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噩梦
“吱——轧”。那是挂在天花上的灯泡轻轻摇摆的声音。
林悦成看看自己前面，看看自己后面，无法看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印在他视野中的只有一条斑驳而又阴森的走廊。抬头看墙，林悦成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里一大片一大片地画着各种各样的妖异图画，用色老旧而又粗糙，不知出自谁人之手，但画出这样图画的人必定是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扭曲的人体、扭曲的牙口、扭曲的衣饰、扭曲的妖物，走廊墙上的绘画内容就是“饕餮”，各种各样的妖物或者是人类在相互纠缠，相互吞食，其中牙齿、骨骼、内脏纠结其中，红黑色的血水在墙上显得栩栩如生。
如果要形容的话，那么这整条走廊就是异常的美食盛宴。
身旁，正是一个头上长角的女鬼正抓着一名男子大嚼的图案。林悦成细细地看着身旁地这个女鬼吃人图，观察着这副血水就要满溢而出的图案。
墙上的女鬼单手抓住男子的侧腹，另外一只手掏出了男子的心脏，而女鬼的嘴则是咬在了男子的脖子上。女鬼的表情凶狠异常，宛若吊睛白虎。而与其相对的是，男子的表情则是十分释然，让人觉得他好像是自愿被女鬼吃掉一般。而且男子的双手抱在了女鬼的身上，如果没有看到女鬼但看这名男子的话，大概只会觉得这是个痴痴拥抱着自己情人的男人吧。
林悦成的视线暂时离开了这幅画，观察起周围来。
这条走廊正是学校的走廊。除了天花的灯泡和墙上的图画之外，整条走廊和林悦成白天走过的一模一样。而眼前，走廊左边门的上方有一个门牌，上面用黑底白字印着“高一（7）”的字样。
林悦成往高一七班教室反方向走了起来，一边听着灯泡“吱轧”的声音，一边观摩着周围的血画。不过走廊并没有尽头，林悦成很快地就觉得无趣而返回了。
“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直到回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林悦成才想起这个问题。或许他是被墙上的图案吸引了注意力了吧，林悦成并没有对这个地方的异常和特殊而感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面向着墙壁，林悦成的手指摩挲着刚才看到的那副女鬼吃人图。他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怎么看，最有意思的还是这幅画。无论是‘神’还是‘形’，都有煞气逼人的魄力。”
细细地鉴赏，伴随着大脑所想，林悦成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置身于那个血气喷薄的修罗场里面了。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林悦成看到了自己的指尖逐渐染上了一小片红黑色。那片红黑色在林悦成的指尖上慢慢蠕动，那明显不是他的指尖染上了图画上的染料，而是有一些活着的东西爬上了林悦成的指尖。
“这是……”正当林悦成的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的红黑色上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到画上女鬼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一瞬间，原本女鬼抓住男子侧腹的那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钳制住了林悦成那只摩挲着画面的手。林悦成本来是能够反应过来的，但是女鬼的速度太快了，在林悦成抽手离开之前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林悦成用上另外一只手拉住自己的手腕，然后一只脚踏在墙上，想要拔出自己已经被女鬼控制住的手。
用力，不断用力，然而却纹丝不动。
女鬼脸上逐渐浮现出了笑容，她的虎口逐渐收紧，让林悦成的手腕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细。
骨骼在震动，肌肉在撕裂。林悦成的手腕在向他的大脑传达着这些信息。然而林悦成无可奈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挣扎是多么的羸弱。最后，“咻”的一声响起，林悦成的手腕和手臂脱离了开来。鲜红色的血液在走廊的空间中划出一道美艳的弧线，而林悦成的身体则是随着这条弧线摔倒在了地上。
“吱轧！”“吱轧！”“吱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花板上灯泡的摆动幅度变大了不少，发出了更大的声音，而且让这条走廊的光线的明暗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这条走廊是活物。它似乎是在为林悦成摔倒在地的丑态而吃吃笑着。
女鬼咧嘴放开了牙口上的男子的脖颈，她把林悦成的手腕拿进画中，就着满嘴的血水把那手腕给吃掉了。女鬼裂开大嘴作出哈哈大笑的表情，那嘴角都快要裂到眼角附近了，虽然从图案中没有传出笑声，但这种非常识性的景象更令人感到脊背发寒。
林悦成先是面对着女鬼站起来，然后后退了几步——就这么几步，林悦成的背上已经抵上了“高一七班”的教室门。
这时，整个走廊开始震动起来，就像某人因为某些极度可笑的事情而笑得喘不过气来一样震动着。天花板上的灯泡的摆动幅度也越来越大，让整个空间的光与暗都变得不可捉摸，变得混沌不堪。
阴阳交错，群魔乱舞，整片整片的墙壁都开始扭曲，那些阴森异常的图案就像是活过来一样朝林悦成这边飞奔过来。
“啧，搞什么啊。”
林悦成没有时间也没有选择了，他背后只有一扇门，那是高一七班的教室门。
用仅有的一只手打开门把手，林悦成跑进了教室。
教室里面没有女鬼，没有灯泡，没有异常的图案，和白天的教室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是夜晚的景象罢了。
美妙的月色从窗外萦绕而入，让平时庄重的教室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黑色。要说为何是红黑色，那是因为窗外的月光并不是洁白的颜色，而是好像能够闻到血腥味的猩红色。
在教室的暗处，林悦成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穿着一身平时看不到的奇装异服，但林悦成认得，那是一套日本神官所穿的狩衣。那套狩衣有着宽大的袖子，下面穿着肥大的红色差袴，这是狩衣的基本装束。然后穿衣之人的头上还有一顶立乌帽子，手中轻握着一把蝙蝠扇，脚踏“浅踏”。如果这身装束出现在日本平安时期的魔幻电影中，那么穿衣之人就一定是个鼎鼎有名的阴阳师吧。
“……”林悦成紧紧地掐住断手处来止血，并用带有警戒意味的视线看向眼前的人。而奇怪的是，虽然林悦成能把对方的衣饰看得清清楚楚，但却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脸，因此林悦成也无法认知对方是谁，是否是自己认识的人，只能靠身形来判断那是一个男人。
“你……”
对方轻笑了一声，朝林悦成这边一脚一步地走了过来。
林悦成的身后就已经是教室门了，而门外就是那一走廊的魑魅魍魉。尽管明白到对方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林悦成却是退无可退。
那名穿着狩衣的男子站在离林悦成几步远的地方，轻举蝙蝠扇，扇子直指林悦成的眉心。
林悦成听见了那名男子轻微的笑声。
“灭。”
那名男子对着林悦成说道，随后林悦成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睁开眼睛，闭上双眼所带来的黑暗被窗外的些许光线驱散了。
林悦成一睁开眼睛就被吓了一跳。
虽然没有在刚才那条走廊上的经历那么恐怖，但也算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吓人了。本来应该睡在其他房间的伊泉正站在林悦成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悦成。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机械一样俯视着林悦成，而更令人胆寒的是，她的手中握着的银色大剑正散发出像白雪一样的皑皑银光。同时，那把大剑的剑柄正搭在林悦成的肩膀上，不知为何给林悦成一种温暖的感觉。
“起来了？”伊泉挑起了眉毛，并靠近过来仔细盯着林悦成的脸，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
林悦成没有理会伊泉的问题，而是先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确认下现在的时间。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分。
用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了伊泉的脸，林悦成发问道：“嗯？你睡不着吗？”
不得不说，被屏幕亮光照着的人脸有点瘆人。尽管伊泉外表是个五官端正的少女。
伊泉一皱眉头，抬起手中的大剑，用剑柄敲了下林悦成的额头。看起来是很疼的冲击，但实际上并没有让林悦成感到疼痛。伊泉保持着居高临下的高冷姿态，上下打量着林悦成的全身：“你才是，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做噩梦了吗？”伊泉把鼻头伸过来，到处嗅着林悦成身上的气味，看上去有点像电视里搜查毒品的缉毒犬。
“也不算噩梦啦，感觉还好吧。”
“那你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林悦成耸耸肩膀，想要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但是左手手腕出卖了他的意志，一直在轻微颤抖，而且有种不听使唤的感觉。
“我的左手……”林悦成搜寻着梦中的记忆，想起了自己左手被梦中的女鬼吃掉了。
伊泉坐到床上，拉过林悦成的左手，使劲地嗅了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露出不悦的表情，并紧握着林悦成那只颤抖的左手。
“刚才，你梦见了什么？”伊泉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她不允许林悦成糊弄过去，当然林悦成也没打算糊弄她，也就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了。
可能有些细节会有出入，不过伊泉大概掌握了林悦成在梦中的经历。
“在‘学校的走廊’，被‘鬼’吃掉了‘左手’吗？”
伊泉用一句话总结林悦成的噩梦，并寻求他的肯定。
林悦成点点头。
“你啊……真的是……唉。”伊泉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林悦成：“虽然你平时一脸精明的样子，但实际上你却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那种人？”
“我可是有正经工作的社会人员。被我包养的‘游戏宅女’不要说话。”
“我不清楚‘游戏宅女’是什么意思。”伊泉恶狠狠地用她的额头撞了一下林悦成的额头：“你刚才是不是看不起我了？而且不是‘包养’，你上司交给你的工作就是照顾我吧！”
“啧，被你知道了吗。”
“难道我一直被你当作脑袋不好使的女人看待吗？”
“只会玩游戏连中文都看不懂的人有资格说自己脑袋好使吗？”
面对林悦成的反问，伊泉一时语塞，同时无能狂怒。她非常生气，然而缺乏生气的理由，因为林悦成说的是事实。
“总之，你给我睡进去一点！”一脚踩向林悦成的腰，伊泉把林悦成挤进了床靠墙的那一边。然后把那把银色大剑放在两人之间，自己也在床上睡了下来。好在林悦成喜欢睡大床，因此他买了一张家庭用的超级大床，从而让床上睡了两人一剑也不会显得拥挤。
“你怎么了？”林悦成现在明白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受。他完全无法理解伊泉这名女性的大脑回路。
“睡吧，离这把剑近一点，好歹今晚不会继续做噩梦了。”
剑是指伊泉一直随身携带的银色大剑。剑身被粗糙的皮革剑鞘包裹着，但剑首、剑把、剑格都闪烁着锐利的莹光。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你不会是什么驱魔师之类的吧？”林悦成还处于起身阶段，他还没弄明白伊泉这样做的意义。
“早点睡。顺带一提，明天不用考虑了，我跟你到那个叫‘学校’的地方去。顺便给我好好讲讲那两个学生的事情。”
听伊泉说完，林悦成也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林悦成知道伊泉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但经过半年的相处，他知道伊泉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但在睡觉之前，林悦成还有一个疑问。
“我说，你不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同睡一张床不大好吧。虽然作为社会角度上来说占便宜的我这一方没什么话说，你不会介意吗？”
“嗯——？我无所谓。”伊泉脸朝向林悦成这边，顺便拉了一下自己衣服的领口：“要是你对这样贫匮的身体也能产生**的话。”伊泉露出自嘲的表情。她的年纪并不算小了，然而应该发育的胸口却是一片平坦。
“抱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林悦成下意识地道歉了。林悦成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时候应该说这句话。
“……”伊泉沉默了一下，正当林悦成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用自嘲的表情叹了口气：“好好休息吧。”
现在的林悦成还不能理解伊泉脸上的自嘲。不过他总会有理解的一天，只要他们两个还一直在一起下去。
两个人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照顾人和被照顾人的关系？或者是同居人的关系？还是师生关系？这一切到了以后就会得到解答。
不过在解答这个问题之前，林悦成便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学校的标准到校时间是早上七点半，然而和伊泉生活的这半年以来，她就从来没有早于十点起来过。因为她是属于那种夜晚通宵，上午起来吃个饭，下午睡觉，晚上再起来的那种人。所以，林悦成对于怎么叫她起床非常烦恼。
之前林悦成因为看不过眼伊泉这种生活方式，试图早点叫她起床，其结果就是被那把大剑架在脖子上一动不敢动。
今天林悦成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但林悦成是个勇敢的人，同时也是个勇于尝试的人，所以他在自己醒来之后，毫不犹豫地在伊泉耳边吼道：“起床了——了！”当然，他的内心中也有着报复之前被大剑架住脖子的情绪。他本以为昨晚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学校，伊泉会乖乖起来，但其结果却出乎林悦成意料。
伊泉再次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提剑架到林悦成的脖子上，用一种涅槃的表情说道：“给你放血之后，你想被清蒸还是油炸。”
梦回半年前。林悦成依旧被伊泉吃得死死的。
不过林悦成不会轻言放弃：“你昨晚不是说跟我一起去学校么？你现在该起来了。身为一个学生，准时到校是你该做到的义务。”
“啊，是有过这么一回事。”伊泉晃了晃睡眠不足的脑袋，闭眼思考了一阵子。
然后睡着了。
“总之，你说好要来就一定要来啊。”现在的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林悦成只能马上起床洗漱：“就算你只过来上下午的课也好，起码要开个头吧。整天猫在家里玩游戏可是无法体验到多姿多彩的人生的哦。”
“啊……你好烦啊……明白了明白了，待会我吃了饭就过去。”
伊泉在林悦成的床上卷起棉被，连同那把银色的大剑一起卷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春卷一样：“总之，说好了过去我就一定会过去。你放心好了。”
“我说……你知道去学校的路吗？”
“别小看我，区区步行而已。”
林悦成在客厅和自己房间往返了几次，想了想还是有点担心，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身为班主任的自己可不能迟到。
“那我出门了啊。”
“拜拜——”软绵绵的声音从棉被卷中传出来，完全联想不到昨晚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于是就这样，林悦成教师生涯的第二天即将展开了。
虽然昨天晚上的噩梦以及昨天的欺凌事件稍微对林悦成的信心有点打击，但是林悦成并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林悦成一直都是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