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你当真不记得我?

  “敢说出去我杀了你!”
  怒意滔天的一句话,却被她生生压到只有耳语般轻细,似是怕惊扰了榻上安睡的人,咬牙切齿却又小心翼翼。
  恼怒之余,她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你怎么在这?”
  别看她身形瘦削,劲儿可不小,便是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招,重黎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险些被她拧下来。
  他怒目圆睁,手中还攥着方才要展开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两床被子。
  她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送被子?”
  将她们软禁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任主上带着伤冷到发抖,她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重黎惊愕地望着她,目露疑惑:“你是……那只乌鸦精?”
  闻言,她眼中火气更甚:“臭小子你跟谁装蒜呢,我变成乌鸦的时候你认不出,这般模样还要装傻充愣吗!”
  劈头盖脸的质问,重黎不由得愣了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蓝衣女子。
  细眉秀目,丹唇朱映,一双眼瞳泛着翡翠般莹润的碧色,眼角勾勒着绮丽的银蓝花钿,碎光点点,昳丽明艳,臂上三圈金钏,腰间银铃锒铛,丝绦绾发,青珠坠额间,仿佛集天地之灵于一身,靠近些,便觉心旷神怡。
  掐着他咽喉的纤纤玉手露着半截利爪,扣住了他的血脉,只消他敢轻举妄动,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眼前的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白羽,晃动之时,似是随时会振羽而起的飞鸟。
  他再三思量,却仍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似是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并非装模作样,桑桑有了一丝动摇。
  “……你当真认不出我?”
  重黎眉头紧锁:“本尊没见过你这幅样子,但你若真是那只乌鸦精,倒是在本尊意料之外。”
  他不止一次暗中试探过那只黑乌鸦,但无论多少次,都仅仅只有数百年的法力。
  百年修为的灵兽能口吐人言,已是十分难得了。
  平日里瞧着黑漆漆一小团,今日被他撞破的,恐怕才是它的真容。
  居然还能化为人形,方才瞧着还有几分凤凰的影子,这怂包到底召出了个什么?……
  “你休要诓我!”桑桑还是不相信,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将他拽过来,仔细看他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那双漆夜般的眼倒映着她现如今的模样,却没有丝毫波澜,她忽然就慌了。
  “你搞什么名堂!……重黎,你再装我可不客气了。”
  重黎始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眸色渐深:“你再不松手,本尊才要把你打回原形。”
  说着,英招剑已经出现在他手中。
  她吃了一惊,到底还是有所忌惮,退后一步,放开了他。
  “你当真不记得我?”她再次发问。
  重黎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本尊怎么会不记得你。”
  她一怔。
  他冷笑着道出了后半句:“你这乌鸦精倒是藏得深,本尊居然一直没瞧出来,你还留有余力。”
  此话一出,桑桑顿时僵住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一把按住了他握着剑的手,速度之快,饶是重黎都没能反应过来,她的灵识便探了进来。
  似一道清流灌入四肢百骸,不过瞬息间,便消失了。
  他吃了一惊,抬手挥剑,却被她避了开。
  她望着他的颜色,忽然从恼怒与戒备,变成了震惊与错愕。
  “你的法力怎么弱了这么多?”
  她一直疑惑凭他的法力,怎么可能在手持英招剑的情况下,屡次被长潋所伤,探过之后才晓得,他眼下的法力,还不及从前的一半。
  许是他瞧着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偌大魔界,竟无一人察觉。
  重黎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眨眼便探出了他隐瞒多年之事,个中缘由他全然记不起,似是从二十年前他带着一身莫名其妙的伤来到白辛城后,法力便大不如前。
  此事他不曾告诉任何人,这死鸟怎么一下就察觉到了。
  “你怎知本尊从前法力如何?”
  “废话!我怎么可能不知……”她咬着牙,不知是气还是急,“你到底去过哪里,记忆也是那时候丢失的吗?你不记得我,你……可还记得主上?”
  他眉头一皱,看向躺在榻上的云渺渺:“你说她?……莫名其妙,本尊痴呆了不成,自己带回来的人都能忘?”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桑桑挫败直扶额,再看向他,似是已经确信了什么,目光复杂,“怎么会这样,这我可没想到啊……”
  她试图再探一遍,却被他躲了开。
  “你到底想做甚?”他觉察到她意犹未尽,却并不打算任她为所欲为下去,不过从她的反应来看,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桑目光凝重地望着他,犹豫再三,才开了口:“你的记忆,被封起来了,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
  他略一迟疑,觉得此事并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二十年前,怎么。”
  “可还记得你那时去过何处?”
  “北海,白辛城……这之前好像还去过别的地方,但记不起了。”他的记忆,便是在这断开的。
  能记得崇吾宫的种种,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二十年前,北海……”她陷入沉思,那会儿她还没有到主上身边,要不要问问四海生灵,可有在哪儿见过他……
  重黎又将她打量了一遍,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女子,古怪,孤高,却又令他感到一丝熟悉。
  这种感觉,像是阔别多年的故交,刻在他的脑海里,无论过了多久,都能再度让他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你到底是何来历?”他忍不住发问。
  桑桑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犹豫片刻,再度开口。
  “你可有听说过女床山?”
  “那座已经与世隔绝千年的山?”他倒是有所耳闻。
  “女床山,曾有个山神……”
  “你是山神?”
  “……不。”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他主子。”
  “……”
  “他替我守山,我是出来找人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云渺渺:“……她?”
  桑桑点了点头。
  “你既非寻常仙灵,为何要跟着一个毫无资质的仙门弟子?”
  话是实话,但传到桑桑耳中却属实算不上不中听,不如说他说的话,就没几句教她顺心的。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你哪只眼看见我主上资质差了?再敢瞧不起我主上,信不信我烧了你的龙尾巴!”
  重黎眼一眯:“别以为本尊真不敢炖了你!”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弱的哼唧,惊得她一把捂住他的嘴,扭头看向榻上的人,半口气儿憋在嗓子眼里,随时准备变回乌鸦。
  在确信云渺渺只是睡得不大安稳,翻了个身后便再无动静,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儿,回头瞪了他一眼,反手照着他脑门一扇,咬牙压低了声音。
  “能不能轻点说话,吵醒了主上我饶不了你!……”
  重黎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回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你先挑起来的?”
  他推开了她,看向榻上的人。
  这间屋子本就清冷,入夜后更是寒意习习,许是身上的暖意忽然没了,她睡得很不踏实,因畏寒而紧紧地抱成了一团,小小的,蜷在还算宽大的美人靠上,尤为单薄。
  好像她总是这么孤单单的一个人,枕着孤寒,抱着虚无,看似什么都有,有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弯下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被褥,抖了抖灰。
  桑桑面露犹豫:“……你该不会当真是来送被子的吧?”
  重黎斜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道:“本尊吃饱了撑得慌,出来走走。”
  “……”带着被子出来走走,可真是闲得慌。
  他展开被子,悄无声息地盖在冷得发抖的云渺渺身上,手脚又轻又慢,似是将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这了。
  末了像是还觉得不够,犹豫片刻,又给她加了一层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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