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梦境

  木制的百叶窗轻轻闭合,该隐透过窗叶间的缝隙望着远方山谷内的血月默默出神。片刻后她转过身去,踢掉了绷脚的鞋子,紫色的长袍自肩头滑落,她手背到身后,解开胸裹的蝴蝶结,白色绷带一圈圈自她光滑苍白的肌肤分离,缓缓落地。她走向卧室中心巨大的床,五彩晶石和羽毛编就的帘子自床的上方垂落,帘子围绕着床,两端被黑色的绒布系在一起,露出小小的三角形口子。她突然奔跑两步,起身轻跳,最终如同一片纤弱的天鹅羽毛落到了床上。该隐就这么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并不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顾头不顾腚,所以头以外的身体就那么露在外面。五千年来,此般香艳的场景却没有人可以幸运的瞥见。她侧过身去,拉出被子盖住自己,抱住双腿,把头埋到腿间,像是子宫中的婴儿一般,沉稳入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年少的时光。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长满了不知名的作物。奇异的自东方下落的夕阳将世界染成了金黄色。她身着灰色麻衣,耳上别着一朵蓝色的花朵,奔跑在原野之上,紧扎紫色的头发的发带最终脱落。银铃般的笑声传达至苍穹之上。和她平行奔跑的少年是谁呢?两人人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彼此。分隔他们的是一堵透明的高墙,高墙外的男孩朝她挥着手。
  “该隐!等到!伊甸园的围墙消失那天!做我的妻子吧!”
  “亚瑟!我会等你的。哈哈哈,终有一天这个世界不会再有选民,所有的人都将成为天使!”
  梦境的画面破碎,转而又凝聚成另一个场景。衣衫褴褛的一群人背负着最后的包裹从一处高大的黄金门走出,大门内是永远如春的圣殿。他们的身后是两位背部伸出六翼的天使,天使将手中的烈焰利刃置于黄金门之间。旋转的烈焰永远阻隔了人类和神明的接近。一阵浓雾自黄金城中弥散开来,人类丢失了乐园。
  该隐从圣殿中慌张得跑出到达黄金门,她张望着,寻找着,远走的人群中她双亲无助的背影于浓雾中渐行渐远。
  她跪下,她不解,她哭泣。为何?!这世界上,莫非只有圣洁才是真正的道理。智慧的禁果,人类,为何不能品尝。所谓罪恶,莫非只是悖逆之狼丰满的羊皮。为何羔羊只能于茵茵草地无忧无虑,吃掉苹果的那只羊却被重新定义为恶狼。
  雾中出现的一抹亮光,那光愈来愈强烈。亚瑟打着火把从浓雾中奔跑而出。他看着即将消失的黄金城,黄金城内哭泣的该隐,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被激发了。人类始祖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那是另一种罪恶的源头,他克制着,周身的闪电却愈发强烈。
  “该隐!”
  “亚瑟!”
  化作闪电冲向烈焰利刃的男孩眼神中满是决绝。
  惊醒。该隐的胸膛起伏着,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和呼吸。拉开帘子,她走到窗口打开了窗子。远处血色的月消失了。城堡下方的城镇异常的平静。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她裹上长袍赤脚奔上门外通向城堡上方的平台。
  她抬起头望向繁星隐匿深邃的天空,空中巨大的空间裂痕中诡异的瞳孔正凝视着这渺小的城池。
  大巴车上代鹏飞尿憋得难受,再有两个小时就到老家了。尚城离老家并不远,四个小时的车程而已。之所以做汽车是因为火车安检太严格,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武器,但总觉得扔掉不太好,毕竟这些东西以后可能还会用到。而公交车站的安检就形同虚设了,他箱子中的刀枪被扫描出来的时候,检查人员正低着头扣着手机,认真的盯着屏幕玩儿消消乐。
  回家前一天他给老娘通了电话,刚打通,母亲就着急得问他,彩礼攒够了没,让他赶紧带回来。够了是够了,甚至还多了出来。只不过,现在他根本没什么心情结婚。
  两个小时后,代鹏飞下了汽车。村头的小路正好临近省道,于是他拎着箱子跑到玉米田里想撒泡尿。转念却又突然起此等作为的代价。他抬头看看天空,仿佛巴塞洛缪在凝视着他。
  他拎着箱子往家走着,离家里的院子还有三十米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道路两边摆上了酒席,酒席之上人们嗑着瓜子儿有说有笑。他纳闷着,到底是谁结婚了。穿过酒席时他和大家打着招呼。突然,村头的二狗拽住了他的手。
  “鹏哥!新婚快乐!”
  “快乐快乐!”代鹏飞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转念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别人结婚关我吊事,为什么跟我讲快乐?我不快乐!
  直到他走到家门口看见老娘和二叔满脸笑容给人端茶送水的时候还在纳闷儿。
  “娘!俺回来了!”
  “回来了!赶紧的!彩礼呢!把包给我!你赶紧去换西装!”二叔抢先发了话,拽着代鹏飞把他拎到了屋里。
  夜了,醉醺醺的代鹏飞躺在床上眯着眼有些不知所措。二叔和老娘安排了他的婚礼,在他到家之前,一切准备妥当,理由竟然是今儿个是个特别好的日子,结婚以后能生儿子。
  他回想起白天莫名其妙就转着圈给客人敬了酒,陪了烟。现在坐在床边的那位头上红色盖头的竟然是他的媳妇儿。虽说整个过程都是家里人操办的,包括早先的相亲和订婚,他顶多也就是出席一下。但到了这洞房花烛夜,一种异样的情绪还是油然而生。
  两个小时良久的沉默,最终新娘自己掀掉了盖头。她脱掉鞋子爬到代鹏飞身边躺下,摸了摸他的肚子。
  “我们,不做些夫妻应该做的事情吗?”
  代鹏飞突然就清醒得睁开了眼,他紧张得坐了起来抱住膝盖。
  “啊……那个。今天都很累,要不咱们先睡吧。”
  “这洞房夜,值千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代鹏飞有些无奈得挠了挠头,脑子里想着编一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不料新娘已经把他扑倒,爬到了他身上。
  她含情脉脉望着代鹏飞的双眼说到:“虽然咱们俩从头到脚说的话还不到一千句,但我老早就相中你了,从初中开始。”
  代鹏飞试着挣扎了一下,酒精的力量是强大的,他有些无力。
  “要不明天吧,我喝醉了,醉了那啥方面就不行了。新婚夜的,别让我尴尬。”
  新娘没有再多废话,一个深情的吻。
  灯熄了,夏夜的空气中洋溢着莫名的燥热。被子只是遮羞布,二十七八度的气温根本用不着。月光下的杨树枝叶随微风窸窸窣窣着,知了歌声里颂赞的是什么呢?
  “我觉得你在骗我。”新娘闷哼一声,“我明天就去问娘,你要是真没能力,哼……睡觉了。”
  “哪儿能啊!你摸摸我的肌肉!我正儿八经的男人。”代鹏飞在心底叹了口气,透过窗子看向天空。
  “巴塞洛缪,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你就给老子变回来吧。感谢玉皇大帝,感谢土地爷爷,感谢耶稣基督,感谢如来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