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老祖宗喝茶。”史芙恭敬的递着茶盏,虽说是在颠簸的马车内,但她仍稳稳的递送着茶盏。
苏氏接过茶盏,轻轻拨弄了一阵,反而放到了一侧,抬眼正经的看着史芙。
“史氏,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苏氏颇为严肃地睨了一眼史芙,又端起放下的茶轻抿一口。
史芙听见婆母喊自己史氏,便知错漏,慌忙跪在苏氏脚边请罪,“老太太,是媳妇轻狂了,请老太太责罚。”一时间,本还算宽敞的马车室内变得逼仄不已。
苏氏看着脚边的儿媳,心中知她年轻,还不曾经过大事,轻狂一些也无甚大碍,可一个大家族,本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大家族的,也不是一直就是大家族的,一家族的崛起可能是几代人的打拼,可一朝跌落,却只需一人,一时,一事。
“芙儿,从今天起,我们家算是起来了,可你要知道,在燕京城内的老牌功勋面前,我们也不过是乡下里刚刚出来的泥腿子,固然皇恩浩荡,可又会有几人表里如一的尊敬?都说丞相府的看门狗可比七品官,更何况是天子脚下的近臣?哪个龙宫旁没几个龙窟?如今天子刚刚登基,尚且体恤百姓,免除赋税,我等老臣又怎敢猖狂?要稳!懂吗?芙儿,我们贾家,不是一时的贾家,我们,以后会是世家大族!芙儿,你以后,也不会仅仅是大太太,明白吗?”苏氏看着史芙,一字一句用力的说着,恨不得眼前跪着的儿媳立马就变成心中的大族太太,可也知是自己心急了。
苏氏扶起史芙,拉坐在自己身旁,轻拍着史芙的手,叹气着:“是我心急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慢慢来。”
史芙刚刚心下有些震撼,一个大家族,一族的兴亡,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抬头看着自家婆母,顿觉婆母来历不是传言中的那般简单,刚刚那通身的气派,不得不说,就是自家母亲也不及。
“老太太教导的是,芙儿会努力的。”史芙稳下心神,安抚着苏氏。
“老太太,大奶奶,渡口到了,该上船了。”贾赦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打断了婆媳二人的沉思。
“走吧。”苏氏轻轻一句走吧,好似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史芙赶紧下车,帮着服侍婆母。
因着水路,几家人乘风破浪,不过月余便临近京都,只是越临近京都,几家长辈越是约束着自家孩童,轻易不肯让他们出船舱。
“史氏,几时了?”
“回太太,巳时一刻,可要用些午饭?”史芙花了月余的时间,终于习惯了婆母口中的史氏,也习惯了仆人口中的大奶奶。
苏氏扶着史芙的手走到窗口,看着窗外临岸的风景。因着人多无杂,贾赦又不喜狭□□仄的环境,故做主买下这一艘有几丈高的楼船,同贾寅府上同船北上。苏氏这间舱房在贾赦的特意改造下,不仅没有寻常船舱的潮湿晦暗,反比普通小院更加养人。
苏氏嗅着贾赦特意栽种的凡人草散发的淡香,笑道:“史氏,你也辛苦了,等下一起用些午饭,省的赦小子埋怨我苛待了他母亲,呵呵呵。”
史芙听婆母提及长子,不禁莞尔,故作娇憨道:“这我可得替赦哥儿叫声冤枉。赦哥儿私下里总是同我说要多听听太太的话,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听太太的话准没错;再有就是要好好照顾好太太您,咱们在这海上行走,肯定是有很多不方便,他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怕有些地方没做好,太太您又心疼他不肯说他,让我可要好好替他描补几分。”
苏氏听着史芙的话,心下是高兴的,自家孙子的脾气秉性她是最清楚的,当时购船也是赦哥儿坚持的,买下后在船上忙碌了几天不肯下船,那日登船,自己那嫂嫂也是被震住了,这哪里是楼船,明明是海上桃源,二楼以上的船舱洁净明朗,走廊里三步便有一盆金桔,室内花草更是与室内摆件相得益彰,令人看着就欢喜,更主要的是,这船行的快却是如履平地,没人觉得有摇晃感,室内也并无一丝潮意,室内的花草虽不知名,可散发的香气淡淡的,令人神清气爽,很是舒服。
“你个促狭鬼,到会调侃起我老太婆了,呵呵呵呵,芙儿,临近京城,为娘的,有几句知心话要与你讲一讲。”苏氏拉着史芙在凳子上坐下,“为娘知道,你嫁给善哥儿受了不少委屈,善哥儿战场上九死一生,你在家里也是担惊受怕,还要为他生儿育女,替他孝顺我这个老太婆,你实在辛苦了。”
史芙听着婆母这般话语,又是心酸又是害怕,心酸自己的委屈,害怕婆母这般亲昵的讲话,史芙有种预感,婆母接下来的话,自己恐怕会受不了。
“芙儿,你的苦,娘看在眼里,为娘向你保证,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贾家唯一的大奶奶,你的孩子才是我贾家的嫡子嫡女。芙儿,若是可以,娘希望你和善哥儿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可是,有些事儿,是不行的。”
果然,史芙听着苏氏的话,心痛得无法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来,如何答得,只记得婆母说,“芙儿,皇命难违,那是皇上对功臣的奖赏,善哥儿还有更远的路要走,但你要知道,无论他身旁颜色几何,你才是能光明正大与他并肩同行的人,你的孩子才是贾府的希望。”
是啊,皇命难违,可为什么不是金银珠宝,却是娇妾美人?以后的路,不再是两个人的路了。
史芙恍了一下神,但在苏氏面前还是稳下来了,“太太,儿媳懂。”
“傻孩子,你哪里就懂了?不怕你笑话,我活了这些年,经历的大风大浪也不少,我都没太明白呢!呵,孩子,到了京城,你也不必害怕,只需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事,有我给你撑腰,再不济,赦小子也会护着你,你好好想想。”
史芙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史芙一下子好似卸了力气,瘫软在床上良久,就连贾政来找她都没理会,只楞楞地歪在船上,吓得贾政哭着去找贾赦。
“哥哥,哥哥,娘亲病了,娘亲病了。”贾政在贾赦舱外用力的拍着房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久,贾赦打开舱门,看着一把抱住自己小腿的小娃娃,不仅无奈道:“政哥儿怎么了?怎么哭的这般凶?娘亲怎么了?”
贾赦抱起腿上的小豆丁,一边用帕子搽干净贾政的脸,不经意间,给了身旁跟随的人一个眼神,一边温声询问贾政。
“我刚刚去找娘亲,可娘亲不理我,我好害怕。”贾政有条不紊地说着,还往贾赦怀里钻了钻。
“那政哥儿找娘亲干嘛去了?又是怎么发现娘亲病的?”贾赦轻轻拍着贾政的肩,安抚着贾政的情绪。
“政哥儿饿了,找娘亲吃饭饭,娘亲不理政哥儿,一直躺在床上,不理政哥儿。”小孩子说的断断续续,但也说的很是明白。
贾赦看出去的人也回来了,赶紧转移贾政视线,安抚贾政,“是吗?那政哥儿还饿吗?哥哥也没吃饭,政哥儿陪哥哥用膳好不好?”
“好。”
小孩子本来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一小碗饭,一两块肉,就吃的肚子鼓鼓的,饭后漱过口,贾赦看贾政吃的有点多,怕他积食,喂他喝了消食的茶,又哄着他玩儿了一阵,才放他睡下。
“青峰,你说,大奶奶自从太太屋里出来便睡下了?”贾赦把玩着手中的海螺,便抬头问道:“京中可又传来消息?”
刚刚出去的人原来就是贾赦在此间收的大徒弟五色石——青峰。青峰之前一直在宫中化作齐贤妃掩人耳目,后有被饕餮玩弄,虽困于宫廷,但也着实感受了一把人间繁华,心中感悟良多,他是亲眼看到了新朝文帝的荒乱无度,也亲眼见证了王朝结束,这位亡国之君最后的君王尊严,在定山王顺利进殿时,文帝坐在那高高的龙座之上,静静地看着那即将夺取他江山的人,好像他不是乱臣贼子,就是一个正常觐见的藩王,“莫伤我百姓。”文帝说完这句近乎可笑的话语,也不管周围的宫女太监多么慌乱奔逃,只是从容的,从旁边拿起佩剑自刎与龙座上。或许,他是夏桀商纣一般的暴君,他终归也是帝王,是新朝天子守国门的帝王,尽管相比外来者,他给他的百姓造成了更大的痛苦,但最终,他记得,他的百姓。
“昨日传来消息,司徒安给国公爷赐下美妾四人,国公爷拒不受恩,后又赐给了殿前卫贾大人,听说,国公爷替贾大人收下来了。”青峰低头,恭敬的道。
贾赦将海螺放到贾政枕边,又问道:“二少爷身边是谁在侍候?”
“回师父,好像是个姓赖的麽麽。”青峰快速的回道。
“好,我知道了,你在这儿看着这小子,我出去一趟。”贾赦掩了一下贾政的被子,便起身离开,到门口时,顿了一顿,“王朝更换不稀奇,天下繁华万千,你也活了不短,看的也不少,有些事,你要学会置身度外,司徒安登基是天命所归,我希望只是最后一次。”
贾赦说完,便打开房门离开。当初把青峰放到皇宫之中,不过是想全他一个愿,世间繁华,过眼云烟,没落的国公府哪比得上没落的王朝震撼人心,只是如今看来,似乎用力过猛,不过山间一顽石,怎就如此痴心?那贾宝玉到底是不是神瑛侍者?
“扣、扣、扣。”
“赦大爷,快进,刚刚老太太还念叨你呢。”齐嬷嬷开门见是贾赦,忙将他迎了进来,“老太太,您快看,赦大爷来瞧您来了。”
“他那是来瞧我了?他是为了给他娘亲出气来了!”苏氏将手中的左传放下,倚靠在床侧,似真似假的埋怨道。
“太太这般话语可是折煞孙儿了。孙儿哪里就是为了娘亲出气,孙儿是替娘亲感谢太太来了。”贾赦进去看着苏氏,笑着说,“孙儿知道,祖父是因着与祖母的承诺拒不受皇恩,祖父母互相扶持着走了这半生,很是难得,我娘亲,她还有很多事不懂,需要仰仗您老给她拿主意呢。”
“就你滑头嘴甜。”苏氏一戳贾赦的大脑门儿,不仅暗叹,果然是自己身边长大的,只是些许风声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难为他小小的人,却夹在我与他亲娘之间,可怜见的。“行了,我没事儿,一点小事而已,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没啥可担心的。你啊,还是去看看你的亲娘老子吧,呵呵呵。”
贾赦看着这个聪慧非常有照顾自己良久的妇人,拍拍夫人的手,“好,只是祖母,有事儿有孙儿呢,孙儿在,万事委屈不了您,祖父也不能。”苏氏拍拍贾赦的头,含泪笑道:“行了,快去吧。”
贾赦从锁灵囊中取出一株谪仙草,放在窗台处,又多置了几株凡人草在屋内,顿时,屋内的人顿感清新了不少,人也松快了不少,苏氏看着贾赦在屋中忙碌,也只是笑笑任他摆弄,径自看着书。
贾赦摆弄完也没打扰,自己悄悄的离去。女人,不管多大的年纪,都不太愿意将自己的夫君分享给他人,可当了母亲的女人,为了孩子,确是可以舍弃自己幸福的。
贾赦来到史芙门前,敲敲门,想着该怎么宽慰史芙。史老太君是不太招人喜欢,但平心而论,史芙是个好母亲。
“大少爷来了,快进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天青色儒裙配淡蓝色薄纱袄的小丫头,一见是贾赦,忙红着脸低头将贾赦迎进室内。
“大奶奶如何了?”贾赦进屋,见史芙床上纱幔垂着,便低声问道。
“大奶奶今个儿胃口不大好,只吃了半碗米,几口青菜,便漱口躺下了。”小丫头小心无声的上着茶,低声回着贾赦的问话。
贾赦低头略一沉吟,便静静地喝着茶,随手将一旁百宝格上的一本杂记游志翻开,慢慢看起来。当初想着海上船行虽快,但也有些时日,害怕史芙太无聊,在找些亲戚们闲聊降低战斗力,便四处寻来些话本游记给她打发时间,没想到上船后,史芙一直被老太太拘在身边教学中馈事物。
“赦哥儿?”
贾赦看史芙坐起来,声音有些沉闷,到了一杯茶递过去,“母亲可有不适?”
“没事儿,心里有些烦闷罢了。”
“母亲,儿子听说了一些事情,您不必烦忧,万事有儿子呢,儿子也不想家里太多乌七八糟的人惹人烦。”
“赦儿,万事有娘在,你不必烦,我儿是要做大事的,将来是有大福运的人,不要被杂事惹了眼脏了手,娘还在。”史芙听着贾赦的话,急忙打断,镇定的看着贾赦,一手抚过贾赦的脸庞,喃喃道:“我儿长大了,知道疼惜娘亲了,但娘亲更在乎你,娘亲希望赦儿好好的。”
贾赦看着史芙故作坚强的脸,笑道:“娘亲也莫怕,儿子在呢。”
三日后,众人坐了近一个月半的船终于抵达京都,天下间最富贵的城,也是四家繁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