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刷题是不可能刷题的

  德国,柏林爱乐音乐厅内。
  “温教授,什么事这么着急,连庆功宴都来不及参加吗?”一个身着银灰色短款修身小礼服的女小提琴手问道。
  “安安,可能,我家小哲叛逆期到了。”温良玉忧心忡忡地说“现在都敢逃学了!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得回去一趟,正好这一次的巡演已经结束了,我实在等不及了。”
  “可是,后天的音乐节怎么办?”
  “音乐节每年都差不多,”温良玉不假思索“可是我的孩子十四年来第一次逃学!现在他敢逃学,以后就敢打架,就可能聚众斗殴,受伤了怎么办,被人骗了怎么办,进监狱了怎么办……”
  “温教授——”
  “不用劝我了,这个关键时刻上,我必须陪着我儿子。”温良玉态度很是坚定。
  “教授……我想说……接您的车来了。”
  ……
  温良玉离开后,同队的女伴不由得说:“和教授合作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紧张。”
  安安看了女伴一眼,“唉,也只有家人能让一向从容的温教授这么失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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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古哲就想有一个弟弟。这样他就可以给弟弟念书,得到弟弟的崇拜;和他一起偷偷跑出去玩,去完成当初关于冒险的梦想;在他闯祸的时候,及时出现护住他,体验一把做老大的快乐。
  可这个弟弟一直都没有出现。
  毕竟,他连他爸爸在哪儿都不知道。现在,妈妈也很少见了。三年前,妈妈在国际音乐交流会中作为压轴的钢琴师,以一曲原创《金缕曲》声名鹊起,成功的评上中艺大学教授。
  从那以后,各种邀请讲座好像就没有断过。年事已高的奶奶说要帮着照顾孙子。妈妈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想去爸爸的老家还是想在留在北平,古哲想都没想就说“我回爸爸老家。”
  要说那个时候古哲对爸爸有很深的感情完全是扯淡,这里没有人会提及他,小的时候,每次他问,妈妈的笑容就会消失。没有回答他也就不问了,他不想妈妈难过。
  回爸爸的家完全是因为,他想感受书里描述的,田园生活。没有紧闭的大门,没有四四方方的天空。
  古哲知道爸爸特别的聪明,能从一个小县城考上北大这种顶级学府,肯定特别聪明。
  知道爸爸特定很帅,据说当年心高气傲的妈妈偏偏对爸爸一见钟情,还抄了一首情诗给他。这当然不是妈妈说的。这些事都是奶奶告诉他的。
  古哲记得很清楚,那天,天很蓝,云很淡,风轻轻的地吹着,吹动围墙上蔓延丛生的爬山虎的青翠欲滴的叶子。
  小小的庭院里,奶奶躺在爬山虎边的摇椅上,微微的晃动,对着古哲说:“小哲啊,等你长大,如果你能见到你爸爸,就告诉他,”,奶奶沉吟片刻,“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古哲还不懂奶奶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他很惊喜,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主动谈起爸爸。“奶奶,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奶奶听见古哲的问题,嘴角泛起了笑容,眉头的皱纹都舒展了些。“他啊……”
  ……
  三天后,奶奶去世。在奶奶的葬礼上,古哲看着很多人来,很多人走,他们哭的很是哀恸,可古哲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觉得很压抑,压抑到连哭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妈妈说要带古哲离开。
  “去哪?”古哲问。
  “回北平。”
  古哲想起那个家,或者说那个房子,心里有些失望。这个时候,不远处,一个穿着有着夸张涂鸦的中学生校服的学生,口里喃喃着“借过借过”,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个人就是齐圣。
  齐圣也看见了古哲,当时古哲正在和温良玉说话,他没有上前,冲着古哲挥了挥手,指了指大门,就离开了这里。
  古哲对温良玉说:“妈,让我再想想。”然后向大门外走去。
  齐圣一见古哲来了,立刻凑上来,“小哲,我听说你奶奶走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古哲没有很悲伤的样子,很无所谓地说:“人都会去世不是吗,没什么不能承受的。”话题有些沉重,古哲刻意地想换个话题“嗨,我当是谁呢,穿的这么非主流。你竟然也有穿校服的一天。”
  “这不是为了见你,给你家人留个好印象,我特意把开学的时候发的校服扒拉出来,两年了,都小了。”
  “你这画的真丑。”古哲嘲笑道。
  “不想笑就别笑了,真丑……我的意思是……你什么丑样子我没见过——啊,也不对……”
  这话古哲没法接——奇怪的是,沉默的感觉却也没想象中尴尬。
  看着齐圣纠结的脸色,古哲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来。“齐圣,谢谢你来看我,我现在不想笑也不想哭,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齐圣点点头,“我看看奶奶就走。”
  古哲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奶奶的房间,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那个在夏天用来为他扇风的蒲草手工扇还在,那个摆在木桌上的用来缝被子的银色顶针还在……可它们的主人再也拿不起它们了。
  古哲慢慢地把脸埋在手中,起初是轻不可闻的呜咽,不久,不时的啜泣变成持久的低声哭泣,他慢慢蹲下,肩头剧烈的抖动,颤栗地发出动物般哀鸣的哭泣。
  两年以来,奶奶对古哲的好,如潮水般涌入大脑,让他清醒的知道,他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人。
  哭过一场,古哲告诉自己要留下来,因为他想在这里离奶奶近一点。
  至少再在这里留一年,这里还有齐圣,还有卓雅,还有老师和许多相处很久的同学,他不能走也不想走。
  古哲真的留了下来,只是搬出了那个小小的院子。温良玉在学校的附近租了一套房子,雇了刘妈照顾古哲——
  如果没有外在的力量鼓舞古哲,他绝对不会付出努力。这种性格是长期忽视又无比纵容他的家庭惯出来的。换句话说,他没有奋斗的内在动力,甚至把闲散自由作为了终极理想。
  但是初中三年,本来是想摆脱城市束缚的古哲,接受了比城市生活大得多的压力。一个县城上万学子竞争10余个市重点的名额,什么兴趣,什么爱好,什么都没有。
  学校里最体弱多病的就是体育老师,精力最旺盛的就是秃了头的数学老师。学生哪里是学生,这就是流水线上的工业产品。
  不得不说,古哲还是太年轻。
  在见识到应试教育下的学霸风采之后,古哲果断的放飞自我。刷题是不可能刷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刷题。
  小学时期有妈妈赞赏的目光,加上古哲早早的自我教育(瞎叽叭琢磨),轻轻松松斩获第一的古哲,在初中丧失了动力。
  奶奶是古哲心里的温柔的角落,而万一的名字是古哲心里的幽灵。他们都藏的很深,而且都离开了古哲。
  他们激起过的浪花,随时间逝去。
  古哲发现,身边围绕着再多的人,到某个时候,他们都会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离开你。但是书不一样,就算不在一个时空,有了书也能窥视别人的世界,她就在那,永远都在。
  古哲缺少长久的陪伴,所以他对永远这个词毫无抵抗力。
  当亚伯说“只要你在,我就在。”的时候,不管这个家伙有多坑,古哲都认了。就当……有了一个弟弟。
  为了早点见到弟弟,做个学霸什么的,有什么为难的。刷题……人这辈子谁还没有刷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