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邀请
那天晚上，林悦成正在自己的书房里面看书。一双手就悄悄地从林悦成的背后接近，并遮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年轻女性的声音。能听出那不是那种青涩少女的声音，那是具有成熟魅力的妩媚女人才能拥有的声音。
“睚眦，好久不见。”林悦成一脸冷淡地回答。按照他往常的经验而言，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我不是说了吗，要叫我‘伢子’。读音要准确。”伢子轻轻地拍了下林悦成的脑袋，那种感觉就像是母亲在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样。
眼前的这个有着硕大胸部的女人名字是睚眦，但是她却以这个名字太过复杂为理由，而让他人称呼其为“伢子”。
真是个非常任性的女人，和她的父亲一个样。
“所以呢，找我有什么事吗？”林悦成开门见山。
“呵？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唉——如果是正经事的话我希望你从朱雀馆的大门走进来。而不是偷偷摸摸地用法术溜进来。”
虽然朱雀馆周围布置了有防止入侵的结界，但是对这个女人来说基本上是形容虚设。
林悦成也因此经常被这个女人的神出鬼没吓掉了半条命。
这次的出场方式还算好，只是轻轻地遮住了林悦成的眼睛。
“放心吧，这次是正经事。而且我也不仅仅要来你这里，我还要去其他地方派发邀请函呢。”伢子坐在林悦成的书桌上面，然后朝他递了一片东西。那片东西通体金色，即使是没有灯光照射也有着光芒在流转，是一种会自发光的奇异事物。
“鳞片？”林悦成认得这玩意。他曾经见过地球上最后的一条五爪金龙，同时也还记得那条龙身上的鳞片是这个样子的。
“对，是我父亲的鳞片，同时也是邀请函。今年十月一号，我父亲飞升，我们龙族将会在龙脊山庄恭候大驾，邀请诸位参加我父亲的告别宴会。”伢子完成了交付邀请函的工作，然后从桌子上下来了：“准确时间是十月一号上午九点整。我身为龙族的主母可不希望有任何人缺席或者迟到呢。”
“这种事有必要你亲自来吗？说实话你每次这样出现都弄得我心惊胆战的。”
“对象是你的话，当然要。身为教主的直属下属，同时还是教主的徒弟，当然有资格让我亲手来送邀请函。而且咱俩啥关系啊，呵呵。”伢子就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她凑过来用自己的脸颊来蹭林悦成的脸颊：“你随时来找我撒娇都行哦？大姐姐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林悦成用受不了的眼光望向伢子。
虽然伢子看上去是二十七、八岁，的确还算是“大姐姐”的年龄，但实际上……
“我记得你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吧。”
“在没命之前我给你一次改口的机会。”
笑容马上消失。伢子那冰凉的爪子轻轻地摩挲着林悦成的脸。原来伢子那只属于人类的手臂已经变成了长满鳞片的“兽臂”，那条手臂的指尖上有着泛着黑光的爪子。
“啊——大姐姐，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好好找你畅聊人生的！”
林悦成用孩子的口气、装作非常兴奋的样子说道。
尽管林悦成的内心一直说服自己这是为了保命，但他依然觉得自己身为一个人的尊严已经被撕裂了。
“我最喜欢乖孩子了。”伢子把林悦成的脸埋进她那丰满的胸口，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林悦成的后脑勺，然后就逐渐在这个房间里面消失了。她的身影由实到虚，最后消失不见，不留下一丝痕迹，除了留在林悦成手中的那枚被称为是“邀请函”的鳞片。
“我们在龙脊山庄恭候大驾。”
空气中还仍然有着那个女人的声音。那应该是她在离开之前留下的。
说实话，林悦成真的很不擅长应对伢子这种角色。他看了看手中的龙鳞，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社会人，人际交往也相当不容易啊。”
“所以呢？你今天就要来这里了？”时间来到十月一号上午九点之前的一点点时间，地点是龙脊山庄，发问人是伊泉。
在伢子来的那天晚上，伊泉察觉到了伢子的气息，并在伢子刚消失的时候闯入了林悦成的房间。
“有陌生人的味道……不，这个味道不像是人类。”当时伊泉皱着眉头在林悦成的房间里面到处用鼻子嗅着。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们进来都不敲门的吗……”
一来二去的，伊泉也就知道了林悦成今天要来龙脊山庄的事情了。
这种事情伊泉当然不会缺席。一方面她说好了要当林悦成的保镖，另一方面林悦成昨天才刚经过了东云、铃鹿事件，伊泉紧张林悦成的人身安全也是在所难免的。
“对啊。龙先生之前关照过我。而且我身为上司的下属，有义务要出席这种场合。”时间是十月一号上午九点之前的一点点时间，地点是龙脊山庄，回答人是林悦成。
“虽然说是宴会，但这里好像只是一片草原，什么都没有呢。”
伊泉对周围的情况感到疑问。在她的生活常识里面，宴会应该是举行在奢华的大厅里，然后有一大堆人在唱歌跳舞，同时还会有海量的食物任君选择。但这里的“宴会”却仅仅只有一片广阔的大草原，周围有着一小堆一小堆的人站在那里谈笑风生。
“这有什么办法。龙先生的朋友，或者认识龙先生的人基本上都是那种不食五谷的家伙了。所谓的‘宴会’也仅仅是个告别会而已。话说我也不清楚，我也没有参加过龙族的告别会。这次是第一次。”
“啊啊——那我们现在就坐在这里就行了？”伊泉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来。这里的空气还是挺清新的，能够尽情呼吸到城市所没有的绿草芬芳。“对啊。”林悦成认同地点点头，也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伊泉瞄了林悦成一眼，然后把背靠在林悦成的后背上，两人就这样背靠背地坐在一起。
“嗯？你怎么了？”林悦成的直觉告诉他伊泉可能有什么想法。
“……嗯。”伊泉的后脑勺顶到了林悦成的后脑勺，感觉她好像在看着天空。这里的天空很高很远，很干净很蔚蓝。
伊泉在组织语言。
“我说，东云和铃鹿的那件事情，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在我看来，他们也是受害者啊。你不会为他们主持公道吗？”
“这已经是上升到国家层面的法术机关的交易了。讲道理，把东云的母亲安葬已经是我的权限所能尽力做到的了。而且，他们不仅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那两个年轻老师也有着自己的家和父母，不能因为这是因为‘孩子不懂事’而轻饶了他们。”林悦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这样说吧。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他人的为非作歹并不能成为自己变坏的理由。”
“我知道……但我感觉他们也是被逼的。”背对着伊泉的林悦成并不能看到伊泉的表情，但他知道此时的伊泉一定非常纠结。
“做出怎样的选择取决于当事人自己。到底是继续遵循着正道，还是堕入邪道，这都取决于他们本人的意愿。社会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啊。不是说有苦衷就什么都能做。”林悦成提出了自己的正论：“好在他们还年轻，而且犯下的事情相对而言不算很重。所以这次惩罚一下就算了。”
“在你们的世界里，生命同样是不等价的吗？铃鹿和东云不需要血债血还吗？”
不知为何，伊泉突然间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林悦成心中早有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让他说出口却有些困难。不过此时，有一个第三人闯了进来，把林悦成的心中所想化作了言语：“当然。生命肯定是不等价的。普通人类的价值低于‘超人’的价值，而一般‘超人’的价值又低于‘强大超人’的价值。当然，上述这些人类的价值一律都低于我们龙族价值。”
这个第三人正是给林悦成发出邀请函的伢子。她刚才一直在各个人群中走来走去，和各个客人寒暄打招呼，好像现在刚好是轮到林悦成这边的人了。
伢子的脸上带着一种雍容华贵的笑容。但是配合上她刚才的说话内容，却显得她的笑容有些讨人厌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伊泉眉头一皱，右手朝腰间的大剑剑柄那里亦步亦趋。
“放心吧。我没有贬低你。既然你是四方工作室‘玖号’带来的人，那么就是我们的客人。对待客人我们从来都是以平等的地位与之交往。”伢子面对伊泉的敌意毫不在意，她垂着双肩一脸放松地说道：“不要紧张。刚才那番言论只是针对普通人类或者是普通的修道者而言的。但你不是普通人类，小哥也不是普通修道者吧？”
“小哥？”伊泉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林悦成。
“……伢子，别用这个称呼了……我真的不年轻了……”
“哼，你不年轻还有谁年轻。在这里的客人几乎都是老家伙了，也就只有你二十五岁不到。”伢子轻笑一声：“二十五岁不到就能得到教主青睐的怪物。哈哈。”
“我的上司只是做人随意而已。”林悦成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
“哦呵？那我就当是这样吧。我还有其他客人要见，先告辞了。”伢子转身要走。但她突然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说道：“对了，我最近在找我的一个弟弟，如果你偶然见到其他和我们类似的龙族请马上通知我。”
“你的弟弟？”
“谁叫我们的老爸四处留情呢。在临走之前还告诉我们几个他给我们搞多了一个弟弟。”伢子苦笑着说道：“我爸又是那种不修边幅的人，结果现在人要飞升了，还是没有找着那个年轻的孩子。虽然我觉得你碰上的几率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但我姑且还是和你说一声吧。如果有任何线索，请和我联系。”
“嗯，会的。”林悦成不假思索地应承了下来。他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运气这么好会遇到伢子的弟弟。
“你这么容易答应的态度让人觉得可疑啊。真的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吗？”
“会的会的。”
“明明连我弟弟的名字和年龄都没有问。”
“好吧。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少？样子是怎样的？还有什么特征？”
伢子双手抱胸，自然而然地凸显了她那丰满的胸部，她皱起眉头好像不高兴地说道：“呵——？怎么我感觉你话里有话，有点嚣张？”
转眼间，伢子又自顾自地放下双手放松肩膀。
“不过算了。容忍小孩子的脾气是大人应该有的度量。”伢子柔和地笑道：“至于你的问题……名字是嘲风，年龄大概是16，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没有其他的线索了吗？”
“没有。”
“好吧，你知道单单是老阳高中就有多少个16岁的学生么？样子性别都不知道？而且姓名这种东西不是随便可以改的么？”
“我觉得找我弟弟的难度要比大海捞针要好点哦。”伢子脸上依然是那副欠揍的笑容：“又没要求你一定要找到，总之你帮我留意下就好了。而且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四处留情，又经常潇洒走人。搞得我这个做家族主母的很头疼。”
“嘲风啊……”
这时候，林悦成想起了自己班上有个叫朝风的男性学生，年龄也是16岁。
不过不会这么巧吧。林悦成摇摇头打消了“朝风就是嘲风”的念头。本来自己班上就有了阴阳师和半鬼了，现在要是再来一条金龙后裔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伢子见林悦成摇摇头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只是觉得和你打交道这么久，几乎都没轻松过。”
“哈哈，那是我对你能力的认可啊。”
“但是你又没给我发钱，又要让我干活，这企业是不是太黑心了点？”
“你不懂，这是潮流。”伢子装起了一副黑心老板的模样：“我听说这个年代的人类很崇拜奋斗哦？即使是没有加班费也要自愿加班这已经是人类的常态了。”
“……”林悦成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苦笑着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没办法反驳。”
“那这次就真的先告辞了。”伢子轻鞠一躬，动作轻盈地离开了林悦成和伊泉两人。
“眼睛的事情，代我向龙先生致谢。”
“不用。那只是些细枝末节而已。而且父亲他已经到达了那个境界，留下个身体也没什么其他用处。如果能让教主欠我们一个人情那是极好的。”
伢子背朝着林悦成两人摆摆手，留下了个潇洒的背影。
从谈话开始前到谈话结束，林悦成和伊泉一直维持着背靠背坐在草地上的姿势。
“我发现，你刚才一直坐在这里和她谈话是不是违反了你们世界的礼貌？”伊泉发出提醒。
林悦成垂死病中惊坐起。实际上他没有真的起来，只是他对伊泉所说出的事实表示相当的震惊。
“……应该没事的。毕竟我也是教主的徒弟。从立场上来说，我的地位不会比她……差多少。”
“如果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断断续续的就更有说服力了。”伊泉和林悦成背靠背并转过头来：“喂，你是不是要擦一下冷汗了。那个女人有那么恐怖么？”
虽然不到那种满头大汗的程度，但林悦成的额头的确是流下了些许汗水。
“总之，我不愿意和她正面为敌就对了。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金龙的直属后裔，被冠上‘睚眦’名称的女人。”
“哦——我倒是看不出来。”伊泉侧头斜眼看向伢子那在其他地方与人谈笑风生的背影。
“我说的‘吃人不吐骨头’是字面上的意思。”
林悦成说道。
当然，伊泉一时没有搞清楚林悦成想要表达什么。不过随后她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金色而又不刺眼的光芒。
在草地远处看到的一大片建筑群中，有光在那里缓缓地扩散开来。按照林悦成的说法，那远处的建筑群就是龙脊山庄。
随着那光逐渐扩散到了整个空间、在场人所有人的整个视野，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在那片建筑群中升起飞来。
兔眼、鹿角、牛嘴、驼头、蜃腹、虎掌、鹰爪、鱼鳞、蛇身。
五爪金龙。
中国古代皇族的象征，至高无上的尊贵存在。
在空中飞舞，在空中盘旋。
时而昂头向上做出升龙之姿，时而让身体蜿蜒环绕，呈环形之姿。
风，降临在这片草地上。所有绿色的青草都被那光芒染成了金色，就宛如那些植物天生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黄金。
那条龙的身躯占据了那片草原上空的大半空间，它就在那里蜿蜒盘旋着。
同时，林悦成的脑海中响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个声音。
“林悦成。”
“龙先生，好久不见了。”林悦成在用思绪和龙先生对话。虽然以前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对话的时候有点不习惯，但多和龙先生打几次交道也就明白怎么不出声地和龙先生交流了。
“两年吗？哈哈，对于人类而言算是‘好久不见’了啊。”
“嗯。您赐给我的这双眼睛，小生没齿难忘。”
“人类。你记住，虽然我不厌恶你本人，但是如果没有教主出面的话，你是不可能获得我的眼睛的。我只是卖了个人情给教主罢了。”
“没齿难忘。”林悦成重复了一次。对方并没有主张对自己的人情，但林悦成却不可能就这样忘却这份恩义。
“哈哈。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按照睚眦说的帮我找嘲风回来吧。把他带回家族。我们龙族的子孙不能有任何一个流落在外，那是我们家族的生存之道。”
“是，我明白。”
林悦成毕恭毕敬地在心中回答。这和他刚才答应伢子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这次的答应是发自内心情感的。
“哼。说来也可笑。本来我今天就要离开这个星球前往浩瀚宇宙了。竟然在最后关头还想着我儿子。哼，真的可笑。”
龙先生回荡在林悦成脑中的话语有点自嘲。
“这个星球从今往后就与我无关了啊。”
“是的。这是规定。”林悦成回答。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死脑筋。不过正是因为你的死脑筋，所以教主才会选择上你当他的徒弟吧。”
“这只是我运气好而已。”林悦成回答：“不过您这段时间就和我一个人交流真的好吗？睚眦小姐应该请了很多人过来吧。”
“这个不用你来操心。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能同时和这么多人一起聊天么？做个告别而已。哼，这几天已经和你的师父、我的子女，在山庄那边聊了几个昼夜，基本上该说的、该交待的都没什么了。”
“是。”
“那我先走了。如果有缘的话，在无垠的宇宙中再见吧。”
“是。如果有缘的话。”
龙先生声音在林悦成的脑海中消失了。同时一直盘旋在草原上空的那条金龙开始昂头上升。
缓缓地，缓缓地上升。
朝那无尽广阔的蓝天中飞去。
穿过大气层，穿过地球轨道，迈向宇宙。
林悦成看着那条巨龙穿过云层的身姿出了神，甚至没有留意到伊泉在拉着自己的衣袖。直到伊泉实在是不耐烦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林悦成才反应了过来。
“怎么了？”
“我说，那条像蛇一样的东西要去哪？”
“那不是蛇，是龙。”
“和我那边的龙不一样。不过好像是个很好的人。”伊泉用“人”来称呼龙先生。
“他也你说话了吗？”
“嗯。他让我好好和你相处。”伊泉直言不讳地说。
“龙先生说的总没错。你就好好听他的吧。尽管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龙先生的话是值得信任的。”
那条金龙是地球上最后的一条五爪金龙。
尊贵与祥瑞的象征。
平时那条龙所给人指引的道路基本上可以说是康庄大道了。能得到龙的提点是莫大的幸运。
“我知道。”伊泉抬头看向那团在天空中缓缓消散的金光，说道：“好漂亮啊。”
“嗯，我也这么觉得。”
“它要去哪？”
“飞升。离开家乡，前往满是星星的宇宙。”
“哦。”伊泉好像有点似懂非懂。
“可能你理解不了宇宙的概念。我这样说吧，他要去满是繁星的星空，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嗯。这样我就明白了。”
伊泉就这么拉着林悦成的衣袖，直到那条龙彻底消失在他们俩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