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天虞山

  一路跋山涉水,众人终在半月后抵达南海之滨。
  海上云雾绵绵,一眼望不到尽头。
  听闻天虞山藏于南海仙雾之中,山势陡峭,水流滔滔如九天悬瀑,寻常人连山门在何处都不晓得。
  其山之巅,矗立着仙宫映华,乃天虞山掌门长潋上仙所居之处,寻常弟子则在山下修行。
  赴往天虞山,寻常船只难以辨路,只会迷失在仙雾之中。
  步清风站在海边教室上,吹响了怀中玉笛,悠悠笛声盘旋在南海之上,虽不知在等着什么,但他们这一行人今晚多半得在海边露宿一宿了。
  好在南海鱼虾富余,就连石头缝里都能捉出几尾鱼来,倒也不必担心填补饱肚子。
  余念归因为一条鱼又同孟逢君杠上了,步清风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云渺渺懒得搀和,便坐在礁石后头,望着天边瑰丽的云彩一点点转暗,终归于夜色中。
  海上的明月似乎比她从前见到的更大些,仿佛触手可及,明亮而干净。
  海风微凉,吹散天上云,繁星丽天,芒寒色正。
  这样的景色,仿佛能沉淀在亘古的岁月长河中,世间无一笔能绘其万一,而她却总觉得似乎在哪儿也曾见过。
  十年前吗……
  好像还要更为久远些。
  黎明时分,天色泛青,蒙蒙浓雾间仿佛开天一刃,辟出一道晨曦,叫人睁不开眼。
  辽远的南海之上,十叶扁舟穿透云雾乘风而来,舟上并无一人,却缓缓悬在了岸边。
  在众人迟疑的目光中,步清风招呼所有人上船。
  待所有人都坐稳之后,他立于船首,再度吹响了玉笛。
  十舟徐徐升起,浮于半空,如乘风破浪,穿云而往,耳边晨风飒飒,雾水湿凉,再往前些,便似重重迷雾乍然散去,望见天边曦光万道,一座瀑布从高耸入云的山巅倾泄而下,山间繁花似锦,飞鸟成群,几座浮山悬在半空中,曲苑阆亭,尽收眼底。
  茫茫碧落无穷处,山河归尽日月来。
  海外天虞山,阔别十年,她还是再次踏入了这儿。
  这世间的路啊,兜兜转转,还是带着她回到了原处。
  步清风带着他们,走过了云渺渺印象中别无二致的青石长阶,潺潺而过的甘泉旁,几只瞿如鸟正埋头啜饮,水中鱼身蛇尾的虎蛟悠然游曳,偶有几条跃出水面,鸳鸣声声。
  这儿的多数人都是凡间修士,少有机会见此灵兽,有几人心生好奇凑过去逗弄,结果被虎蛟甩了一脸水花,悻悻而归。
  余念归也是头一回晓得闻名六界的天虞仙山是这般景致,跟着步清风问了一路。
  步清风倒是耐心,都细细同她说过去,一旁的孟逢君却是一脸轻蔑。
  “土包子进城似的也不嫌烦……”
  余念归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好问者善学,这会儿多问几句,总比不懂装懂日后丢人来得好!”
  孟逢君目光一沉:“余念归你什么意思!”
  眼见着这俩炮仗筒子又要吵起来,云渺渺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岔开了话:“清风师兄,我听闻十年前育遗谷一事后,天虞山收徒谨慎了许多,前来拜师之人也渐少了,今日入门,还要先过天一镜吗?”
  此话一出,步清风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于同余念归干瞪眼的孟逢君也看了过来。
  “你竟知道天一镜?”
  要知道就连她这个少阳仙君之女,也是在离开北海不久前才听闻此物。
  三清天一镜,乃是除了掌门长潋上仙的泰逢剑之外,天虞山掌管的另一神器。
  传闻曾是天之四灵中的朱雀神君惯用的法器,自不周山大劫后,便交托给了天虞山。
  天一镜能观星象,卜算天下运势,可惜至今无人能发挥其万一之能,唯有将其置于山门前,用于测算弟子灵根。
  非天虞山弟子,甚至连这面镜子的名头都不晓得,只道是面灵镜。
  云渺渺垂下了眸,顿了顿,道:“凑巧听人说起过,那面镜子……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她只是在十年前见过那面镜子,至于“天一镜”这个名字,却是她在白辛城时从那个劝她前往天虞山的散修口中得知的。
  却原来,并非人人都知道吗?
  步清风还想细问,已有几名外门弟子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称了声“清风师叔”,道是长琴长老已经到山门下了,命他速速将人都带过去。
  步清风应下,率领众人前往山门。
  天虞山常年没与云雾间,越是往上,山势越是陡峭,云上映华宫更是坐落于峭壁之上,天河之水悬落三千,越是靠近,雾就越浓。
  不经意间,云渺渺似乎望见那云雾之中,站着一个人。
  落落白衣随风而舞,仿佛要与这苍茫山河融为一体。
  尽管六年前的招摇山,她不过匆忙一瞥,但便是隔得那样远,其风姿也应是当世无二。
  那便是她曾经一心想要拜入门下,却发现原是望尘莫及的长潋上仙。
  只一晃神,那云雾中,便再无人影。
  天虞山的大门在半山腰,数丈高的石板镌刻着苍穹与山海,霞光万里汇于其上,从此处俯瞰,可见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雪青色的玲珑花开了一树,山风乍起,便听得叮铃余响。
  步清风领着他们跨过这道门槛,便算是进了天虞山仙门,偌大的四方庭仿佛悬于云端,中央一汪清泉上,浮着一面水镜,百鸟拱卫,通身莹白,更有鸾凤衔珠,盘踞其上。
  石阶下一女子妍立,身侧还有两个白衣弟子,瞧着其雪青色的领口和护腕,应当是内门弟子。
  女子缓步走来,堇色的衣裙如涟漪般荡开,面容秀丽,未语而含三分笑。
  步清风见到她,忙上前行礼:“长琴长老,怎么是您亲自前来?”
  “闲来无事,替端华那小子来瞧瞧可有好苗子。”长琴笑着朝他身后一瞥,不由咋舌,“比我预想的还要少啊,看来育遗谷那件事传开后,令不少凡间修士望而却步了。”
  步清风低下了头:“弟子有愧。”
  话音未落便被长琴敲了一记:“你愧个什么劲儿,有这功夫还不如同你师父说说,别成天窝在映华宫,早些把那事儿查个明白,我可没本事一直给他担着。”
  说罢,她便朝着这边走来,一眼瞧见孟逢君,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
  “你便是少阳君的千金吧,上前来,我看看。”
  孟逢君忙走上前去,长琴看了一圈,会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前途无量。”
  闻言,孟逢君自是心头一喜:“承蒙长老吉言,逢君定勤修不怠!”
  她回到众人之间,志得意满的笑容像是已经入了内门似的。
  余念归虽心中不服,可长琴长老的的夸赞,依旧令人羡艳。
  长琴的目光略略扫过一圈,笑道:“诸位不远千里来我天虞山求学,能走到这,相比都是个中翘楚,但修仙不仅讲求缘分,天赋亦不可或缺,我天虞山也不愿误人子弟,未免诸位徒劳一场,都走到灵镜前来试上一试吧,只需将手放在镜面上,自有分晓,有缘者便留下,无缘者,我自会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南海之滨。”
  云渺渺也不免收紧了拳。
  这面天一镜,她十年前便触碰过。
  那时与她一同上山的人,哪怕再差的资质,也至少能让天一镜泛出一丝涟漪,然而轮到她的时候,天一镜却忽然如一片沉寂的深渊,莫说测出她的灵根,甚至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这回若还是如此,她该何去何从?
  众人面面相觑,望着眼前的水镜各自思量。
  长琴不急不缓地搬了把椅子坐下,望着眼前犹豫不决的众人,从容地一抬手。
  “谁先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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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出现的瞿如鸟和虎蛟都是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南次三山之首,曰天虞之山。其下多水,不可以上。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