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秦妃娘娘

  天色尚早,被墨色晕染的天空,漂浮着静谧安详的云朵,草色青青,朝露从桃蕊中滑落,芳菲四月天,春祭到了。
  这天,天还未大亮,东君交代好府中之事就早早入宫了,烈阳公子和司礼部的诸位官员,为春祭筹备了半个多月,个个殚精竭虑,疲乏困顿,今日他们也很早就入宫了,一切准备就绪。东君入宫后,吩咐完几项重要的事宜,就去思梧宫晋见母妃秦氏。自上一次探望母妃时隔多日,这些天,他忙着筹备春祭,也不得空闲。晨时就在母妃宫外等候,宫女告知他父皇和母妃还未起身。东君看了看带给母妃的礼物,一本辞录,思索了一会儿,对母妃的贴身宫女道:“夏铭,你带我去母妃的书房吧,我去那儿等候,父皇和母妃起身后,你再来禀告我。”那宫女似乎微微的迟疑了一下,只是一瞬,急忙回禀道:“是,东君请随我来。”东君又问了秦妃的日常起居,身体状况等琐碎之事,小宫女一一禀告,十分详细。
  随后,东君在书房里品了品雨前龙井,惊讶那茶中加了青嫩的竹叶,便问宫女夏铭道:“为何这茶和往日不同,母妃最近换了口味?”小宫女答道:“回禀东君,这竹叶是前些天丞相夫人送来的,说是混着雨前龙井口感极佳,娘娘这几天都喝这茶,越发喜爱。”看着杯中的竹叶,东君不知怎的忽然想到竹林的那一抹青绿,那一双与母亲相似的眉眼,于是便吩咐道:“夏铭,你退下吧。”
  秦妃的书房很大,收藏的书目众多,有诗词曲赋、山水鸟画、奇人异志的书册也颇多;也有当下一些名流的辞赋、咏叹诗篇;还有东君年少时读的书籍。那时,东君还未建立军功,也没有扬名朝内外,更不能独当一面。他们母子相依,东君最常去的就是书房,少年时对那些奇闻异志手不释卷,他向往自由,渴望宫闱之外的大千世界,他就像一只小鹰一样渴望冲破牢笼,自由翱翔于天地间。然而事与愿违,如今他贵为皇上器重的皇子,从前的一切都那么遥不可及。
  东君,一边翻阅母亲近几日的读物、那些勾勾画画的笔记,他也一一品读,体味字里行间的情感。忽然看到一篇小词:“愁绪满兮,景如旧兮,曲折圆满,人生空兮,唯有本心兮。”母妃似乎又想起了往事,您在为谁伤心?东君这样想着。半个时辰左右,秦妃起身后得知子乾来了,便亲自端着点心来了书房。“子乾,你在看什么,如此入神?”“母妃,您来了。”东君接过糕点,孝顺的扶着秦妃坐下,道:“母亲这几日有心事,这词调怎么如此悲伤?”秦妃拿起前几日闲时书写的册子,看了看,淡淡的说道:“子乾莫要多想,母妃没什么烦心事,近日读了些佛家的书籍,颇有心得,就随手写了些词句罢了。”东君又问道:“母妃有何感悟,可以与儿子说一说。”秦妃端着茶品了品,说道:“佛家认为,人不要大喜大悲;喜和悲只是一种状态,两者到了极致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转化。曲折还圆满不是外物决定的,能主宰自己的唯有本心,你可明白?”东君听后道:“子乾能体会母妃的心境,这话虽有道理,却也有点消极悲观。今日,儿臣给您带了一卷辞录。笔者心胸广阔,见识不凡,游历的见闻也颇有趣味,闲时您多看看,也有益处。”东君当然明白秦妃的话,也理解母亲的前尘往事,他私下里做过一些调查,大概知悉母妃的那段过往。一段刻骨铭心的错过,用最美的韶华换来的却是宫闱的等待和无奈,哀大莫过于心死,自己将自己囚禁在深宫中,才是最大的痛苦。
  秦妃接过辞录,看到“子信”二字,微微一怔,或许除了当年迷局中的当事人知道这二字,当今不会再有几人知道了。不过只是一瞬她便不动声色的掩藏了怀念的、悲伤的、遗憾的复杂神情,她接着问道:“这书,子乾如何得到的?这确实是一本好书,母亲十分喜欢。”秦妃前后神情的波动并未逃过东君的眼睛,他回道:“母妃,我曾在芳华楼我偶然读到这本书,伯羽先生见我喜欢就赠予我了,也算是机缘巧合。”,秦妃又道:“伯羽先生的名讳,我是听过,想不到他还有这类书籍。对了,子乾,你父皇昨晚宿在我宫中,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次春祭。”,子乾回道:“母妃放心,儿臣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秦妃看了看茶杯中的竹叶,慢慢的又道:“春日晖晖,白露未晞。你是知道这春祭习俗的,自己可考虑过姻缘之事?”,子乾也看了看茶杯中漂浮着的竹叶,回道:“母妃,你忧心了,儿臣没有中意的女子。”,秦妃又道:“前些日子,丞相夫人来我宫中走动,给我送了些鲜嫩的竹叶,说是沏茶时放些,口感清爽。你喝着感觉如何?”东君听出了话里的深意,说道:“母妃,雨前龙井稀少,是上上品;竹叶很是清冽,两者结合口感确实清爽醇香。世人都说李相家的这位贵女常年追随师父游历,见识广博,是不少门阀士族公子们倾慕的对象,我看她非池中之物,颇有待价而沽的嫌疑。”。
  秦妃道:“你莫要对她有偏见,我希望你的姻缘,你自己做主,只是恐怕你父皇有所打算,你若已有中意佳人,早点告诉娘亲,母妃希望你幸福,不希望你用自己的姻缘做任何利益交换,你若没有中意的女子,也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她能在这时回京,气度定时胜过一般女子的。
  那日,李相夫人还借阅了你年少时读过的几本书,她一个妇道人家读你的书做甚,定是受女儿所托,可见她虽然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可也有自己的抉择。就冲她这一点,母妃是欣赏她的。”,东君惊讶于两人还未见过,母妃就给予李溪如此高的评价,他回道:“母妃,您还没见过这李相之女,如何得知她的心性?”,秦妃答道:“高山流水,子期和伯牙凭借琴音成了知音,我与丞相的这个嫡女,虽然未曾见面,可凭着这茶也可以洞悉一二。吾儿子乾睿智,李溪突然回京;坊间都说兰坡因为浪荡之名遭王媛退婚,来京城数月;春祭各方势力暗波涌动,背后的意图尚未明了,你莫要大意。”
  子乾看着母亲的担忧,觉得自己甚是不孝,朝中局势变幻莫测,母亲早该到了享清福的年纪,却依然还在为他担心。今日,母妃与往常十分不同,一贯淡漠的母妃,今日说了许多话,句句话都是为了他,对局势的分析,以往母妃是漠不关心的。今日似乎像是交代一些事情一样,东君越发觉得心里不安。秦妃好似还有些话要嘱咐,还没来得及细说,宫女夏铭前来禀告:“秦妃娘娘,皇上从半路上折了回来,急着见您……”。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只是简单的一句,有关东陵大帝的事似乎从未在她心中激起过波澜。与东君的一番对话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入宫多年,东陵大帝对她宠爱有加,无论是妃位还是平日的赏赐,连吃穿用度也可与皇后媲美,但秦妃似乎对这些并不上心,别的嫔妃挖空心思,察言观色,依据皇帝的喜好,千般讨好,阿谀奉承。宫嫔之间勾心斗角,她从不参与,更是对这些女人心思漠不关心。久而久之,她像是一株青莲,在深宫中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也正因如此,她守得一世平安。宫女扶着秦妃起身,她又对东君道:“子乾,你去前殿看看春祭准备的如何了,我去见你父皇。晚宴咱们母子再相见。”,东君回道:“儿臣是该去前殿了,母妃多保重。”,随后烈阳公子跟着东君去看前殿筹备状况,秦妃往思梧宫的正殿去见东陵大帝。
  东陵大帝已经来了一会儿,秦妃端了些洗净的青梅徐徐走来,问道:“皇上,为何半路又折回来了,急召臣妾有何要事?”,她依然是淡漠的态度,离他不远不近,不主动也不退却。东陵大帝,看了看青梅,意识到她的冷漠,一贯温柔的皇帝在去上朝的路上听到宫卫回禀东君早早入宫给她带了一本书名叫《子信辞录》,一听到“子信”二字,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同时心中油然而生一丝不安,他急急忙忙的折回来,就是想当面问问她,昨天宿在她宫里,她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吗?看来她终究不爱他,她心里只有那个人,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放下。他不顾皇帝的威严,愤怒的上前一步扼住秦妃的手腕道:“东君来看你,送了什么礼物,竟然让你对寡人如此冷漠,你这样魂不守舍的,昨晚答应寡人的话,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青梅,青梅,你端这青梅是何意?是暗指寡人当年逼迫你入宫,拆散了你们这对才子佳人?”东陵大帝的愤怒一时无法平息,一旁的宫女早已被吓的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看。此时,秦妃试着挣脱东陵大帝的手,她往后推了推,说道:“皇上,你弄疼我了,臣妾不明白你在发什么疯。”说着,东陵大帝忽然意识到,他确实弄疼她了,他慢慢松开,又泄愤的打翻了青梅。梅子滚落一地,秦妃雪白的手腕上瞬时出现一道红痕,十分醒目。秦妃回道:“子陵,你我入宫这么多年,你终究是不信我……”,“你也知道你入宫多年,可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你的淡漠,你的不甘,我都看在眼里……”东陵大帝停顿了一下,不想再说下去,他怒道:“来人,把秦妃的书拿来。”
  一侧的太监匆忙呈上几本册子,摆在最上面的正是《子信辞录》。东陵大帝,拿过其中的一个册子,翻开念道:“福泽广兮,芳菲尽兮;酒肆参差兮,人群嚷嚷兮。夜幕临兮,朝阳往兮,自然之物,目之为色,听之为声,无穷无尽兮。”,又翻开另一本册子念道:“空兰美兮,公女皎兮,吾欲乘风兮,共往送兮……”,“子陵,别念了……别念了。”,秦妃悲伤的说道。“还说你已经忘记他了,他的词,你日日读,他的字你日日练……”。
  “子陵,我入宫兑现家族承诺,我们当初就约定过,你锁住我的人,但不能锁住我的心。我承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拿自己作为交换,保全家族,换的他一命,我是心甘情愿的。这么多年,在深宫中平静的生活……”“可我一直想要的是你的心,你的心。”东陵大帝打断她的话,愤怒的转身,将子信辞录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说道:“传朕旨意,秦妃身体不适,不必参加晚宴,在思梧宫休息,任何人不得探望打扰。”说完转身离去。
  前殿的春祭开始了,朝臣都穿着华服,恭敬的立在两侧,东陵大帝走上祭台,焚下第一柱香,洒下祭酒吟诵道:“东陵八郡,富庶繁华,天佑我朝,福泽永盛;子民感念,皇天后土,恩泽永续。”,接着皇子们依次上前焚香撒酒,叩拜天地,吟诵祝词,好一个盛大之况。等到繁琐复杂的礼祭一一行完,已是下午,众朝臣个个带有疲惫之态。司礼部的筹备官员,终于可以松口气儿,好在祭祀顺利,晚宴他们也不敢大意,身份贵重的朝臣稍作休息就纷纷安排自己女眷去了。
  日薄西山,鸟倦归林,御花园,假山后。商连和连翘匆忙换了上了晚宴宫女的装扮,从思梧宫方向走来一个灵动的小宫女,迅速掏出两块令牌递给商连和连翘道:“大师姐,事已办妥,东陵大帝已经将秦妃娘娘禁足在宫中,今晚不必出席晚宴,娘娘的安全今晚不必担忧,只是牺牲了那本辞录。”。连翘看了看令牌:“辛苦你了小悠,晚宴过后,你需要潜入丞相府一段时间,这是令牌你收好。”,“是,小悠明白。”,商连吩咐道:“连翘、小悠各自执行吧,注意各自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