实分身乏术,且能稳住几个便算几个,其他的都已赶去镇压地狱裂隙。
  此次崩裂,足有五道,仰头望去,便能望见地狱中无边的惨况,未能逃出去的妖兽厉鬼被十殿阎王以及五方鬼帝联手镇压在洞口处,引吭嘶嚎。
  孟婆气喘吁吁地前来相迎,瞧见镜鸾怔忡了一瞬,而后便匆忙行礼:“君上,您可算回来了!”
  “情况如何?”司幽示意她起身,立即朝着崩裂之处赶去。
  孟婆神色焦急,如实禀报:“十八层地狱突然连崩,至今缘由不明,崔府君不知去向,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王都已赶去镇压,但封补之术力不从心,只能等君上回来再行处置。”
  她转而看向他身旁的蓝衣女子,目露困惑:“君上,这位是……”
  司幽目不斜视:“女床山镜鸾上君。”
  闻言,孟婆着实吃了一惊。
  勿怪她不够稳重,只是女床山万灵之主的名号,便是在诸多传说中都是缥缈不定的,她一度以为,这位上君大人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成想,今日居然见到了本尊。
  镜鸾眉头紧锁,紧盯着那五道裂隙,幸而及时镇压,裂隙还未扩大,否则当年的事,只怕还要重演一回。
  “你的烛阴可召回了?”她问。
  司幽点了点头,掌中银光一闪,握住了扇柄。
  “一会儿你帮我护法,尽快封补。”她这话可没有同他商量的意思。
  司幽看了她一眼,略显犹豫:“你刚取回真身,可撑得住?”
  镜鸾好笑地嗤了一声:“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也不差这一回了。”
  踏入嶓冢山,阴气陡然大盛,漫天污浊,四下惨不忍睹。
  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王吃了地压制着上方五道裂隙,阻止地狱中关押的厉鬼妖魔重回世间,望见司幽归来,不由面露欣喜。
  然而此刻最先上前的却不是他们盼望已久的帝君,而是他身旁的蓝衣女子。
  五方鬼帝在位时久,对这位还有些眼熟,十殿阎罗却还是头一回得见其真容,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镜鸾站在了五道裂隙之下,身后司幽甩出了烛阴,在她四周布下护持之阵,清光刹那间将她笼罩其中。
  她默念着数千年都不曾道出的口诀,四周灵气逐渐汇集到她身边,光辉如风,绕着她盘旋,掌中流转着浑厚的灵泽,玉指生花,灵络成蕊,祭于九天之上,顷刻间,琉璃霜白,凝结如冰,一齐涌向五道裂隙。
  方才还在奋力挣扎的妖兽鬼魅稍一触之,便化为齑粉,惊得后头的妖兽纷纷退避。
  整座嶓冢山,被这光华照得透亮。
  天地间,仿佛再无一处阴霾。
  五方鬼帝错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终于想起了她是何人。
  汇天地万灵而凝成的宝物,便是在诸天神佛还不曾陨落,昆仑尚在之时,也堪称举世无双。
  叹其绮丽绝美,畏其神威不可近。
  乃昆仑镜鸾上君所持之法器。
  唤之,沉霜。
  ……
  妖兽从四面八方涌入天虞山时,门中发狂的命兽还未平息,尽管已有人觉察到大事不好,却依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孟逢君拼死从山门下取回了天一镜,还未回到长琴身边,却望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浑身是血的云渺渺艰难地拄着剑,趔趄数步后,终于撑不住跪了下去。
  一旁几个苏门山弟子忙上前将她扶住,也拦下了她身后追杀而来的妖兽。
  孟逢君匆匆赶过去,一眼望见她此时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
  而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被放在地上的言寒轻,吓得一把将面前的苏门山弟子推至一旁。
  “这是怎么回事!”她错愕地看着云渺渺,一时手足无措。
  云渺渺双唇皴裂,颤抖的手还仅仅攥着言寒轻的腕,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那双眼此刻急切地望着她。
  “有没有药……他伤得很重……我把他带回来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旁边通医理的弟子忙扣住言寒轻的手腕,面色一沉。
  “我这有药!”孟逢君忙取出怀里的丹药,正欲递过去,却被身旁的人按住了。
  “他不是伤的重……他已经死了。”
  四下忽然陷入一片沉寂,孟逢君一瞬不瞬地望着言寒轻苍白的脸,难以置信,却又已经隐隐注意到了这结果。
  “你再说一遍……我师弟怎么了?他怎么了!”
  那人叹了口气,叹惋不已:“人已经没了,还望节哀……”
  纵容今日他们都已经见过了数不清的生死无常,可这般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久久无法释怀。
  “不可能……”她有些恍惚,连亲眼看见言寒轻此时的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总觉得片刻之前,他还在同她说话,还告诉他“去去就回”,让她诸事小心……
  怎么会这样……回来的时候怎么会这样!
  手中的药瓶突然被一把夺走,云渺渺取出一枚丹药,固执地塞进言寒轻口中,让他“咽”下去,捂着他的伤口试图止血:“先给他止血,把伤口包扎一下,他还中了毒,长琴长老可在,有没有解毒的法子……”
  看似平静的口吻,虚弱到不住地打颤。
  “我答应了带他回来的,我把他带回来了……”
  看着她的样子,孟逢君不由鼻酸,渐渐的,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伸出手,最终一巴掌扇了过去:“云渺渺!他真的死了!你别再这样了!……别再这样了……”
  许是疼痛令她回了神,云渺渺浑身一僵,看向言寒轻,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浑身的斑斑血迹都凉透了……
  “……他死了?”她茫然地望着孟逢君,掌心全是血。
  孟逢君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她忽然笑了一声,眸中的神采都淡了下去:“死了……死了……”
  明明刚刚还在跟她说话的人,死了……
  “言寒轻,死了?……”她怔忡地望着眼前了无生气的人,手中的不染终于握不住了。
  四周妖兽扑了上来,孟逢君忙将她拉起来,逼着她站稳,把地上的金藤捡起来,稍一触碰,那藤便刺伤了她的手。
  她咬着牙将其塞到她手里,揪住了她的衣领。
  “云渺渺!你看看周围!不想死就动手!想死我成全你!!”
  她怒喝之时,一头妖兽突然从她身后扑出,方才还浑浑噩噩的云渺渺突然一把将她推开,手中金藤瞬化数丈,金红如焰,只一鞭便将那妖兽拦腰劈成了两截!
  污浊的血溅了一地,孟逢君惊魂甫定地看向她,不敢相信方才那一招是一个仅仅颜驻期的弟子所出。
  可她还站在那,身后躺着已经没了声息的言寒轻,手中的金藤闪着可怖的光,映出了她眼中森冷的杀意。
  “云,云渺渺……”有那么一瞬间,孟逢君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可怕。
  她转过脸看着她,眼中没有神采,冷得惊心。
  妖兽们扑了上来,将她卷入战局,一片混乱中,孟逢君感到自己背后冷汗涔涔,不知为何,她居然会庆幸,那些妖兽将她从此处引走了。
  长琴分身乏术,此时禀报也只会徒添伤感,孟逢君便与几个苏门山弟子一起,将言寒轻的尸身暂且安置到上清阁中,再度回到山下,阻拦各路妖兽。
  此番鏖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死伤可谓惨重,孟逢君一路拼杀,时而望见云渺渺就在不远处,她手中的金藤无论是妖兽还是仙门弟子无法近身,以至于后来,她周围再无一个相助之人,只剩下她,踏着无数兽尸杀红了眼!
  虽救下不少人,可那般模样,着实教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