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谈
林悦成已经知道了铃鹿冬见和东云凪将不能回国，他正为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两个人而烦恼不已。
不仅是不能回国，而且必须针对铃鹿冬见的故意杀人行为作出一定的惩罚。
虽然林悦成也能强制执行，但作为一名教师，林悦成认为自己必须称职地做出能够让学生当成榜样的行为，也就是说，林悦成想要让铃鹿冬见心悦诚服地接受惩罚。
不过无论怎么想都很难吧。
比如，指着铃鹿冬见的鼻子说：“你这辈子都甭想回去了。而且经过上层决定，你必须为一死一疯的两名老师负责。”
感觉要是林悦成这么干了，铃鹿冬见的那三个式神会如狼似虎地冲上来把林悦成撕成粉碎。
看来，如果要向铃鹿冬见传达交易的内容以及宣布他的惩罚，林悦成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最好要带上伊泉。伊泉作为保镖而言还是相当可靠的，特别是在实力方面。
是夜。
林悦成因为冰箱里的果汁都被伊泉喝完了，而走去便利店补充点库存。虽然伊泉比较喜欢碳酸饮料，但林悦成为了她的牙齿着想，基本上都只会买果汁饮料。
一出到包围着朱雀馆的那片树林，林悦成便看到了一个白色缥缈的身影。那是林悦成在几天前的晚上见过的人。
穿着一身白色长袖和服的东云凪。
如果这里是繁华的大街的话，东云凪的这身衣服可能会显得格格不入。但这里是老阳学区——老阳小学、老阳中学、老阳高中、和老阳大学都在这里的一大片高校建筑群，平时基本上只有年轻的学生在进出，即使偶尔有一两个人会对东云凪的服装投向诧异的目光，但基本上大部分人对她的和服都不怎么在意。年轻人是世界上对不同事物最为包容的一个群体，不会随随便便地对一个人产生偏见。
“晚上好，东云同学。”林悦成时刻记得“为人师表”四个字。做到这一点，首先的是要懂礼貌。恰当的礼节并不会让自己低人一等，反而会体现出自身的教养。
“你好，老师。”东云朝林悦成微微鞠躬。她那及腰的长发在夜光中飘散出如萤火虫一般的荧光，让人不由得发出由衷的赞叹。
“你在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东云轻一点头。
“我刚好要去买东西。如果你在这里等很久了我想你道歉。”林悦成走向东云的身边说道：“我记得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抄到黑板上了啊，其实你可以直接用手机联系我。”
“少爷用阴阳术占卜到你今晚这个时候会外出，我只是在这里静候了几分钟而已。”
“我记得我应该没有透露自己的住址才对……”
“我向伊泉同学打听了。因为听少爷说你们是住在一起的。”东云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容在她那张白色的脸上绽放，像花儿一般好看：“虽然伊泉同学上课的时候总是在睡觉，但向她搭话了之后，才发觉她是个非常健谈且好说话的人，她对我们的事情好像非常热心呢。”
“健谈啊……”林悦成死活想象不到那个只会猫在家里打游戏的女人面对陌生人健谈的样子，于是跳过了这一部分的寒碜，直接进入了正题：“好吧。刚好我要去便利店，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好好聊一下。那么，你是来找我干嘛的呢？”
东云笑而不语。林悦成耸耸肩膀，先往便利店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而东云则是默默地跟在林悦成的身侧，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的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让人觉得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
和伊泉那个野丫头完全不一样。林悦成如此在心中评价道。当然这也就在心里想想而已。要是被伊泉知道了林悦成是用“野丫头”来形容她的话，估计在饭后的练习场上可不止一两道剑伤就能够了事。
“实不相瞒，我已经向伊泉小姐打听过了。你好像已经和她去过了你们的法术机关对不对？”
“是啊。”
“那么我们家少爷想要的‘答案’，你知道了吗？”
“其实不止你家少爷想要知道吧。其实你也想要知道。”
“我……”东云摇摇头，表示自己的事情无关紧要：“我只是跟随着少爷从日本过来的一个侍从而已。”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事情不关心吗？”
“我的事情无关紧要。”
“怎么会无关紧要呢。你毕竟也是我的学生。如果铃鹿冬见打算回国了，你怎么样？也跟着回国吗？”
对林悦成的这个问题，东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这是我的私事。难道中国的老师都这么多管闲事的吗？”
“我不是从教师的角度上问你这个问题。我是从四方工作室的工作人员来问你这个问题。你们两个都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或许你们不回日本是个更好的选择？”
林悦成已经知道了铃鹿和东云两人的处境。如果他们乖乖地待在这个城市里，老老实实地生活可能会更好。如果不是上司已经把高一七班的教导工作交给了林悦成，可能他们两个就已经被工作室旗下的机关给“处理”掉了。不过既然现在林悦成已经接下了这份职责，那么他就会负责任地把这群学生好好教导到底。
目标是三年后高中毕业，希望每个学生都能有个对得起自己青春三年的结果。
“你这个说法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没有回到日本的希望了吗？”
东云以平静的语调提出疑问。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有这种结果的心理准备。
“即使我们对那两名死伤的教师负责也不行？要惩罚就尽管惩罚我们好了。一开始做这种事的时候，我和少爷就做好了觉悟。”
“不用那么紧张。慢慢聊，还有的是时间。”林悦成漫步在路上，昏黄的街灯映出两人的倒影，在这种安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寂寥。
“你劝我留在这里，难道不就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
“放轻松。凡事都不会是一定的。事在人为。也算是你们运气好吧。如果我没有来任职的话，可能你们真的就没办法离开这座城市了。”
甚至可能已经被挫骨扬灰了都说不定。林悦成在心中补充道。
东云稍稍歪了歪头，表情上带着些许困惑，她问：“……看起来你并不是很强的那种人啊，你真的在四方工作室里面有着很高的地位吗？或者说，四方工作室真的是有权管理这些事情的一个组织吗？”
林悦成被小看了。连同着林悦成的工作单位一起。
如果东云这句话被林悦成的上司听到了，那就精彩了。估计整个城市都会被闹得鸡飞狗跳。林悦成的上司可不属于那种会考虑其他人感受的家伙。他只会大闹一场，然后让自己的下属来擦屁股。
“这个问题你放心好了。我们有这个权限，这个我可以保证。顺带一提，四方工作室是这个国家最高的法术机关，类似于你们日本那边的‘高天原’吧。”
“是吗？但老师你看起来却不怎么可靠……听我少爷说你是四方工作室的‘玖号’，是不是号码越大的人越强呢？相较之下，拥有力量的伊泉更像是四方工作室的权力者呢。”
“我身为一个管理人员，是不需要太强的力量的。这就是所谓的管理能力。”林悦成理直气壮地说道：“虽然我并不强大，但我懂得指挥那些强大的人让他们合作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啊，我懂了。”东云单手握拳轻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掌心：“老师你就类似于那种自己什么都不会，但就是能靠着压榨下属上位的那种领导吧？早说嘛，如果你是这样说我就理解了。啊，我开始同情伊泉了，作为老师你的保镖，她应该很辛苦吧。”
“……反过来才对，我觉得照顾她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林悦成因为头疼所以捏了捏自己的额角：“看起来你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意外的也有说话毒辣的一面啊。”
“我觉得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单个人就毫无用处，只能依靠下属的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请向全世界的管理型人才道歉！”
“抱歉哦老师，如果要问我是管理型的还是实干型的，我还是比较倾向于实干型。”
林悦成叹了口气。本来以为相对于铃鹿来说东云是个乖孩子，然而事实果然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啊。随着和东云的交流，林悦成发觉这个孩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东云，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的……”
“老师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岁吧？把我称呼为孩子是不是不大恰当呢？”
“我已经21岁了，是长辈。你缺乏对我这个长辈的尊敬。”林悦成义正辞严地指出。
“中国不是有句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吗？其实老师和我一样年轻呢，反正年龄差也没超过五年。”
“……这句话不是用在这种语境下的……话说日本人不是最讲究上下级前后辈关系的么？”
“不好意思哦。我这几年都受到中国文化的熏陶。”
林悦成一时半会被噎住了。想想这几天林悦成遇到的女性都不是那种好应付的女生，林悦成觉得自己需要看一下最近运程了，可能最近林悦成并不适合和女性扯上关系。无论是任性的伊泉、笑里藏刀的东云、还是冷淡的陈恒依，在和她们交流的时候都会耗费林悦成大量的脑细胞。
刚好，这时候林悦成来到了便利店，他走了进去，东云理所当然地跟在他的后面。
“要买东西？”
“没办法。本来我基本上是只喝开水的，但伊泉那家伙自从养成了喝饮料的习惯之后就戒不了了。”
“所以你是因为伊泉才出门的咯？”
“差不多吧。”
“但她又自称是你的保镖？”东云好像被弄糊涂了，她貌似不理解让雇主出去买东西的保镖是怎么一回事。
“别问我，你问她去。”林悦成叹了口气，买了三五瓶2.5升的果汁，熟练地打开手机结账，然后走人。
“老师我帮你吧。”当林悦成在结账的时候，东云把装着几瓶饮料的袋子拿到了自己的手上。
“哎？啊，谢谢了。”
“不用客气。这样我们两个走在一起的时候，老师就会变成让女生提东西的没用渣男了。”
东云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伴随着爽朗的笑容，好像捉弄林悦成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样。
“……别，你还是让我来把。”
“哈哈，你来追我啊。你知道我的运动能力的。”东云一蹦一跳地跑出店外，林悦成不得不跟着走了出去。
“啊……真好呢，夜晚和女高中生逛街游荡。”
一句风凉话从身后林悦成的身后传来。林悦成这才发觉便利店的收银员是他熟悉的一个人。不过因为刚才专注于和东云聊天，而且这个人带着一顶有着很长帽檐的帽子才没有让林悦成第一时间发觉。
眼镜和马尾就是这个人的标志。
“……陈恒依，你这个时候了还在打工吗？”林悦成对自己班上学生的各种行为越来越头疼了。
“希望老师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这样的话，我也会对老师晚上约女学生出来闲逛的事情保密哦。”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虽然林悦成很想和陈恒依好好理论两句，不过东云还在店外等着，所以只能作罢。
“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陈恒依用一张扑克脸来给林悦成送上祝福。
“但我今晚已经很不愉快了。”林悦成生无可恋。
在店外的东云看见林悦成没有马上出来，食指抵着下巴问道：“嗯？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今天上班有点用力过猛了，所以有点累。我们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吧。”林悦成含糊地一带而过，然后和东云踏上了归途。
这附近的街灯都是昏黄色的，并不亮，而且这附近的人也不怎么多，让人觉得有点寂寥。十分安静，刚好是比较好说话的场合。
“其实我已经忘了刚才说到哪了。”东云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那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笑容。
不过对于林悦成来说，这个笑容无异于是向他发出挑衅：“你是在挑战我的情绪底限吗？”
“刚才和老师聊得太愉快，我真的忘了说到哪了。”
“哎，你真的是服侍铃鹿的侍女么，怎么我感觉你比铃鹿还要难应付。”林悦成叹了口气。虽然铃鹿总是会舞刀弄枪，但铃鹿好歹是那种会认真对待问题的人。但东云，就像是一朵软绵绵的白云一样，软硬不吃。虽然她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铃鹿，但实际上她在想什么林悦成完全想不透。
“总而言之，你们两个不就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国么。”
“是的。你能抓住重点真的是太好了。”
“我只能说暂时还不能确定吧。不过你们两个肯定是要接受处分的了。”林悦成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不是我在丛中斡旋的话，估计处分会马上强制执行。我只能这么说。”
“没事。只要能回国的话。除了死之外，我们都可以接受。”
“也没那么夸张，不过也需要做点心理准备，总之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的。至于你们回国的事情，我还在跟上面的人申请，我只能说先等等吧。”
东云一时默然不语，她在思考。
然后她缓缓地转头看向了林悦成的脸，东云那双漆黑的眼眸盯得林悦成脊背发寒。
“……老师，这就是你的……不，是你们四方工作室的答复吗？把我们关在这座城市里几年时间，然后这就是你们的答复吗？”
“是啊。”林悦成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如果不是我在的话，可能连这个答复都没有哦。”
“是这样啊……”东云缓缓地低下头，可能是有点沮丧。不过也就是看样子而已，从林悦成的角度没办法看清东云此时脸上的表情。
然后一路无言。
直到进入了围绕着朱雀馆的那片小树林。林悦成开口说：“到这里就行了。我家就在树林里面。”
东云刚才好像一直在想东西，突然间听到林悦成说话了，她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有反应：“就让我送你到家门口吧。让你为我们的事情费心了。”
“东西不会很重吧？”林悦成指的是东云手上提的饮料。
“我的运动能力你还不清楚么？”东云笑道。
这片树林的树木很高，而且树木之间的间距比较密，让人觉得这片树林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这里了。而且这里的树木的树干大都非常粗壮，一看就知道生长年限很长。不过就是这么一片生机勃勃的树林，偶尔也能看到几棵倒塌、断掉的树干。
“这是怎么回事？”东云指了指某棵已经没了大半树冠的树木。整座树林都保持着很好的原生态，只有偶尔的几棵残缺树木，未免会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雷击木啊。本来好端端的一片树林，有时候雷劈下来就变成这样子了。”林悦成无奈地说道：“你凑近点看。天黑看不清楚，如果是白天的话，就能看到树木上的焦痕了。”
“老师……你住在这种地方不怕森林火灾吗？”东云转了下头，发觉周围的雷击木还不少，甚至还有几颗树被彻底劈碎的，只剩下树墩这么一点的高度。
“没办法，我喜欢这里，而且我很喜欢朱雀馆这栋房子。你看，那里就是朱雀馆了。”林悦成指着树林深处的某栋建筑。那栋建筑通体漆黑，只有从十八层的窗户里面才透出些许亮光。
毫无疑问的，伊泉应该就在十八楼那里握着手柄打着游戏吧。
“到这里就行了。后续还有什么消息我会联系你们的。你们留在学校的联系方式是真实的吧？”林悦成从东云的手边接过装着饮料的塑料袋，然后向东云确认他们的手机号码。
“嗯，之前在填表的时候我和少爷都如实填上了我们的联系方式。那么，今晚打扰你了，老师晚安。”正如东云来时，她走时也轻鞠一躬，然后动作优雅地转身离开了。
在东云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之后，林悦成不由得发出感慨：“是个礼数周到的好孩子，如果能够更为谨言慎行一点就更好了。”
从林悦成的角度上来说，他比较喜欢温柔体贴的女生。
“所以？她就是你这么晚回来的理由？”伊泉的声音突然间出现在林悦成的身后。林悦成不用看都知道伊泉就站在他背后不到三步的地方。
“喂喂，叫我出去买东西的可是你啊。”林悦成转身面对着伊泉，举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
“真希望你下次小心点。害得我也要跟着跑出去。”
也就是说，刚才伊泉一直在林悦成和东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暗中保护林悦成。
“为什么？”林悦成表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你的保镖啊，而那两个人是危险人物。我跟着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伊泉仿照林悦成刚才的动作，提起手中的大剑晃了晃。：“怎么你老是毫无紧张感地跟一些危险人物走在一起呢？”
“啊，害你担心了。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知道就好。”伊泉率先朝朱雀馆的方向走去。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她转过头来问林悦成：“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东云他们已经回不去了的事实？”
林悦成笑道：“有我在，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而且事情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底牌都泄露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嗯——是吗。”伊泉不感兴趣地晃了晃脑袋：“反正不关我的事，随你便了。总之你注意好自己的安全就行了。”
“明白。我专业的保镖大人。”
在安静的夜晚中，两人缓步走回朱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