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鬼尸
现在是午休时间。高一七班处于教学楼的一楼，学生们刚好可以使用教学楼前面宽敞的大庭院。庭院铺上了整齐的地砖，一些人工移植的灌木错落有致地点缀着这个地方，让其有着一种独特的清新之感。
无论是在庭院里学习，还是在这里休息，都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东云拿出一个保温瓶和两个茶杯，她从保温瓶中倒出两杯茶，一杯用双手递给林悦成：“老师，请用。”
“啊，伊泉如果能有你一半的涵养那该有多好。”林悦成也用双手接过，并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这是林悦成第一次从学生那里得到一些什么东西，这杯茶对林悦成而言意义重大。这是对他职责的一种肯定，也是对他这段短暂教学生涯的勋章。
“伊泉小姐在你的身边尽职尽责，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我不是在抱怨什么。不过我只是提出我的个人喜好，我觉得彬彬有礼的人会让周围的人有更好的舒适感。”
“呵呵。”东云用长袖捂嘴笑了起来：“我可以视作是你在向我求婚吗？”
“抱歉，我对年纪比我小太多的没什么感觉。在我眼中你们还只是孩子。不懂得负责任，也还不够成熟的孩子。”林悦成啜了一口茶：“嗯，不过你的泡茶技术还真不错。话说，在梦里面我也喝过茶。这个味道和梦中茶的味道有点相像。”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是，少爷也不是。”
“哈哈，在我眼中，你们都只是小孩子。”林悦成哈哈笑了起来，并伸手摸了一下东云的头。理所当然的，东云极为礼貌地拍开了林悦成的手，而且她的表情还有些许不悦。
“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在这异国他乡中度过了三年。”
“如果是成熟的大人的话，才不会考虑用这种方法引出四方工作室的人员哦。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毕业、工作、生活，然后找机会回去不就好了吗？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嘛。”
“虽然我不理解你说的‘君子’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东云说道：“你不知道少爷这三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过来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连一丁点中文都不会就被流放到了这里。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离开这座城市，更别说回日本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唉，你们就不能选择更加温和的方式么？我曾经说过人的生命并不等价，但那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老师……”东云紧紧地握住手中的茶杯：“你这种生活在正常世界的人是不会理解我们的。理解我们的苦难，理解我们的仇恨。”
“哈哈哈，才这么小，就跟我谈起仇恨来了。”林悦成笑着弹了下东云的额头：“喂，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你说。”
林悦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仿佛是戴上了一个僵硬的面具一样，他的语言为这片被阳光照耀的庭院带来了几分寒意。他是这样说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会做出决定，将你们两个就地处决。”
平时温婉而显得人畜无害的林悦成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表情，让东云的双眼瞪得圆圆的，仿佛是不敢相信林悦成会用这种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未满十八周岁且不能独自谋生的人是不具备责任能力的行为人。在明面的法律上是不会被判处死刑的。但你真的觉得，在中国的土地上，在中国的法术机关面前，有留学生在肆意使用他的法术来危害国民性命，那是会得到原谅的么？”
“……‘处决’是指那个‘处决’吗？”
“换种说法也行。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暴尸荒野。”
短暂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在和林悦成的对谈中一直保持着镇定的东云好像也维持不了原来的镇静了。能在她瞳孔深处看出不安和动摇。
“哈哈，不用担心，开个玩笑而已。我现在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会负责把你们的事情解决的。而且四方工作室也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了。”
如果不是交给我处理的话，可能在这几天就会有强制惩罚降临到你们身边了。
这句话林悦成当然不会说出来，说出来只会徒增东云的紧张感而已，对事态的变化没有任何积极影响。
“嗯……我就姑且信任老师好了。如果老师能让我们顺利地回到日本，这份恩情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别，这是我理应做的事情。”林悦成背靠在长椅上笑道：“我还没落魄到需要小鬼欠我人情的程度。”
“这是我们单方面的谢意。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们。”东云说道：“比如你想不露声色地咒杀一个人的时候。”
“……怎么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打打杀杀啊，好好在书桌面前学习念书才是你们的本分。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使用那个诅咒了。起码受害人要到我为止。懂了吗？”
“嗯，我会向少爷传达的。”东云点点头，然后问起伊泉的事情来：“伊泉不在你的身边吗？我记得她是你的保镖。保镖这样频繁地离开雇主真的好吗？”
“她可能还在饭堂那里饿虎扑食呢。”林悦成刚一回答，便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了起来。是伊泉。她的怀里正抱着一大袋面包，而且手里还拿着一个，边吃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悦成的头顶。
基于背后的那股寒意，林悦成改口了：“她是个非常称职的保镖，总是能够不为人所知地保护着我的安全。”伊泉听到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她低下身子，从林悦成靠椅的背后消失了。
林悦成和东云看着空荡荡的靠椅背后，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她真的是个神出鬼没的人呢。”东云只能是做出这样的评价。
“她……呃，很专业。”林悦成的表情有点尴尬。
东云用手机确认了下时间，发觉午休时间快要过去了，她向林悦成问道：“那么就这样了？你今天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些琐碎的闲聊？”
“当然不是。我是为了向你通知一下调查成果。”林悦成说出了时间地点：“放学后，你或者铃鹿——当然最好是两个人都来我的办公室。我有些东西要让你们看看。顺便让你们了解下为什么要让你们留在这里，为什么这座城市的结界不允许你们离开。我姑且问一下，你们是不知道铃鹿神社和四方工作室之间的交易的吧？”
“什么交易？”
“放学后你来我的办公室就行了。当然你也可以通知铃鹿。”林悦成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走进了教室。
下午的第一节课刚好是语文课。林悦成又要向学生们展现自己拥有卓越知识的一面了。
放学后，铃鹿也来到了学校，他和东云一起到达了林悦成的办公室。
“跟我来。”林悦成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迈腿走出了办公室，让那两个学生跟在自己的身后。
一路无话。可能是林悦成在午休的时候提到了“惩罚”和“处决”，让铃鹿和东云产生了一点紧张感吧。
林悦成走的方向和前几天一样，都是走向老阳高中和老阳大学之间的高层建筑群。其中结界巡察司就在这个区域里面。不过林悦成这次要去的可不是结界巡察司，而是一个叫“第七研究所”的地方。第七研究所依然是一栋高楼，外面都包裹着一层黑色的玻璃幕墙，完全看不清楚里面在搞些什么。在门口处能够感受到空气对流的冷风，在那风中能稍微闻到些许消毒水的味道。
第七研究所的牌子就挂在门口的旁边。
林悦成利用自己的权限通过了接待台，并为铃鹿和东云提供了担保，让他们两个也跟了进去。
“你说想要让我们看的东西就在这里吗？”铃鹿突然间开口问道。
“对啊。”
“是我们必须要看的东西吗？”铃鹿再次发问。他好像是有点不安。
“你要说必须，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绝对。不过我觉得让你们亲眼看见会更好。”林悦成在前面带路，位于他身后的两名学生看不到林悦成此时是怎样的表情。
“东云，我觉得还是不要看的好。”铃鹿向东云提议道。
“都走到这里了。就让我看看老师想要向我们展示些什么吧。”东云对铃鹿的提议投了反对票。
“……我觉得这不是你应该看的东西。”铃鹿说道。
在前面的林悦成哈哈一笑，转过头来看向东云：“你们是觉得糊涂一辈子的好呢，还是清醒且痛苦地活着比较好呢。”
虽然这句话林悦成是对着两个人说的，但他的视线只盯着东云。
“无知也是一种罪过。”
东云用简单的一句话来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好吧，可不能反悔了哦，跟我来。”
林悦成在前面带路经过了几座电梯以及穿过几条的走廊，师生三人来到了一个房间面前。
这里的戒备等级并不高，算不上是处于建筑物的核心位置。眼前是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林悦成走上前轻轻推了一下。
一道清冽的白光在瞬间扫过林悦成的全身，那扇看起来很厚重的大门就这样往两边打开了。
“自动门？指纹验证的吗？”东云好奇地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指纹验证，是灵魂验证。”
“真的假的？”
“这很重要吗？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林悦成率先走了进去：“进来吧。我今天还特地给那些研究人员放了一天假。”
“这里是……研究所吗……”东云好奇地看向周围的四周。
这个房间并不算非常宽敞，四处都铺设了各种各样的管道，但这些管道很难辨认出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甚至有些暗红色的管道还会像是有心跳一般鼓动。这些管道有些连接上了带着屏幕的电脑，而另外一些管道则是连接上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其中，连接管道最多的莫过于一个圆筒状的透明水槽，里面装满了黄色的液体，浸泡在液体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
圆筒处于房间的正中央，同时这里被称之为“研究所”，那么这个房间研究的内容大概率就是圆筒里面的东西了。
其实东云一进入房间里就应该留意到那个圆筒，但她的视线好像潜意识地避开了那个圆筒。直到林悦成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那个透明圆筒的外表面。
林悦成的手指关节和圆筒的表面轻轻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这点声音，东云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丝小小的哀鸣。
“……啊……”东云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下来，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而铃鹿则是护在东云的身旁，抱住了她的双肩。
林悦成的正脸面对着圆筒里面的东西，同时斜眼留意着他这两个学生的反应。东云整个人好像就是失了魂一样，而铃鹿则是死死地咬紧牙关，就像是看着杀父仇人一样看着林悦成。
“怎么了你们。”林悦成故意用一副毫不知情的语气问向两人，当然实际上他也的确是不怎么知情。虽然大概能够猜的出来，但林悦成本人还不能肯定。
还没有得到确认的事实就还不是事实。林悦成是这样认为的。
“你是故意的吗。”先开口的是铃鹿，他看向林悦成的眼神中饱含着怒火。
林悦成反问道：“什么故不故意的。你们向我询问为何你们会被困在这个城市，我只是把这个理由向你们展示而已。”
“……你是说……这就是我们被困在中国的理由……？”东云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房间正中央的水槽。
水槽有着一个暗红色的肉质底座，底座上连接着许多管道。水槽的顶部则是直通到四米多高的天花板。而水槽的中间则是圆筒形的透明玻璃罩，水槽里面有着一具人形的东西。
那已经不能说是人了。而只能用“人形的东西”来形容。
这个东西有着女性的头颅，头颅下面则是连接着一副美丽的身体。按照这个身体的身高，这名女性生前应该有着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但为何要说生前呢？因为眼前的这具女性身体明显已经是死尸了。虽然头颅依然保持着生前的美丽和完整，但下面的身体却全部的皮肉都被翻了开来，肋骨全都被一根一根掰断，露出了里面的皮囊。尽管如此，但却看不到这名女性的内脏，因为这名女性的内脏全都被装在研究室四周的那些瓶瓶罐罐里面了。
“对，这就是你们被困在这里的理由。”林悦成在心中对这名女性的美貌由衷地发出赞叹，然后他回过头来看向他的那两名学生：“铃鹿神社和四方工作室做的交易。铃鹿神社把这具尸体作为研究材料来交给我们，然后我们就必须要收容你们两个，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你……”铃鹿咬了咬牙，貌似还不能控制住涌上胸腔的怒气：“这样亵渎一个人的尸体有什么好处吗！你们……”
说到最后，铃鹿已经很难把话完整地说出来了。
“这就怪了。在你们眼中，这是‘人’的尸体吗？”林悦成故意用轻蔑的表情说道：“我可从来没有见到过，头上长角的人类啊。”
正如林悦成所说，虽然女尸的容貌纯洁秀丽，生前一定是个拥有温柔笑容的美好女子，但可惜的是，女尸的头颅上却长着两根长长的尖角。那两根角长在女子的两边鬓角，让这具原本就显得可怕的女尸更平添了几分狰狞。
“开个玩笑。”林悦成轻松地说：“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待一具尸体是不对的啦，然而这并不属于我管辖的范畴。可能是工作室里有谁喜欢研究不同的生物物种所以才把交易给答应了下来吧。正是因为铃鹿神社给了这个好处，所以我们工作室这边才答应收容你们两个被抛弃的累赘哦。”
“所谓的累赘，就是指你吧。铃鹿。”林悦成提手示意了一下铃鹿冬见的那个方向：“拥有半鬼血统的你。既不能继承铃鹿神社，但又是铃鹿一族的直属血亲。而且还是那个铃鹿重贤的儿子，这种人对于铃鹿礼信而言，可是万万不能留在身边的啊。至于这具女尸，其实都不用猜了。头长双角，明显就是日本鬼族的特征，那么这具女尸应该就是你母亲的尸体了吧，铃鹿冬见。”
林悦成在刺激着铃鹿冬见。他觉得东云凪和铃鹿冬见都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待出来，因此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逼出真相。
然而刚才还软倒在地的东云却是先承受不住这股压力了。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突然间，林悦成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什么。林悦成的从想要得知真相的角度上出发，这样做可能是具有一定的效果，但林悦成好像没有考虑到这个年纪青少年的心理接受能力。在看到东云眼泪的一刹那，林悦成就感觉自己作为一名教师失职了。
让自己的学生落泪，林悦成的胸口好像是被小刀轻轻地划了一下一样。虽不至于痛彻心扉，但也不能说是毫无感觉。
东云捂着脸从房间里面跑了出去。站在后面的林悦成能够看到星星点点的晶莹从东云的指间落下。
“……”
“……”
留下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惹一个女孩子哭泣了，让两个大男人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
最后，先说话的是铃鹿，他的言语中充斥着愤怒：“您的这份礼物，我们会好好回报的。再见。”
“……我都说了我并不知情。我只是告诉你们想要的答案而已。”
“但是你没看到东云的那个样子吗？又或者说，你的为人师表就只是这种程度？”
“那我倒是想反问你了，铃鹿大少爷。”林悦成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东云不就是你的侍女而已吗？为什么身为儿子的你反而没有你的侍女反应这么大？而且你有必要这么关心东云？前几天那副对东云恶狠狠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这与你无关。”
铃鹿冷冰冰地回答。随后走出了房间。
“哎，看来我又把一件事情搞砸了。”林悦成无奈地垂下了肩膀。
他承认，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他的确是考虑不周。
至于后来，还在抽抽搭搭但和铃鹿一样找不到出口的东云只能返回那个房间找林悦成一起出去，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