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我两只眼都看到你在生气

  “咳!……”
  重黎没料到自己还有被一句话呛到的时候,且说这话的人还没有半点心虚。
  就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他转而看向她方才看的方向,岔开了话:“你方才看什么呢?”
  “也没什么。”云渺渺顺坡下驴,转而看向远处,“浮昙台的风景其实很好,这儿是天虞山唯一能窥见人间的地方,不过还是隔得有些远了,很多东西都看不清。人间这会儿……应当挺热闹的。”
  毕竟今日是除夕。
  重黎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隐藏在云雾之后,那小小的一片繁华。
  坐落于南海之滨的,应是人间帝都朝云城,正值年节,家家辞旧迎新之际,虽说看得不真切,也能感觉到那儿的热闹。
  他忽然就想起了长潋那个总算计他的王八羔子说的话,这儿是朱雀诞生之地,她也曾站在这俯瞰人间。
  这些,确实是他毫不知情的事……
  他转过头,看着身侧的女子,她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窟窿眼儿上,又几分专注而入神的意味,看着看着,那双桃花眼中会猝然浮现出一抹细微的笑来,明媚好看。
  这样看过去,其实她的眉眼间,还是有几分他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的。
  “听说天虞山的开山始祖其实不是我师父。”她突然道出这么一句,他一下就愣住了,没有阻止,她就平静地说了下去,“不知道那位朱雀上神究竟是怎样一位神尊,她留下这座天虞山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的……”
  从得知她的师祖居然是数千年前,陨落于不周山的四灵之一,她有时便不由自主地会去想,那是怎样一段过往。
  这个疑惑,在触到那位上神的尸身,做了一场梦之后,更令她心生悸动。
  数千年的事,就像一个尘封多年的谜团,她不知去探究究竟是好是坏,但充耳不闻,好像也挺难的。
  况且这桩事好像也与眼下的混乱扯上了关系。
  她说完这句后,身旁的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毫无预兆的,却又很漫长。
  静到她都觉得身边其实什么人都没有。
  她抿了抿唇,也没有逼问的意思:“不想提就算了,没什么要紧。”
  话音未落,重黎便像是回过神来了似的看向她:“没什么不想提的,你想问就问。”
  避而不谈,好像显得他多心虚似的。
  不就是关于她的事儿么,他又没什么需要掖着藏着。
  “你问。”
  他绷着脸示意她。
  云渺渺瞧着他的脸色,总觉得他突然就跟方才不太一样了。
  “我随口一说,不说也可以……”
  “问!”他一眼瞪过来,“哪来这么多话,不是很好奇吗?”
  “……”
  这反应怎么跟逼着她往下说似的。
  她真想知道,其实可以转头去找师父,毕竟那边可比这祖宗好说话多了,但眼下这样子……她今日要是不说点什么,他多半不会善罢甘休的。
  “真的可以问?”她试探道。
  重黎啧了一声:“本尊说的不是人话?!”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
  “那我真问了……有问必答吗?”
  “……”
  “你……真的爱上自己的师尊了?”
  “……”
  就不该放任她开口的。
  ……
  与此同时,霓旌刚给长潋换了药,诚然也打算给重黎换,可那位祖宗可比长潋气性大,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话刚出口,就被他堵了回来。
  不过他受得反噬瞧着的确没有长潋重,除了发作时虚弱几个时辰,缓过来便又能生龙活虎地折腾了。
  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魔族比仙门中人更能适应这团浊气吧。
  他的药早晚各换一次就好,午后这回省了,到了晚上要还不肯换,就只能让渺渺那丫头想想法子了,毕竟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说的话尊上多少会听进几句吧。
  “好了。”她剪掉了多出来的一截纱布,把衣裳丢给长潋,转身去收拾药瓶和换下来的沾血的布帛了。
  长潋将衣裳穿戴妥帖,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忙着手头上的事,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言,事实上,从得知他将无尽封入体内之后,她每日来给他换药,时辰都掐得很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对他“冷嘲热讽”过了。
  多数时候,都只是平静地等着他脱了上衣,而后沉默着给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
  要说还有什么,哦,每日的药熬得都苦得呛人。
  他和重黎一日要被盯着喝三大碗。
  “喝药。”这个念头还没闪过去,她的药如期而至。
  没有一句废话,言简意赅。
  他接过药之后,她就转过去继续收拾东西了。
  从前还跟他争执几句,如今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了。
  他端着汤药,沉默良久,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旌,你还要怄气到几时?”
  冷不丁这么一句,正在收拾银针的手倏忽一顿。
  默了默,她放下手里的布包,站直了身,又是一阵静默后,她终于回过头来正视他了,只是,满眼的讥诮与嘲讽。
  “长潋上仙哪只眼睛看见我怄气了?”
  “两只。”
  “……”
  她冷笑了一声,“那上仙可真是明察秋毫。”
  长潋合了合眼,仿佛被一口气堵在了心口,须得将其揉碎了才能再次发出声音来。
  “我……没后悔过这么做,再来一次,也是如此。”
  八年前,他前往不周山,将剩下的一半邪气取出来的时候,就料到若干年后,会有这么一日,但他已经选择了如此,就没有回头的打算。
  屋子里很安静,霓旌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忽然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是冷的,像蒙了一层霜,一点也暖不起来。
  “所以你就骗我?”
  他无可否认:“……是,当日你问起的时候,我的确没说实话。”
  莫说无尽本就是不宜公之于众的东西,越少人知晓越好,即便它没什么可遮掩的,他也不会同她说。
  霓旌都给他气笑了。
  “长潋上仙撒起谎来,可真是坦坦荡荡啊,太令我佩服了。”
  “阿旌,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回到这了,就代表从前发生的一切都既往不咎了?还是说——我说喜欢你,让你这么有恃无恐?”她打断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会儿看着他,其实也没有料想中那么怒不可遏,恨不得掐死他的感觉。
  反而很平静。
  “也是,你有什么可顾忌的呢?反正你也不爱我,我顶多算是自作多情地在这晃悠,顺便给你和尊上看个诊,治得好治不好,你俩干出这种事儿的时候,可比我清楚多了不是么?”
  长潋深吸了一口气:“好好说话。”
  听这话她就笑了:“我这不是挺好声好气得么?也没冲你发脾气啊,是那句话说错了,冤枉你了,让上仙恼羞成怒?”
  “骗你是我不对……”他听着她这么说话,比冲他发脾气还让人难受。
  “你不对?哟,我没听错吧?堂堂天虞山掌门这是在同我一个魔族认错不成?稀罕,可太稀罕了……”霓旌露出了惊讶的脸色,就差给他鼓鼓掌了,可“惊讶”归“惊讶”,她眼中的冷意可没褪去半分,“你没错,也犯不着跟我解释,当我闲得慌,熬几个时辰药也不费神儿,我就当给尊上治病,顺带着你了。”
  说着,她便端着收拾好的东西往门外走,当真没再叮嘱他什么。
  仿佛今日过来,就是例行公事地给他换个药。
  别的,什么都没。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屋子,长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着手中冒着热气儿的汤药,又想起她方才说“熬几个时辰”,端起来喝了一口。
  苦。
  苦得人直皱眉。
  然而,她连一块蜜饯都没给他留。
  记仇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他攥紧了拳,终究还是将那碗药一饮而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