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意义
林悦成操作着手机调动人手开始寻找这名叫李雯的女生，他想尽快找到她，并尽可能地保证她的安全。
身为侯世铭的班主任，林悦成感觉到了一丝责任感。尽管这事情从大众角度而言根本与他无关。
想替自己的这个学生擦屁股只是林悦成的一厢情愿。如果还有可能的话，林悦成还想把他引回正道。
这会不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呢？林悦成想起了在“游戏世界”中，那个红衣小丑宛若恶魔一般的笑声。
如果上帝是真的存在的话，应该不会让这种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吧。
“下雨了。”林悦成看向天空，他感觉到有雨滴碎在他的脸上。这个季节是很难碰到夜雨的，而且凌晨的夜雨特别冰冷，让林悦成有种渗入骨髓的寒冷。
“李雯吗……”林悦成喃喃道。
“李雯吗？”于此同时，有个人在这种雨天同样念出了这个名字。
朱雀馆的树林里面，一个躺在地上的女生，她的身下全都是血迹，而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刚给安洁儿完成手术的姜先生。
刚才姜先生在问女生的名字。女生回答自己叫“李雯”。
“流产。”姜先生在雨中点燃了一根烟。不知为何，他所点的烟不会被雨水所熄灭：“而且大出血。你快要死了。”雨中，姜先生的声音非常轻柔，几乎要和那秋雨融合在一起。虽然温柔，但也宛如秋雨般冰凉。
“……我……孩子……孩子呢？”
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那个女生没有说“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而是问起了自己腹中胎儿的情况。
“流产。”姜先生重复了一次那两个字。并让那名女生充分了解了自己和那个尚且不能称之为胎儿的东西的情况。
“……”女生的眼神迅速涣散。她的瞳孔开始像黑洞一样张大。貌似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了。即使死神的镰刀没有割下她的头颅，貌似她的灵魂也会跟随着死神的黑袍一起飘走。
姜先生弹了下烟灰。那点灰洒在了女生的身上。
雨还在下，女生应该就会在这冰冷的雨中死去吧。没有遮掩的屋顶、没有温暖的床铺、没有家人的陪伴，甚至连一般人的一半人生都没走过的女生就要死去了。
毫无意义可言，毫无欢愉可言，毫无故事可言。
在女生临死之前，姜先生问了那个女生一个问题：“你想活着吗？”
而女生的回答是——
十月八号。是黄金周之后的第一天。今天天气正好，是个开班会的好时候。实际上什么时候开班会都可以，不过林悦成觉得今天最适合。
今天一早就是林悦成的语文课。林悦成站在讲台上面环视着下面的学生们，非常满意。名册上的29名学生全部到场了，这让他非常欣慰。虽然教室里面有三十个座位，现在还有个座位是空的，但名册上的学生都到场了，那就足够了。
因此，林悦成开始了他的班会演讲。
“诸位，我们距离十一月的期中考试已经不远了。我看过你们之前的成绩，虽然和其他的班级有那么的一点点差距，但我相信你们通过一系列的努力，是可以克服这一点的。只是区区高中程度的知识，我觉得花点时间完全可以掌握。特别是语文这块，只要背好了拼音，题的答题规范，和古诗词基本上能拿到大部分分数……”
白开水一样的谈话。没有丝毫激情。林悦成在主观上认为高中这种程度的玩意，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考得不错，因此他对他的学生们完全不担心。
所以对于考试这方面的演讲，林悦成也就跟着其他老师讲话的调调随便讲了一下。
在他的意识观念里面，高一程度的期中考试，考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讲课、学习的白天就这样结束了。在放学之前，林悦成跟学生们通知了一件事情，今天晚上有“高考动员大会”，绝对要过来参加，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林悦成用的是警告的口吻。
所有的学生都乖乖地点了点头。现在社会的生存压力这么大，在高一就开始搞“高考动员大会”的高中也不少。对高考的重视似乎已经是全中国人所共同达成的共识了。
不过林悦成的学生们没有知道的是，除了高一一班到高一七班之外的其他学生，并没有收到要开“动员大会”的通知。
夜幕降临，也就是东云曾经称之为逢魔之时的时刻，黄昏。
根据林悦成的通知，学生们在放学后吃了饭就重新回到了学校，准备开所谓的动员大会。
秋天的黄昏，天黑得总是特别快。每个学生都进入了泰云楼，并打开教室的电灯在等待着他们班主任的到来。
林悦成也准备好了自己的演讲稿，准备登台。然而在登台之前，姜先生出现在他的背后拍了拍林悦成的肩膀。
“您好。”林悦成整个人面向姜先生，并朝他轻一行礼。
姜先生无奈地苦笑道：“不用这样了。其实我看起来的年纪和你差不多，这样挺尴尬的。”
“但无论如何，您都是个值得我尊敬的人。”林悦成不改变他的态度。
叹了口气，姜先生的眼神中有一种长辈看着晚辈的溺爱。不过姜先生的外表年纪也就25左右，这种眼神配合着这副年轻的模样让人有种怪异的感觉。
“我记得你班上还有个名额对吧？30个座位，29个学生？”
“是的。”
“那能不能让这孩子转进你的班级里面呢？”姜先生朝身后招了招手，一名少女出现了。那名少女面无表情，右手紧紧地捏着姜先生的衣服下摆。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您不就是教导主任吗？直接手续办好通知我就行了。”林悦成朝少女问道：“那么，成为我学生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呢？”
“姜子莹。”那名少女这样回答。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她的声调没有高低起伏，就像是刚被父母责备过、不敢造次的小孩子一样。
“嗯。好名字。是您的亲戚吗？”
“你觉得我还有亲戚？”姜先生反问道。
“我可不清楚您的私生活。”
“总之，”姜先生点了口烟：“目前她在我那里当助手。她白天就到学校里上学，麻烦你照顾她了。”
“我会的。”林悦成认真地点点头。面对姜先生的请求，林悦成不敢有丝毫怠慢。
姜先生转身消失了，只留下他那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尽管姜子莹捏着姜先生的衣服下摆，但在姜先生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之后，她紧捏着的右手也放开了。
这时候林悦成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姜先生对女生使出这招就有效，而自己使出这招就没效果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林悦成把姜子莹带到高一七班的教室里面，并给她指定了最后一个空位置。然后便重新返回了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
也就是要他即将要登台演讲的地方。
林悦成站在一个讲台前面，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与此同时，伴随着所有学生们的惊呼，泰云楼的下面三层都在抖动、解散、然后重组。教室的地板会裂开，墙壁会倒下，支撑楼层的柱子会移动到一些看不到的地方里去。
林悦成的声音通过讲台上的话筒传播到了泰云楼下三层的角角落落。
“诸位，请安静坐好。只要你们不随意移动，那么教学楼的变化就不会伤害到你们。当然，如果你们在这种情况下乱跑被变化中的教学楼压成肉饼的话，学校概不负责。”
林悦成的声音铿锵有力。不过学生们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并不是因为林悦成的声音，而是被教学楼的变化而吓得动弹不得。不用林悦成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明白如果被这些正在变化的地板、墙壁、柱子卷进去的话，肯定会变成肉酱。
而最令人感到奇妙的是，这建筑物的大规模变化，竟然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所有的组成部分之间都仿佛加了润滑油一样，即使是相互摩擦，也没有散落一点点泥灰。所有的建材都像是用能够相互捏合在一起的橡皮泥一样，任由其如何变化，都能够悄无声息地得到令人满意的形状。
不到一分钟时间。
变形完成了。
一个演讲大厅完成了。高一一班到高一七班的所有学生们都浮在半空中围成一个圆圈。他们的座位有高有低，错落有致，绝对不会因为座位的遮挡而看不到位于演讲大厅中央的演讲人。
这个大厅的内壁和天花都是黑色的。不是那种上了黑色油漆的墙壁，而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一片黑色虚空，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地球之外的那一片漆黑的宇宙。
黑色的大厅中，有一盏聚光灯。聚光灯下，有个男人。一个名为林悦成的男人。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可能诸位会惊讶于这种平常不怎么能看到的法术，但敬请放心，你们所闻所见皆是现实。”林悦成冷静而又平稳的声音回荡在演讲大厅中。
虽然这里有着以百为单位的人类，但这里只有林悦成的声音。也就是说，在这个大厅里面，除了林悦成之外的所有人都无法发出声音。
很多学生都展现出了惊恐的神色，然而惨叫声却是死活都发不出来。
“你们既不是神经失常了，也不是做梦了。当然，你们的声音我只是暂时为了安静而夺去了，待会散会的时候会还给你们的，不必担心。”林悦成环视着四周，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乖乖地坐着的东云、铃鹿和伊泉。
拿出本子准备做笔记的刘文君。
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悦成的侯世铭。
四肢都包着绷带、而且还坐着轮椅，皱着眉头出现的安洁儿。
在安洁儿背后握住轮椅把手的嘲风。
以及在把玩手机、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的陈恒依。
“首先，我要恭喜诸位，你们都是被选中的人。你们被荣幸地选为了能够加入修道者社会的人类。你们可以在老阳高中的三年间积极地参与活动，由此而进入修道者的社会。如果觉得高兴的话，我允许你们鼓鼓掌。”
当然，基本上没人鼓掌。
“至于修道者社会是怎样的，你们会在这三年间好好体会到。到了最后，要不要加入也是由你们来决定。但是有一个大前提是一定要遵守的，那就是对于修道者社会的保密。所有人都必须对这个社会里面的事情进行保密。如果有人泄露了，你们不仅会被修道者社会的人所排斥，而且也会被人类社会的人给当成是傻瓜。这一点是必须要注意的。”
“你们为什么会被选上呢？你们为什么会变成天选之子呢？可能很多人一时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吧。所以我也就不给你们思考的时间，直接解释了。”
“你们被选择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你们要么是禁止在人类社会上生存的怪物，要么就是被判断为无法在人类社会上生存的废物，所以我们才会把你们集中在这里，给你们一个进入修道者社会的机会。”
“我可以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有某个同学，出身贫寒、家教不好、自身懒惰、脑袋不好。那么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无法适应社会的人类。即使是进入了人类社会，也无法追寻自身存在的意义，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最终的结果也就是被人类社会给压榨干净，最后死在街头罢了。”
“你们出生到现在，有思考过自己活着的意义吗？有尽情享受过自己的生命吗？有考虑过以后要在什么方面把自己燃烧殆尽吗？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挣钱而存在的话，那么你们就恰好是社会的废物了。因为你们都是经过我们严格挑选的、绝对无法走上有钱人道路的人类。”
“你们都知道吧。有钱人天生就是有钱人。穷人之中能够得到成为有钱人机会的，极少。有钱人的孩子天生能得到良好的家教、最好的教育、以及不愁衣食的生活环境。而穷人的孩子只能在贫穷中不断沉沦。因为要做家务而失去学习的时间，因为自卑而失去自信的信念，因为贫穷而不得不考虑父母的经济压力。人怎么可能是生而平等的呢？在出生的瞬间，人们所处的家庭环境就决定了人们的不平等。所谓人人平等的法律依据不过是‘人类’的基本能力大都相同而已，但不同的环境，却几乎可以决定那个人的人生与命运。”
“你们是不幸的，因为你们天生就没有好的条件。”
“但你们又是幸运的，因为你们得到了改变自己人生的资格。”
“你们可以在这个学校里面、在两个社会的游走中思考自己的价值所在、意义所在，最后再第三年作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甚至可以说，改变你们那垃圾一样的人生的机会，只剩下这一个了。”
“到底你们会选择通过普通的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呢，还是通过进入修道者的社会与我们共同生存呢，我们身为泰云楼的教师团队会好好引导你们前进，尽可能地让选择上有意义的道路。”
“记住，是帮助你们选择对于你们而言有意义的道路，而不是生财之道。当然，如果对于你们来说人生的意义就是挣钱的话，我们也会大力支持。不过我们不希望贪财的内心把你们真正的心灵给吞噬掉，最后得到一个空虚的结果。”
“我刚毕业的那一年，整个世界对我而言就是一片没有道路的荒野。但最后我还是找到了自己的意义，并在那个意义上燃烧殆尽了。尽管结果不是好的，但我也心满意足了。”林悦成闭上了眼睛似乎稍微回忆了下过去：“人到底怎么才会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安宁与满足呢？我想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我希望你们能够在这三年间找到自己的答案，向着这个答案努力前进。虽然‘初心’这两字个非常老套，但是‘初心’的确是自己最本质上的渴望。可能你们会走歪道路，可能你们会误入歧途，不过只要在最后验证了自己生命的过程，那么你们的生命就已经产生了足够的意义了。”
“结果能够评价人的一生活得如何，但过程才是人生的大部分。”林悦成说道。
“如何让自己人生的过程变得厚实，这是你们永远的课题。不过这三年就会成为这个过程的分歧点，你们就好好努力，好好挣扎吧。”
“我所处的‘四方工作室’位于整个修道者社会的顶点。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找我，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和我商量。虽然我不一定会帮助你解决，但是应该会给你一些启发。”
“现在中国的社会把高考当作是人生的分歧点之一，现在你们处于这个泰云楼也是你们人生的分歧点，因此把今晚的‘动员大会’当作成是‘高考动员大会’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从本质上来看，这都是一回事嘛。”
“同时，我再强调一遍，你们最好不要试图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因为当你们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咒法施加在你们的身上了。你们可以尝试一下把这里的信息透露一下。如果是用嘴说，那么就会感到窒息，如果用手写，那么手就会品尝到被火焰灼烧的滋味。”
“最后，祝各位在这三年中，度过一段美好而又充实的人生。”林悦成以这句话作为结尾，结束了今晚的演讲。与此同时，场中的聚光灯一灭，周围的地板、天花、墙壁、柱子又开始移动了起来。
又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所有的学生坐回了原来的教室，而且都能够发出声音了。
鬼哭狼嚎在教学楼里晃荡。
那里有着疯狂、兴奋、绝望、狂喜、愤怒与恐惧。
通天教主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出现在林悦成的身后。现在的林悦成正处于教师办公室里面。貌似在教学楼变形之后，这里就会变成被聚光灯照着的演讲台。
“嗨，徒弟，你的演讲效果不错。那群小家伙的悲鸣不知为何让我感到心情大好啊。”通天教主勾起了唇角。貌似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那只是说明他们接受现实的能力太弱而已。啊，果然，精神脆弱的废物只是这种程度啊。”
“不是还有些稍微好上一点点的嘛。比如那几只妖兽，还有叫侯世铭、刘文君，和倪红花的。”通天教主似乎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三个家伙镇定到不行，其中一个还在掏出本子在做笔记。”
“有什么用呢？勤快，但是成绩却不怎么好。也就是所谓的努力的废物。”
“哈哈哈。刚才不是你说的吗？‘人生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意义，而不是结果’。”通天教主哈哈大笑起来。
“但……”林悦成思考了一下，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说的是没错。但人类社会是个看结果的社会，我也没办法，毕竟我还不是一个彻底融入修道者社会的人。”
“放心吧。你会继承我的衣钵的，我敢打赌。”通天教主笑嘻嘻地说道。
“放心吧，不可能的，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哈，人生的事情，谁又会知道结果到底如何呢？”通天教主总算是认真地说了句话：“虽然我知道很多‘现在’的事情，但那也不过是‘现在’，而不是‘未来’。未来要怎么开拓还是要看你们人类自己啊。”
“对啊，毕竟你们都快要走了。”
“嗯。所以你可能就是我在这个星球上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了。希望你能够在自己的人生中找到自己的意义，而且也能够引导他人找到他人的意义。”
“……你偶尔也会说些认真的话嘛……”
“我从来都很认真。”通天教主耸耸肩膀：“不过你们从来都把我的话当作是开玩笑而已。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上次你还跟陈恒依说如果我死了，就要诛安洁儿九族。”
“嗯？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做不到？”
“……”林悦成无言以对。
林悦成和通天教主的这些谈话在现在貌似毫无意义，但在以后，今晚的闲聊会不会成为将来某个事件的关键转折点呢？
目前，还没人能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