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成 1
“星弦,帮我拿支冰棍,要蓝莓的。”宋明成四仰八叉,以一种极不具美感的姿势趴在他那如同狗窝的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同时对一旁正盘着腿看《中国神话故事》,但时不时会探过头来看一眼他屏幕的女孩说。
“哦。”女孩轻轻地点点头,然后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跳下他的床,出了空调房带上房门,便奔向厨房里的冰箱。
“要蓝莓的……”她熟练地打开冷冻柜的白色冰箱门,拉出放有冰激凌的那一层,从中间摸出一支包装中上方印着“要爽就来冰工厂”,右下方印着“清爽蓝莓口味系列”,再缀以饱满的蓝莓的冰棍。
迅速推回冷冻夹层,关上冰箱门,她做得一丝不苟,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在冰箱门上又轻踹一脚,保证其完全闭合了。
“谢谢谢谢。”宋明成两眼放光,忙如获至宝地接过她递来的冰棍,笑嘻嘻地说。
宋星弦笑了笑,甜美的小脸上浮出同样甜美的笑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
宋明城怜惜地摸摸她的头,然后“嘶啦”一下撕开包装,随手将其准确地往早已准备在床边的垃圾桶里一扔了事。
“吃吗?”
宋星弦闭上眼摇摇头。
“那我吃了啊。”
宋星弦睁开眼点点头。
冰棍发出一声“咔擦”的轻微脆响,小半截冰棍就不见了。宋明成吃起冰棍从不含糊。
“明成!星弦拿的冰棍是不是又进你的肚子里了?”房门突然“砰”地大开,房外的热浪趁机滚滚而入,一个体型算得上健壮但算不上魁梧的男人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出现在了门口。
宋明成刚送进嘴里的小半截冰棍差点喷出来。宋星弦显然也被吓到了,两只瞳孔清澈,灵动十足的大眼睛里顿时充满惶恐,但看清楚来人后,那惶恐很快又随即消退下去了。
“叔叔,我问了星弦吃不吃,她摇头……”
“哦,她摇头你就自己吃啊,”叔叔一脸正儿八经且气势澎湃地给他压了回去,好像宋明成是只待宰的羔羊而他是个已经磨好了刀的屠户,根本没打算跟他讲道理,“要是我切的菜说‘别切我’,我就真的不切它然后囫囵地丢进锅里炒?”
宋明成心说那根菜会说“别切我”?!要真有这种菜想必快要切的时候叔叔恐怕连刀都会被吓掉了吧?
“行了,少玩电脑了,对你没好处。”叔叔拎着他那把15厘米长的不锈钢菜刀走进房,不由分说地把立在宋明成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一把按下去,“快起来给我帮忙!”
叔叔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帮厨这件事那自然是由不得他拒绝,况且叔叔手中那把菜刀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晃来晃去,好像只等他宋明成吐出半个“不”字,就会朝着他的小心脏飞过来一般。
“求放过啊!”宋明成在心里拼命呐喊。
2009年的仲夏,刚刚参加完高考本该紧张地等待出成绩,实际却是又回归到网络的欢乐世界中的宋明成此时已经是第N次被叔叔强行抓进厨房了,且每次都在他玩的正嗨的时候。
对于他,叔叔的评价与其本人的学历完全成正比,十分朴素却非常伤人:“除了打游戏别的什么都不会。”
屁嘞,说得好像他天生就是为打游戏而生,是个打游戏厉害可生活都不能自理,拉屎撒尿都要人帮忙的傻子似的,仅管他成绩的确一般般……可傻子能打游戏厉害?
宋星弦是叔叔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妹,是个十分听话,而且很清秀很漂亮的女孩子,邻里都很喜欢并一致认为是个妥妥的美人胚子……只是妞儿完全不像是叔叔跟婶婶的亲闺女……除非她继承了两人相貌的全部精髓。
不过不幸的是,宋星弦不会说话,她跟别人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她自学的手语,因此为了能和漂亮妹妹流畅地聊天,搞得宋明成这个学习都不怎么开窍的人硬是学会了手语……宋星弦现在都没有上学,全靠婶婶给她买教本资料自学,而且她做的婶婶买的那些检测卷的正确率还很高……每每看到她临近满分的检测卷,宋明成就不禁感慨苍天不公。
这个不富不贫生活检点家里,除了叔叔对他凶点,婶婶和宋星弦都很好相处,对他可比叔叔好多了。在帮宋星弦在网上买东西的时候,婶婶总会顺带着问问他有没有要买的东西,有时候甚至会不由分说地给他买些她认为他需要的东西……虽然他知道这一切多半是自己的老爹每月按时给的抚养费在奏效……
而宋星弦则是典型的乖乖女,谁的话都很听,对于这样一个又漂亮又听话的女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他宋明成是几乎没半点抵抗力,俩人关系好得跟亲兄妹一样。
老爹很忙,常年在外工作杳无音讯,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搞得好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与国家的期盼,然后被光荣而秘密地拖到黄沙漫天的戈壁去的核弹制造者似的。但奇怪的是,他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总能按时地把够四个他吃饭的抚养费给寄到叔叔家……
或许他确实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而是记得自己有四个儿子……
上一次他见老爹还是在小学毕业典礼的时候,谁知白驹过隙,六年就这么如流水般地过去了。
记得老爹的脾气不好。据叔叔说是老娘在他两岁的时候,跟着公司组织出国旅游时,所乘的飞机失事,人永远地留在了太平洋之后,老爹的脾气就变得不好了……而对于“脾气变得不好之前”的老爹,宋明成自然是没有半点印象。
真是无奈而又现实。
“嗒嗒嗒嗒……”宋明成在热浪翻滚的厨房里左右开工,右手握着刚刚那把被叔叔晃来晃去的菜刀,左手按在已经削去了皮,浑身碧绿如翡翠般的莴笋上,一点一点地将其往右推。刀在他手中上下翩飞如银色的蝶舞,刀的左边莴笋仅管已经被横切过一刀劈成了两半,可还是有老粗的一截,想必叔叔买莴笋时看走了眼不小心买了根老莴笋……刀的右边莴笋就已经是薄细均匀的半圆形莴笋片了。
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年总被叔叔拖来帮厨,如今这切菜的刀法可以称得上是炉火纯青了,他宋明成也可算是能够有理地在叔叔跟别人介绍自己时硬起脖子争一争,挽回点面子了。
“不错啊,有点长进啊。”叔叔双手抱怀,其中一手持着满是汤汁锅铲,颇有几分名厨风范,他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宋明成后说。
宋明成嘴上说着应该的应该的,心说我都快热死了我可不想切完以后被叔叔你以切得不好为名再返工一遍!
“嗒!”最后一刀铿锵有力地落下,所有要切的食材都被他切完了。宋明成放下菜刀,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臭汗,使劲爆出一句按耐已久的话:“切完了!”
“嗯……”话音未落,叔叔刁钻的目光就已经开始在面前案板上各类切好的食材上游走。
“叔叔求你别……”宋明成苦着脸说。
“葱再切碎点。”
过程虽然变了,但结果还是一样,仿佛命运。
“我靠这不纯属是找茬么?”宋明成在心里疯狂质问,“这眼睛还能更歹毒点么?老子都快累死了,不切了就这样!”
“嗒嗒嗒……”宋明成有气无力地握着刀,把葱花全部切成了葱渣,绿糊糊的堆成一堆。
刚刚叔叔那双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迸射出的寒光还真是吓死人啊……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他前一刻再怎么狂,后一刻只要对上叔叔的眼神,总会立即吃瘪,难道是叔叔练就了什么旁门左道的邪眼神功……
“行了,干得不错。”家庭煮夫点点头,对已经是汗流浃背看起来快累到虚脱的宋明成挥挥手,示意他现在可以滚回房间里去玩了。
宋明成心里如释重负地暗叹口气,赶紧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地往他的温柔乡跑,生怕离开的慢了导致叔叔突然又想起还有什么可以干的厨活儿。
叔叔就是这么个酷爱烹饪,驰聘于厨房的男人,因为他喜欢做饭,所以他每次要抓宋明成干活都是帮厨,虽然说可能是因为婶婶负责家务……毕竟女人的职权不可侵犯嘛。
在宋星弦有些懵懂的注视下,宋明成像头突然挨了打受了惊的猪一般跳了起来,然后“咚”地一声砸落在狗窝里。
“哥哥你的游戏输了。”宋星弦向他比手势。
“我知道。”宋明成哭丧着脸。
“还有,哥哥我看到有人给你发消息,好像说是同学聚餐问你去不去。”
“啊?”宋明成一愣,然后忽略那惨不忍睹地总结算数据表,边麻利地退出《红警2:尤里的复仇》边问:“星弦你居然偷看我QQ?”
宋星弦闻言,也愣了一下,赶忙摇头,接着比手势:“我没有,是它自己弹出来的,我碰巧看到了。”
“好吧……”宋明成故意挤眉弄眼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反正就算宋星弦偷看了他的QQ他也无所谓,因为对于自己这个乖巧听话又漂亮的妹妹,他是从来没半点脾气的。他缓缓地将视线移至屏幕上……
“我靠,不是吧!”片刻后他差点整个人弹了起来……
是同学聚餐的确没错,而且邀请所用的词句也很有文艺气息,文艺得简直就像网上复制粘贴过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大意就是说等真正上了大学以后能够再聚的机会就很少了,看着今天是夏至所以想今晚聚一聚……总之整段邀请信息的语言非常得体,无可挑剔,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的是发信息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