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你的选择 3
窗外的眼光灿烂，张文忽视了对面施工带来的不适应感，或者说，她们这些厂子里面的老人已经慢慢接受了现在要逐渐看着厂子一点点被分割的局面。
张文转头笑着看着李小光，“喂，你说，”说着她指指外面那群老头老太太们，“咱们这代人和父母那一代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李小光一边忙着手里面的工作，一边笑着说，“不一样的东西肯定很多吧，”想到这里，他转头看着张文，顺手摸了摸老婆的头发，“每个时代的人，选择肯定都是不一样的。”
是的，每个时代的人，选择肯定都是不一样的。但是选择的困扰和难题，其实都是一样的，尤其是年轻的时候。
三十多年前，郭丽娜小姐是“郭家有女初长成”，长得说是倾国倾城那是有点夸张，可是完全可以形容成是一个鹤立鸡群的美女。她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上都受到了很多的白眼。
这一年，郭丽娜站在镜子面前，张开自己的纤纤细指，再看看镜子里面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的皮肤，幻想着自己以后的人生是在聚光灯下，舞台上优雅的弹奏着钢琴，享受着观众的掌声和鲜花。
正在她无限的幻想之时，在她的身后传来了噼里啪啦撞到东西的声音，回头看见自己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倒在了地上。看到这样的情节，郭小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自己的妈妈赶紧扶起来。
“姆妈，你怎么样了？”
老太太一样望去，起色还是很好，脸上还带着一丝天真的、有点歉意的笑容，“我怎么回事啊？又摔倒了！你坐下来喝茶吧！我给你倒水喝！”老太太的目光纯真而清澈，只是她看着自己女儿的感觉就好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
郭丽娜刚才所有的幻想一下都被打断了，她想叹气，可是看着自己的妈妈，脸上赶紧堆出了一个笑容，乐呵呵的把自己的妈妈扶起来，坐在沙发上，“您啊，别忙活了！可以了，好好休息一下啊！要不，”说着，回头看到了沙发上面的箩筐里面放着的毛衣和毛线球，赶紧递上去，笑着说，“打毛衣吧。”说着，鼓励的看着自己的妈妈。
老太太低头看着女儿手里面的箩筐，愣了那么一下下，最终点点头，开口说，“好的，好的。我打毛衣。”接过郭丽娜手里面的箩筐，老太太手脚麻利的低头织毛衣。
恰在这个时候，楼下响起了一声声吹口哨的声音，听着着三长两短的熟悉的声音，郭丽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窗外。她像是一只蝴蝶一样，来到了阳台上，低头看见楼下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青年男子，骑在自行车上，白皙的脸庞抬着看着郭丽娜。四目相对，郭丽娜冲着青年摆摆手，意思是让他稍等一下。转回身，来到客厅，看着自己的妈妈正在低头织毛衣，轻巧巧的来到母亲的身边，蹲下来，小声说，“妈，我下去和朋友说个话，一会儿就上来了啊！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动啊！”
老太太的目光从五颜六色的毛衣上回过身来，看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女儿，点点头，“早点回来啊！”听这个口气，好像是现在又认识自己的女儿了一样。
飞快的来到了楼下，郭丽娜看到眼前这个男孩，脸上立刻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灿烂笑容，她的舌头不自觉的舔舔嘴唇，很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换上了一个矜持的微笑，用手轻轻屡一下自己耳后的头发，“你来了！”
相对于女人的柔情，男子脸上则表现出一种很冷淡的感觉。他四下张望着，好像很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现在站在这里和这个女孩说话一样，好半天，他侦查完了，才开口，“今天我来找你，是想对你说，我家里面安排我出国去找我爸爸，我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分手的!”
郭丽娜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呆滞的看着他，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男人，明显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就这样，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踩着自行车，消失在郭丽娜的视线里面。
感觉脑袋都是木然的，郭丽娜沉重这双腿，慢慢的上楼，开门回家。走进客厅以后，看到自己的妈妈还在打毛衣，尽管母亲没有抬头看自己，她的脸上还是习惯性的挤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回屋子休息一下。”
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郭丽娜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坐在自己干净整洁的床上，她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我爸爸去世了，我妈妈生病了，我”说着，弯下腰，从自己的抽屉里面找出来一张录取通知书，颤抖着双手把通知书打开了。
这是一张省歌舞剧院的录取通知书，前段时间她还没有毕业是个大学生的时候，歌舞剧院到学校里面找钢琴师，因为她从小就接触、学习钢琴，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了同学们眼中的幸运之子。现在只过去了区区两个月，一切都变了。
一个月前，那时候郭丽娜刚毕业回家，一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家里面水壶边、镜子边、煤气罐边、门把手边写着各种各样的字条，比如：别忘了每天烧开水，隔夜的水不要喝了；每天出门前照照镜子，看看衣服是不是穿得整齐；别忘了钥匙在墙上挂着，出门要锁门
“这是什么啊？”那个时候，郭丽娜还丝毫没有感受到命运的改变正在一点一点的来临。正在猜测着，怎么回事，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音，应该是自己的妈妈。
想到和自己的妈妈也会好久没有见了，郭丽娜兴奋的回过头来，等着妈妈进来给她来人家一个大大的拥抱。自从自己的爸爸过世以后，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好几年了。郭丽娜的内心还是很佩服自己的妈妈的，妈妈是一个大家闺秀，可惜没有赶上好时光，从小郭丽娜的钢琴都是妈妈来教的。后来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环境，爸爸被送去劳动改造了，自己这个家都是靠着妈妈撑起来的。
“娜娜，咱们家啊，是贫而不穷！”在郭丽娜的记忆中，总是有这么一句话，温暖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破旧的书桌上放着一张妈妈手绘的钢琴键。自从他们一家被人从大房子里面赶出来以后，钢琴也不在了。可是郭丽娜的妈妈因为不想浪费女儿的天分，会手绘一张钢琴键，自己哼着每一个音节帮助女儿学习钢琴。这样的条件可谓是非常的艰苦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郭丽娜根本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弹琴。
“娜娜，你要知道，贫说的是咱们没有钱，对，咱们是没有钱，是贫；可是咱们不穷！因为穷是什么？是穷途末路的穷，是穷困的穷，咱们只是没有钱，但是咱们不穷。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橘色的灯光中，郭丽娜觉得母亲微笑着的脸是非常的美丽的。
从回忆中回过身来，看着门把手在转来转去，可是就是不见开门。终于，郭丽娜忍不住了，上前把门给打开了，她看到门外面是低着头开门，急得满头大汗的妈妈。
“妈，怎么了？”郭丽娜问。
郭丽娜的妈妈好半天抬起头来，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愣了一会儿神，又笑眯眯的说，“你来了！”
这个招呼打得，让郭丽娜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自己的妈妈是怎么了。她走上前去，想搀扶自己的老妈，“妈你这是”
没有想到，自己的妈妈一把甩开了女儿的手，警惕的看着她，质问着，“你是谁？”
从此以后，郭丽娜明白，妈妈和以前不一样了。
三十多年前的夏天，知了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的唱着歌，翠绿的梧桐树叶伴着后面碧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一切都像是油画中那么的美好。
两个月后，郭丽娜在家里面看着记性越来越差的妈妈，撕掉了那张曾经给她带来很多荣耀和兴奋的录取通知书，把它揉碎了丢在了垃圾篓里面。擦干了眼泪，转身拿出了自己珍藏在抽屉最深处的一叠信件，一张一张的翻看着，最终，咬咬牙，好像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把这些信全部都撕碎了，揉烂了，一边揉一边哭，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终于，把这些会议全部都丢进垃圾篓里面以后，她用力的擦干了自己脸上的眼泪。
几天以后，她出现在厂小卖部里面，当了一个售货员。那时候大家虽然都不是很富裕，在物质享受上面也很受限制，不过，买东西的热情还是很高的，一到下班的时候小卖部里面都人头攒动。后来随着厂里的效应不好，小卖部也都外包出去了，成为了现在厂家属院门口的小超市。
“你怎么在这里？”
那几年有个服务员叫张秉贵，是北极百货大楼一名售货员，宣传语上说他用心中的一把火，温暖着每一个顾客的心，因而赢得了广大顾客的爱戴和尊敬。他抓的糖，号称是一抓准，算账一口清。他的事迹传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很多服务员都在学习他的绝活。这不是，就连郭丽娜也不例外。就在郭丽娜在柜台上专心致志的联系抓糖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于是就回头，看见了自己的小学同学。
还没等她开口，那位女同学，笑嘻嘻的打量着郭丽娜，“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我以为你早就到什么音乐团里面当什么首席钢琴师了！”说着，再上上下下看了郭丽娜好几眼，看她腼腆的对着自己笑，“你啊，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你怎么来当服务员了？”
“街道分配的啊！”
四处看看这个小百货店，女同学笑了笑，“要是换做别人啊，这也算是一个好工作了，可惜”说到这里，摇摇头，“可惜不适合你。”说着，她靠近了郭丽娜，很认真的说，“知道吗？厂子弟小学要开设音乐课了，你要不然你去试试看？”
“音乐老师？”郭丽娜有点心动了。
女同学包好自己想要的桃酥，对着郭丽娜笑了笑，“去吧，你准行！”
灿烂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投射进教室里面。这件教室现在临时变成了一个面试地点，郭丽娜站在面试官的对面，虽然紧张，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很从容的。
“你过去有过当老师的经验吗？”面试的教师甚至没有抬头，冷冰冰的问。
郭丽娜摇摇头，“但是我是音乐学院毕业的。”
面试的老师听到这里，这爱勉强点点头，“你学的乐器是”
“钢琴！”郭丽娜急忙说。
面试老师听到这里，抬头看着郭丽娜，很遗憾的说，“可是我们学校，现在还没有钢琴。”之后他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抬着头看着郭丽娜，好像是在观察她。“而且，我刚才看了你的家庭成分”
“现在不是都不看成分了吗？”郭丽娜着急的问，不自觉的生意提高了。
“当人民的教师，我们还是需要看看老师的出身，为了”面试老师，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祖国的下一代嘛！”
走出厂子弟小学大门的时候，郭丽娜的腿都是木然的，就像是突然变得不是那么听使唤了一样了。她满脸都是汗珠子，脸色苍白，那样子好像就要中暑了。
也不知道这样木然的走了多久，郭丽娜回到了家。
站在家门口，郭丽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想去开门，却发现自己的家门并没有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