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本尊也有今天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在突如其来的困意中睡去了。
  留下重黎,怔怔地躺在那,好半天回不过神。
  她方才说什么?
  担心?谁担心?担心谁?
  他一时懵了神,想问个清楚,然扭头一瞧,身侧的人卷着被褥,俨然一副安然睡去的样子。
  他不死心地伸手在她眼皮子底细晃了晃:“别装啊,本尊才不信……嘶,居然真睡着了!”
  平稳均匀的气息,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啧了一声,悻悻地收回手,在这之前,顺势在她额上不轻不重的戳了一下。
  而后,这漫漫长夜,倒是他睡不着了。
  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一时有些恍然。
  细想来这数千年,生死无常,何曾想过有人会给他上药包扎。
  何曾有过……一个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零碎的片段,久远到他早已忘记,但确确实实有个人,笨拙而温柔地给他上药。
  他有些心烦,一股子无名火上来,已经压住的躁动再度翻涌起来。
  他陡然已经,呼吸急促了起来,朝身旁看了一眼,云渺渺睡得正沉,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安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简直像是在徐徐燃起的火苗上再添一勺油。
  稍一失神,手已然伸了出去,指尖突然触到微凉的皮肉,惊得他慌忙缩了回来。
  心头像是被鼓槌狠狠砸了一记,他下意识地往床边挪去,尽量离她远一些,背过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本以为已经将千机香的余毒逼了出去,却不曾想好像还留了那么点儿。
  他从前讨伐青丘时也中过这种毒,那帮老狐狸见打不过他,便是死也要把这毒种到他体内,不过都是数千年前的事儿了,当年还不晓得这是什么毒,差点死在青丘山。
  不过既然当年中毒如此之深,也能熬过去,这回定然也不在话下。
  只吸入了一口罢了,算得了什么……
  他咬紧牙关,死死攥着被角,盯着眼前的炉火。
  火中的炭被烧得泛出了白,剥落的残渣落入余灰中,星火缓缓熄灭。
  悬在床头的那团火焰自她睡去后便越来越小,这会儿只剩一簇烛豆大小的火苗。
  周遭一切的声响仿佛被突然放大了,吵得震耳欲聋。
  他周身又散发出徐徐寒气,试图将这股子难以启齿的邪火再度压下去,最后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被褥下,缩成了团。
  这边越是寒冷,背后传来的呼吸声便越是温暖。
  他在黑暗中紧咬着牙关,才包扎好的掌心又被掐出了血。
  不该让她留在这的。
  什么都不晓得,才最危险。
  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连发出声音都令他感到羞耻!
  他根本——根本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他很清楚,眼下最好不要动,也切勿回头,就这么静静的等夜尽天明,便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区区千机香,他就不信这邪了!
  炉子烤得他心如火炙,一挥手将其浇熄之后,他颤抖着闭上了眼,试着让自己心静下来。
  寒气涌动,不知是冻得脑子昏沉,亦或是困意当真涌了上来,煎熬中,也就这么睡了过去。
  四周仿佛陷入了沉重的虚空,他还蜷缩在那,恍惚中,望见了一张脸。
  剑眉英目,不怒自威。
  那是……与记忆中的父神帝俊如出一辙的容颜,唯有那双眼眸,仿佛盛着亘古不化的霜寒,凝视着缥缈的深渊。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
  “你想要什么……”
  其声庄重而古朴,却没有喜悲,明明是一句问询,却没有附上任何情感。
  莫名教人胆寒。
  他陡然惊醒,望见飘荡的床帏,发现自己还躺在屋中,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外头的天还不曾亮起,屋子里有些冷,那股燥热感已然褪去,他敛起了周身的寒气,还没来得及擦擦额上的冷汗和寒霜,忽然感到有一丝不对经。
  他在昏睡中翻了个身,眼下已是平躺在这张算不得多大的床榻上,仅仅隔着一床被褥的距离,能清楚地感觉到从里侧传来的些许温热。
  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有道视线显然在盯着他。
  闭眼之前还睡得颇为安稳的人,这会儿居然是半坐在他旁边的!
  毕竟刚刚才将那邪火压下去,他难免有些心虚,暗暗思量她该不会察觉到了什么……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僵硬地转过脸。
  就见漆夜之中,一双闪着幽光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借着炉子里还未曾燃尽的一点零星残渣,他才看清那张熟悉的脸,饶是如此,还是被吓得抖一激灵。
  “大半夜的见鬼了你?……”他才从浑浑噩噩中转醒,就被她吓得背后发凉,险些一口气呛进肺管子里。
  片刻,这神儿算是缓过来了,额上的汗也擦了,然身侧的人却始终一动不动。
  他皱了皱眉,狐疑地望向她,却忽然觉得她这会儿与睡着前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目光逡巡一圈后,停在了那双桃花眼上。
  乍一眼看去与平日里的死鱼眼并无差别,但看得久了,竟让他感到阵阵心慌。
  这眼神他可太熟悉了,平静如结了冰的湖面,喜怒不惊,不容置喙,仿佛眨眼便会抽出那条金藤揍得他皮开肉绽。
  他心头一紧:“……云渺渺?”
  眼前的人没有应声,缓缓伸出了手,置于寒夜中早已冰凉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抚上他的脸,刹那间,他不由得呼吸一滞。
  “阿黎……”
  她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可这口吻,却怎么听都不像是那个怂包!
  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支起身,往后退了退,却发现只能挨着木栏,再往后就该从床上翻下去了。
  他悬着一口气,打量着眼前的人。
  能仅凭一个眼神,一声“阿黎”便令他浑身发僵的,就他所知,这世上仅有一人。
  可眼下的状况,未免太过诡异,以至于他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他盯着云渺渺的脸,几经犹豫,谨慎地试探了一句:“……师尊?”
  那只手再度朝他伸了过来,这回可不如方才那般温柔,而是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往前一扯。
  重黎:“……!!”
  脸,眨眼间近在咫尺。
  离得这样近,他都能从她眼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时间,连喘气都忘了。
  “很香……”僵持之际,她忽然喃喃了一句。
  重黎一怔,顿时皱起了眉。
  香?这屋里好像没放什么香炱……
  他下意识地想环顾四周,奈何衣领子被她紧紧揪在手里,扭个头都费劲儿。
  沉思之际,他突然想到了更为要命的事。
  香……千机香。
  他好像听谁说过,此毒本是青丘狐族传下来,打算与龙族开战时派上用场的,但制毒之时出了点岔子,多添了一味媚毒,以至于中毒之人若是强行将其逼出,周身便会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香气。
  说得更直白一点,便是媚药。
  诚然他体内的毒已排出大半,但最后那一点儿……好像已经散发出去了。
  他暗道不好,下意识地想掰开她的手,先教她冷静些,幸而这点毒香只需灌几口凉白开便能散去,明日一早就无事了。
  然,未能来得及动手,揪着他衣领的那只手突然使劲儿将他往前一拽,只听得哔剥一声,炉子里最后一点火星都熄灭了,眼前陡然陷入不见五指的昏黑中,沉在那双眼中的一抹光亮,如春归冬去时,一夜化尽了冰雪,荡开清浅的涟漪。
  唇上的温热,猝不及防地覆了上来,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他。
  ------题外话------
  发糖了发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