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因唤汝名

  他提剑冲向三青,一掌挥开碍事的旁人。
  方才三青鸟冲出水潭,已将那道金色屏障打碎,失了其庇护,他自是再无所顾忌,招招凌厉,冲着三青鸟命门而去!
  便是以凡人之身隐藏了半数实力,一样能凭一人一剑打得魔化的三青鸟抬不起头来。
  战场之中阵阵哀鸣,不知不觉中众弟子陆续放下了手中的剑,在霓旌的示意下退至一旁。
  在天虞山修行多年,饶是随掌门四处历练的步清风也不曾见过哪家仙君有过如此雷厉风行的做派。
  入了魔的三青鸟何等暴戾,便是失了双目,其法力也不容小觑,那巨翼上的两道伤,一道看来是拜他所赐,另一道浊气阵阵,腐蚀着羽毛和血肉,看不清伤口,也不知从何而来。
  只见他当头一剑,结结实实地将三青脚下的地面都震的皴裂开来!
  霓旌识趣地拦下了意欲上前的步清风,摇了摇头,笑道“小仙长这会儿可别凑上去,兄长正在气头上,回头误伤了反倒不好。”
  一旁的言寒轻甚是不解,皱眉反问“他生的哪门子气?”
  她回眸朝那头乖乖巧巧地抱着乌鸦坐在山石上的小姑娘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另一边,桑桑正以自身灵力温养着云渺渺,她这一身的伤,光是瞧着都觉得甚是吓人,方才看到她倒在重黎怀里,它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直到她抬起头,唤了它一声“桑桑”,盈眶的眼泪都险些没憋住。
  “您可吓死我了……”它的爪子紧紧扒着她的袖子,再不敢松。
  云渺渺只觉得浑身都疼,倒是还没有到危及性命的地步,重黎来得很是及时,她问起外头的状况,桑桑便一五一十地细细同她说了。
  自然,先瞒下了它同重黎争吵之事。
  云渺渺倒是没想到重黎会拦住步清风亲自闯入那前路未明的洞穴,要她来说,惹毛了这活祖宗,掀了这座三危山反倒更让她觉得真实些。
  “你是不是早已料到这山中盘踞的妖兽,不是獓靥?”
  她道出凶兽真身时,饶是重黎都略有一丝吃惊,独独她的命兽,从始至终,只是目光凝重地遥望着那道巨大的身影。
  这种眼神,饱含了太多复杂的思绪,却并没有意外之色。
  桑桑顿了顿“……昨日猜到了,獓靥并无木系灵根,三青鸟却是最为纯净的木之灵。只可惜晚了一步,让您身陷险境。”
  云渺渺想问的倒不是这个“真的没法子了吗?”
  看到了三青鸟的记忆之后,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心中有了犹豫。
  它的确双手沾满血腥,的确罪无可恕,理当天诛。
  但只要一想到那个站在玄霜树下抚琴斟茶的青衣仙君,想到他为那些生灵放下手中剑,一步步朝着数百凶兽走去的身影,她这心,便会猝不及防地疼起来。
  他也曾温润如玉,受四海福泽。
  也曾一笑清明,抖落这三危山千年尘嚣。
  他是这仙山之主。
  亦是将这儿变成一片乱葬岗的祸源。
  师父说过,仙魔不过一念间,可这一念,说得轻巧,不过信手一笔,于他,于这座三危山而言,却是漫漫数千年的寂寥与绝望。
  这罪过,重之又重,在他短暂的神智中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
  有谁肯替他问一句“为何”,问一句“凭何”呢?
  都只是过客。
  一笑置之。
  桑桑望着哀嚎的三青鸟,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忍“主上,他已经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如今唯一算是救他的法子——便是杀了他。”
  驱散了邪气与妖气之后,千灵散尽,重归天地。
  终得安宁。
  山谷中回荡着凄厉的嘶鸣,刀光剑影,招招凌厉,已然断了一翼的三青鸟终是不敌,被英招刺中的伤口还未喷出血来,便结了一层厚霜。
  不见血,却痛到钻心!
  它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扬起爪子横扫过去!掀起尘土漫天,锋利如刃的青羽根根直逼面门,迫使重黎退后。
  漫天青羽如流矢落下,霓旌当即祭出九思,将众弟子护在其中。
  然谁都没想到,三青鸟会突然转身,朝着数丈开外,一直不曾掺和进这场争斗的云渺渺狂奔而去!断翼掀起狂风,迷住了众人的眼,待回过神来,它竟已绕过所有人,冲着她抬起了利爪!
  “云渺渺!!”
  四下众人始料未及,顿时一片惊慌,步清风拔除延维剑急追而来,刺耳的鸟鸣震得双耳生疼,她只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凶巴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
  甚至还有些破了音。
  却真是那位成天看她不顺眼的,那位魔尊大人的声音。
  朝她扑来的三青鸟不知为何忽然怔了怔,就是这一瞬的迟疑,给了她反应的时间。
  桑桑振翅飞起,口中喷出的三昧真火竟凝成了一柄长剑,与她手中的寸情一同刺向三青的心口……
  剑与青羽相触的瞬间,三青鸟忽然化为了人形,染着斑驳血迹的衣,在风中锋翻飞的华发,苍白无力,却也是分外安然地垂下了胳膊。
  尽管桑桑在最后一刻觉察到他陡然清明的气息,散去了真火,他还是直直地撞上了寸情剑。
  冰冷的手,温柔地按在了她肩上,又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放开了剑,伸手接住轰然倒下的他。
  血汩汩地淌出来,将她的衣袍也一并染得绯红,浊气升腾,从他的四肢百骸散出,呛的她眼泪直流。
  酸涩,痛苦,孤独……
  积压了数千年的三青鸟的情感如洪水一般朝她压下来。
  在那日日夜夜无助的哭叫声,懊悔的嘶吼声中,只有一个温柔如初的声音。
  ……
  三青,今日弹的什么曲子呀。
  ……
  她似是终于明白他方才的犹豫为哪般。
  明明已经过了数千年,明明知道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却还是心甘情愿为了一个相似的名字而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也放弃了生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曾刺偏。
  他亦不曾躲闪。
  一剑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