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巫灵师与蓝剑骑士
先知从材料堆中，挑出数根，依次置于烛火上引燃，然后把灰烬尽数抖落进银碗内。
最后，他从兜中拿出一个小药剂瓶，滴了三滴药水后，小心收回袋里。
动作娴熟无比，一气呵成。
一碗夹杂着黑粉、碳灰和药水的绿色液体，制作完毕。
先知用银匙在碗内一阵搅拌后，把银碗推到娄小筑面前：“喝了它。”
早餐已经吐完的娄小筑一阵干呕，看着这碗比胆汁还绿的恶心‘毒药’，他可不敢喝。
倒不是因为味道，更多的是先知的目的。
“这是什么？”
“誓言水。”
“喝了它会怎样？”
“你喝了它，加上我的誓言秘语，完成契约签订，从此，成为我的仆人。”
“我宁愿去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你的记忆里告诉我的。难道你要轻意打破自己的信条？”
话落，先知走到娄小筑身后，尖锐的指甲轻意撕碎后者上衣。
娄小筑感觉冷意袭入后背，他试图转过身去，却发现脖子以下的所有关节好像受到麻痹一般，和双腿一样，已经不能动弹。
噗！
刺破皮肤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传进大脑，娄小筑痛得险些昏厥过去。
他的肌肉在抽搐扭曲，他咬紧牙关，试图掰动麻木的骨节。
然而毫无奏效，痛楚与精神虚脱一次次收割他仅剩的力气。
随之而来的汗水，打湿了全身，蒸发所带来的冷意，反复激醒他迷糊的意志。
先知用细长的指甲，在娄小筑背板来回搅动，然后它拔了出来。
血水与肉渣的混合物添满了指甲内槽。
“这是仆人献于主人最忠诚的礼物。”
欣赏完后，他端起银碗站在娄小筑面前，三目交接，“踏进这扇门，你就失去选择的余地。”
语罢，先知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扣住娄小筑下颌，固定住后者的嘴型。
一整碗绿色液体，填鸭似的全部灌进娄小筑咽喉。
娄小筑无力反抗，舌根仿若烈火在燃烧，味蕾将感知输入大脑，一股石灰水的味道。
他蠕动口腔上的肌肉，想要吐出口中的液体，然而昂起的头部，加剧了液体流动，很快一滴不剩，尽数流进喉道。
先知松开了手，前奏工作做完，一切准备就绪。
先知起手，准备布下契约，他顿了顿，好像想起什么。
于是他再次来到娄小筑后背，抬起一脚，脚板抵住后者小腿肚，踩将下去。
娄小筑不于自主地跪在地上，先知怪笑一声，道：“记住，仆人头不能高过主人的肩。”
先知很满意如今的角度，他右手笔直伸出，掌心盖住娄小筑额头，口中开始默念起誓言秘语。
指甲内的血水和肉渣受到牵引，纷纷飞扬，扑进隐约可见的秘语中，像献祭的贡品。
语调绵缓，字节晦涩。
这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娄小筑从姐姐娄晓妤那里有听过类似的，无法理解。
但很快，随着血肉消融，契约序列缓慢成形，就像意识输送的管道，他听懂了其中一句：
[你是否愿意，将身、心、灵全部奉于你的主人，伟大巫灵师艾格斯？]
“我不愿意！”
娄小筑撕心裂肺地呐喊，拼尽全力抵抗。
一旦应允，未来他将任其摆布，不再拥有自由。
流淌于血管中的誓言水受到感应，泛起炽烈红光，它们遍布于皮层、肌肉、结缔、骨膜和髓体，无处不在，如岩浆般炙烤着娄小筑，全方面剧痛，侵占了他所有感知。
[你是否愿意，将身、心、灵全部奉于你的主人，伟大巫灵师艾格斯？]
“不愿意！”
娄小筑所剩无几的意志在咆哮。
誓言水愈加疯狂，灼热撕咬着他每一个细胞。
只要他抵抗一次，誓言水就在体内狂暴发作，如同残酷的行刑者。
[你是否愿意，将身、心、灵全部奉于你的主人，伟大巫灵师艾格斯？]
过往阅历决定人的意志，没有经历过生死沉沦的意志是薄弱的。
他的意志如同崩溃的城防，痛苦如敌军般侵占城楼，屠尽所有反抗力量。
失去意志的娄小筑恍恍惚惚，寻求解脱的生存本能主宰了身体，他无自主地张开嘴：
“我……愿……”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木屋内的仪式。
忽然，一道蓝色光线，切豆腐般，骑过先知兜帽顶端，横扫而过。
呯！
整个木屋顶部，齐齐断裂，锅盖般横飞而出，一股脑儿砸向远处，稀里哗啦破碎。
木屋所剩下的部分，如同齐人高的木栅栏，阳光铺洒下仪式中的两人。
一个穿着干净骑士劲装的高大青年人，斜背一口大剑，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们。
自称先知的巫灵师艾格斯略一停顿，继续向受约者施压，最后关头，他岂能轻意放弃。
“圣廷第七十六号要犯，巫灵师艾格斯先生，”青年骑士没有行动，嘴角上扬，“我们打个赌，看他回答你快，还是我的剑刺进你的颅骨快？”
先知艾格斯越发吃力，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是达契亚公国第一骑士团副团长，蓝剑骑士卡尔大人吧？”
“好眼力。”
艾格斯没有中止对娄小筑的施压，继续道：“作为公国骑士团，你们有义务协助圣廷捉拿我，可是据我所知，达契亚大公不愿意招惹麻烦，更希望将我这样的异端驱逐出境。”
卡尔笑笑：“的确如此。”
“那你就该提着你的剑，从哪来回哪去。我可以保证，三日后离开。”
卡尔往娄小筑一指道：“川宁市所有人，包括东方族后裔，都是达契亚公国的居民。圣廷的旨意与我无关，而你，伤害了达契亚人，触犯了达契亚的律法。”
骑士卡尔从背后抽出大剑，“我已经把你刚才拖延的时间，算作反抗。”
他的剑长一米六，半掌多宽，中间有长条镂空，泛着湛蓝辉光，他的称号便源于这把剑。
对于一个标准骑士，一旦拔剑，意味着不在有收手的可能。
对峙的双方相距二十米，这个距离，对于优秀的骑士而言，只需要一秒时间。
此时，签订契约仪式被打断的娄小筑，意识有微弱地波动，全身数万条神经不间断地向大脑汇聚痛觉，他的意志在崩溃边缘挣扎。
回答在愿意与不愿意间徘徊，不愿意就要承受噬心之痛，愿意将成为巫灵师的仆人。
如此反反复复，给艾格斯极大压力，他潜伏在娄上筑身上，听到娄晓妤所说骑士团到达临山郡的消息，才第一时间着手此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放弃对东方人的掌控，更不可能束手就擒。
就在剑锋到达之际，他尚能活动的左手，临空划动。
肉眼可见，手势完毕后的空中形成一个烙饼般的圆形旋涡。
艾格斯口中阵阵有词，咒语如同神经网络，勾动四方，空间中的元素之力疯狂涌动，汇聚于旋涡当中，由拳头大小刹时增大到伞盖般，黑浊的旋涡如同一朵乌云。
卡尔知道，这是巫灵师独有的沉降术，它不可能格挡一剑的穿刺，却可以使剑下沉，导致剑尖击空目标。
他完全可以转变方位，刺杀艾格斯，量他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再次施出沉降术。
然而，傲慢是每个骑士与生俱来的属性，艾格斯与无数骑士打过交道，正是看中这点，才毫无顾忌直接使用沉降术来对付。
不出所料，卡尔选择直接刺入黑色旋涡。
骑士不光需要敏捷，也追求力量，如果大剑穿过沉降术，用力道对抗巫术，最后直刺异端心脏，他才会满意。
剑尖端处没入沉降术形成的旋涡时，卡尔适时做好向上挑的准备，他紧握剑柄，一旦下坠的沉力产生，他就与之对抗，以维持刺向的目标不变，而他的目标便是艾格斯的胸口。
巫灵师和死灵师同属于亡灵系，近战能力远不如战士，艾格斯分神应对卡尔本身极为吃力，他不敢掉以轻心，在施完沉降术的同时，侧身迈开步子。
如他所料，卡尔的剑没能保持原有高度，剑尖下落至腰腹位置，划破他的外袍，带着惯性冲出十多米远。
艾格斯心里清楚，追求肉身力量的战士向来是不待见术法者的，如此一回合，对方力量上不敌他的沉降术，落了下风，接下来的攻击只会更加猛烈。
而契约仪式的对象是东方人，涉及到第三纪最大的秘辛，甚至第二纪第一纪都与之有关，他不可能就此罢手。一旦仪式完成，眼前的小子所有经历和观感都将成为他的一部分。
如同娄晓妤的唤兽契约一样，最重要的一步是承诺，受约者的承诺如同签字画押，完成后方能确立从属关系。
艾格斯一心两用，左手朝着卡尔，如法炮制布下沉降术，同时抵住娄小筑的右手继续施力，传递契约条文：
[你是否愿意，将身、心、灵全部奉于你的主人，伟大……]
誓言秘语尚未念完，卡尔的大剑又一次袭来，艾格斯生生被打断，慌忙侧身躲闪。
如此反复十多回合，以近战著称的骑士连番失利，卡尔彻底怒了。
加上术法者相对稀少，是世人推崇的高贵职业，反观战士的身份，只要拿起刀剑，就可以成为名义上的战士。一个稀少高贵，一个多如蚂蚁，如此反差，对于终身以体魄战力为追求的青年骑士来说，是无声的嘲讽。
能达到如今地步，卡尔内心是高傲的，他就是瞧不起这帮软骨头一样的念经人。
他高举大剑，剑心镂空处的湛蓝光辉猛然大盛，覆盖全剑，形成一把湛蓝光剑。
骑士的信条是力量和正直，卡尔始终没有取巧击杀艾格斯，不是因为他信奉正直，在他看来，如果追求力量的战士在力量上输给一个术法者，那他的荣耀将从此蒙尘。
因此他仍然选择力量。
卡尔使出自己平生最强一击，双腿发力，跃至十米之高，他双眉竖起，双手合握剑柄，居高临下，大喝：“达摩克利斯之切”
只见一道湛蓝光柱随着卡尔下落，划过一个巨大弧度劈斩而下。
剑还没到，气势已经锁定艾格斯脑门。
“刺啦”
艾格斯的兜帽在强大的气势下，四分五裂，卷曲的花白发丝被吹直，接着一根根拉断。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于他周身。
他自然不会傻到此时用沉降术，那自己会死的更快，而且这一剑之威足以将他粉碎。
生死关头，艾格斯苍蓝色的左眼遽然空洞，左手抓起水晶球，球体的三十多个灵魂冲出，在他的咒语下，转化为哀嚎的厉鬼一般，汇聚一起，形成一张磨盘大小的骷髅头，面目狰狞，直冲蓝光大剑。
“嘭”
骷髅头一触碰到剑身顷刻间化作气体，消散于虚无。
剑势没受到丝毫阻挡，继续直劈而下。
艾格斯大汗连连，好不容易收集的灵魂一个照面没了，他顾不得心痛，狠狠一咬牙，口中咒语不断，左手抬起，血肉在咒语驱使下剥离，从手臂到指头，所有血肉脱离，在无形力道牵引下，慢慢聚集，形成一个柚子般大小的血肉球。
而他的手臂已经只剩一具骷髅爪，自己的手骨托起自己的血肉，画图极度血腥。
艾格斯口中默念道：“血祭！”
血肉球一经催动，迅速蠕动不停，径直朝大剑冲去。
“哧哧”
两者一接触，血肉就像烤架上的羊肉串，开始沸腾冒泡，但它仍然顽强蠕动着，如皮肤溃烂般蔓延，最终整个包裹住大剑。
仅此一下，剑气全部被封锁，剑身就像一根腐朽的烂木头，已然失去原有的威力。
蠕动的腐肉附着剑身，卡尔摇摇欲坠，短暂眩晕后，他强压翻滚的肠胃，体内气息暴涨，灌注于剑中，他大喝一声。
“哧，哧哧”
剑身附着的血肉如烧毁的纸张，化为灰尘。
此时的他如一头暴怒的公牛，直斩向巫灵师。
艾格斯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骑士如此强大，而他先后施了十数次沉降术，又施魂祭，又施血祭。
连番施展术法，精神力已近枯竭，面对必杀一击，自己无法再硬接了，他了然，今日的事已然失败。
生死攸关，他不得不中断契约仪式，收回了抵在娄小筑前额的右手，双手张开平举，口念咒语，周身浓烟四起，整个身体，从头到脚，从肉到骨，全部化为浓烟，冲向卡尔。
卡尔将剑对准浓烟劈去。
“嘭”
两相博死对撞，卡尔吃力后退数米，虎口生生撕裂。
浓烟在一击之下，消散不少，淡得如煤油灯上的烟气。
化为浓烟的艾格斯险些神魂俱散，无奈之下，调转矛头，直逼娄小筑而去。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被列为圣廷第七十六号异端的最强手段，送葬术。
血肉护住意识，试图冲散娄小筑的意志，入主他的身体，以达到夺舍的目的。
卡尔来不及阻止，烟雾冲入娄小筑眉心。
刚从契约仪式脱困的娄小筑，加上誓言水药力下降，堪堪恢复意识，脑海猛然受到一击，像耳边敲响的大钟，震得他神魂颠倒。
他青筋暴突，手舞足蹈，恰巧抓住悬浮空中的水晶球。
求生的本能激发，意志直接与艾格斯对抗。
受过剑击的艾格斯早已虚弱至极，加上精神力的过分消耗，一个照面竟落了下风，从娄小筑脑海中败退。
仅此一下，化为烟尘的血肉彻底涣散。
没有守护的意识是脆弱的，除非死灵师能做到仅靠灵魂生存，而他却是个巫灵师，意识暴露在空气中，只要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把他吹得魂飞魄散。
侥幸的是，此时没人能看见他。
艾格斯别无选择，就近躲进一处安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