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怀念有一年的夏天

  摇摇晃晃的蓝天,白云飞速的旋转,天上有飞鸟冲过去。一双美目,长长的睫毛,晶莹的泪滴,在梦幻中似梦似幻。
  躺在阳光中的高君行,他的眼睛开始闭着,一缕柔软的头发在他的脸上轻轻刷过。
  慢慢的,高君行的眼睛睁开了,他的世界就像是从一片混沌中慢慢张开了一条,然后缝隙越来越大,最终他看清了余潇潇那张清秀不失艳丽的面孔——白皙的脸、黑色的眸子。
  这张在梦中出现了很多次的脸,魂牵梦绕的脸,看到这张脸,高君行立刻就想热泪盈眶。他伸手去抚摸,但是抓空了。
  从远处传来一阵阵空灵的音乐声,伴着音乐声,余潇潇变成了当初少女的样子,穿着芭蕾舞蹈服在跳舞,旋转、旋转、抬腿、举手,美轮美奂。
  踉跄着,高君行慢慢向余潇潇走过去,带着谜一样的微笑,余潇潇渐行渐远。
  一片云雾散去,两只少年充满活力的脚跳过了地上的一滩积水。穿着校服的高君行和余潇潇,两个人手拉着手,在校园里面奔跑、欢笑。
  一片云雾散去,落魄的、沧桑的中年高君行,衣冠不整的站在暗里,看着前方的阳光明媚。他呆看了好一会儿,沉重的抬起自己的脚步,当他接触到阳光之时,一切再次消失了。黑暗中,高君行蹲在地上哭泣。
  噼里啪啦,响起扇耳光的声响,高君行猛地抬起头,看到青年的自己,醉酒熏熏的,摇晃着身子,重重的耳朵一下下打在余潇潇的脸上;中年的高君行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忍看下去。
  耳光声音越来越响,一阵阵刺耳,高君行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啊——他惨叫了一声,站起身来,疯似的到处乱转。远处音乐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后渐渐的变得刺耳起来,让人头晕脑胀,高君行蹲下来忍不住呕吐起来。
  猛地一摇晃,高君行从床上做了起来,他一身冷汗,他惊醒了。再看看身边除了凌乱的杯子,空无一物。掀开毯子,慢慢起身,看到自己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乱在地上。高君行光身起来,看看茶几上的钱包,打开一瞧,里面一毛钱都没有了。
  他猛地把钱包摔在地上,摩挲着从裤兜里面拿出一根香烟,点上。茶几上的手机,再次响起来,恍惚中,梦中的音乐声好像就是手机铃声。他低头看看,上面显示着王佳琪的名字。掐灭了烟头,打开手机,接通。
  “什么事?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助理了。”高君行冷冷的说。
  电话另一边,在高盛集团的一间办公室里面,王佳琪坐在办公桌前,低头弯腰打着电话,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周围是不是旁边有人看着自己,发现确实没有人观察自己以后,她这才小声告诉高君行,“青岛那边新换了一个负责人,如果可以,咱们还是可以去试试看。我觉得如果这次可以得到青岛那边新领导的认可,那么董事会那边一切都可以有转机。”
  “是吗?”高君行有点冷漠,他甚至在想,这些重要吗?
  “老板,我陪你一起去!”电话那边的王佳琪,声音虽然娇滴滴的,但是这份娇俏里面出现了难得坚定,“老板,我觉得您回去的,我机票定好了!我陪你!”
  放下电话,高君行飞快的穿衣服,然后来到卫生间洗漱,接着在镜子前刮胡子。刮胡刀出现一阵稳定的机械声响,这样的声音好像能让人心情变得沉稳一些。
  就这样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想着刚才的梦,刮胡子,刮到一半儿,高君行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再次从裤兜里面掏出手机,慢慢翻看着,看了半天,发现上官策、欧阳欲晓、张仲淹再也没有给自己发微信或者短信了。
  喉头一阵酸涩,高君行把手机装进裤兜里面。镜子里面的他,眼圈有点红,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一片火光中,花圈和各种烧纸在烈火中,很快变成一片黑灰。张仲淹把手插在裤兜里面,面无表情;上官策蹲在火前,用一根棍子拨弄着火花里面的纸钱和花圈;张依然紧挨着上官策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火光,不说话;李小光和上官策一起默默的拨弄着烧纸,也没有说什么话。
  好半天,欧阳欲晓才慢慢说,“和余潇潇认识了这么久,其实大家并不了解她。”
  “哼!”张仲淹冷笑了一下,转脸看着上官策,“高君行呢?他不是一直都在找这个女人呢?现在呢?死哪里啊?”
  上官策脸上都是汗,也许是因为烧纸被火烧得原因导致,张仲淹说的话,他根本就无视,根本没有回话。
  李小光紧张的看着四周,他不太确定自己现在能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才能让场面不是很尴尬。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算了,保持沉默比较好。
  看到上官不说话,张仲淹踱着步子,来到上官策的跟前,蹲下来,接过他手里面的小木棍,代替上官策拨弄着火苗,但是不咸不淡的口吻问,“当时你们都在北京,他们结婚了,你知道吗?离婚了,你知道吗?”说完,斜着眼看着上官策。
  上官策摇摇头,没有说话。张依然好像感觉到张仲淹身上现在裹挟着一种愤怒,她有点紧张,下意识的挽住了上官策的胳膊,靠他靠得更紧了。
  “说话啊!”此时的张仲淹有点咄咄逼人。
  “你干什么呢?”欧阳欲晓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你问上官策干什么?他们离婚、结婚和上官策也没有关系,他也不是民政局的!”
  啪——张仲淹站起来,丢掉了手里面的木棍,恶狠狠的朝着因为没有燃料儿变得火光微弱的烧纸的圈圈,狠狠踢了一下。紧接着回头,拽起上官策,将他逼退在墙边,“你说话啊!从小你们就围着他转,他干什么你干什么,他追什么人你也追,最后那妞儿喜欢的是他,你就这么放弃了?看到了,你放弃以后是什么结果?高君行人呢?人呢?人呢?”张仲淹一遍遍质问。
  “我不知道!”上官策也怒吼了一声,狠狠把张仲淹推到了一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失踪了,跟余潇潇他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完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红着眼眶说,“每个人都有害怕的时候,如果说他今天收到了我们的信息,而,没有来到这里,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害怕面对……面对这个挫败的一无是处的自己!”
  “他要是觉得自己不行,那追个什么劲儿!”张仲淹问。
  “为什么不能去追?”因为害怕上官策和张仲淹打起来,张依然紧紧的拉着上官策,害怕他们出事。上官策目前眼光只盯着张仲淹,下意识的甩开了张依然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冲着前面的张仲淹走了过去,“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从小就和高君行表面上是朋友,可是你呢?你高高在上,你家庭出身比他好,你学习比他好,他追余潇潇你也要去追!哪怕十三个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更在乎欧阳欲晓。你是什么心理?能给我们说说吗?好啊,今天大家把话说开啊,都聊聊啊!”
  地上的火苗慢慢的都一点一点熄灭了,欧阳欲晓走过来再拉住上官策,“走,咱们先走。”
  再次甩开欧阳欲晓的手,上官策大吼一声,“我不走!”嚯——的一下,他的眼圈红了,红血丝霎时布满了整个眼球,“刚才欧阳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都不了解余潇潇,真是的。我想问问咱们活着的几个人,我来问问你们,你,”他走到李小光的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了解我吗?还是了解张仲淹?你了解吗?完全了解吗?”说完,转一个身,来到张仲淹的跟前,“我就不问你,了解别人不了解了,我就问你,你,”上官策的手指点着张仲淹的胸口,“你了解你自己吗?”
  “你什么意思?”张仲淹打掉了上官策指点着自己的手指,不耐烦的问,“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朋友,其实我一直想不太明白,朋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朋友是什么?”上官策来到了张仲淹的身边,“你还记得你从什么开始悄悄的和高儿一起较劲的?幼儿园的时候比谁的人缘好,长大了以后比学习好,后来你也不管自己喜不喜欢余潇潇,也开始跟着我们追余潇潇……到现在了,你发什么火儿?你有什么资格发火?你是想借题发挥吗?”
  殡仪馆后面的纪念堂,现在一片沉静,上官策环视着周围的大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朋友,也许我们之间都差着一点默契、一点了解、甚至一点慈悲。余潇潇已经死了,我们就一定要因为她的死抓到一个真凶来吗?更何况,高君行他是真凶吗?离婚也好,分手也好,你们以为那个活着的人就不受伤吗?”
  张依然站在后面,哭得泣不成声了。
  上官策走到张仲淹的跟前,“你是不是故意解题发挥?你真的把我们都当成朋友吗?”
  “我要是不把你们当朋友,我他妈的今天来这里干嘛?”张仲淹的眼圈也红了。
  “好了!”欧阳欲晓来到两个人的中间,用眼睛狠狠的剜了两个人一下,“都闭嘴吧!”转脸看着上官策,“高君行失踪多久了?现在找到了吗?”
  上官策摇摇头,“董事会现在已经撤销了他董事长的职务,目前是他的死对头做代理董事长。如果说,项目各方面再没有转机,很可能他奋斗这么久的事业就付诸东流。所以,我猜,高君行现在应该是在……忙吧……”
  “哎!”李小光站起身来,感慨着说,“别在这里说话了,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吧!”
  “我要先回公司了,我也有事情!”张仲淹一字一顿的说,讲完转身拉着欧阳欲晓的手,“咱们一起走!”
  “谁要跟你一起走啊!”欧阳欲晓挣脱了张仲淹的手,“你真有意思,你公司有事,你自己回去就好了!拉着我干什么!”
  “我!”张仲淹张口结舌。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尴尬啊!”欧阳欲晓白了张仲淹一眼,“你可真行!我看你从幼儿园到现在一点都没有变!好了!一起走!”说着,她反手抓住张仲淹,“一起!别耍单儿!”
  “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张依然擦干了眼泪,上前再次挽住了上官策的胳膊。
  上官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欧阳欲晓和张仲淹,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就连张依然挽住自己的胳膊也一点知觉都没有。
  张依然就像是一颗海草一样,紧紧的贴着上官策,她当然观察到了他的目光所到之处,不过现在她并不是很在意。
  李小光搔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心里想着,“我X,我就是个多余的来!”
  “好了,好了!”看着欧阳欲晓挽留自己,“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一起走。”
  上官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了,他木然的被张依然拉着也一起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嗨,”李小光深深叹一口气,“这就是朋友啊,床头吵架床尾和!”
  “那是夫妻吧!”张依然问,接着又问,“接下来,咱们要去……”
  “接下来,接下来了余潇潇就要入土为安了吧!”欧阳欲晓说,她的手死死的拽着张仲淹,眉头皱着,一脸的担心,“你们说,高君行现在在哪里呢?干什么呢?”
  “干什么?”张仲淹冷冷哼了一声,“要是照着上官策的意思,他现在肯定找个地方憋着东山再起呢!”他总结着说。
  “那我收回刚才说的话,”现在上官策好像已经反应过来了,不是那么的出戏了,刚才出戏主要是因为他意识到可能欧阳欲晓最终喜欢的会是张仲淹,但是现在,他看着张仲淹,心里觉得这样的结局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来你还是很了解高君行的……”
  “就像是你说的,”张仲淹没好气的说,“我就算是不了解我的朋友,也得了解我的竞争对手啊!”
  “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吧!”欧阳欲晓说。
  衣冠齐整的高君行胳膊下面夹着公文包穿梭大街上的人群里面,高楼大厦在两边就像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背景,也像是我们注定要追求的物质上的象征性。他立在马路边,等着红绿灯,打着电话,说,“王佳琪你现在在哪呢?”
  电话另一边的王佳琪,看到手机屏幕亮起了,“呀!”看到那个名字,身体直接就坐直了,好像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就不害怕什么,大着胆子说,“在,我在!行,我现在就赶过去!”说完,无视别人的目光站起来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一双手,拉住了正在时候是文件,拿包准备离开的王佳琪,“你要干什么?”小谢问。“你不准去!”见到王佳琪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小谢严厉的看着她,“你知道你现在离开了,会是什么后果吗?你胆子真的是太大了!”
  很快,王佳琪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不管不顾的甩开了小谢的手,“不行,我必须要去!”
  “现在公司刚刚进行这么大的人事调整,你说走就走,谁批准了?他现在已经不在权利中心了,就算你帮他,他也不能带给你什么了!也许,这次你的离开,就等同于是辞职!辞职!”小谢尽量压低着声音不让别人听见。
  “我要主动的去工作!”背起包,王佳琪就准备离开了。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是去工作吗?你就是去追男人!”看着王佳琪离开的背影,小谢气哼哼的说。
  格子间的工作人员,就算是在事不关己的人,此时也都不得不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探着脑袋看着王佳琪施施然背着包就离开了。再看看小谢,大家都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主管铁青着脸,走到小谢的身边,指着王佳琪的背影问,“她干什么去?”
  “我不知道吗?”小谢诚恳的说完,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怎么回事?从董事长办公室调到咱们这里来,她这是闹脾气吗?”主管高声问。
  格子间的众多女孩们,闻言全都低着头没有一个说话的,耳边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电脑敲击键盘的声音。
  走出公司写字大楼,王佳琪掏出手机,立刻连线上高君行,“喂,老板,机票已经订好了,我现在到机场等你!您放心,文件我都带着呢!”
  抬起头,王佳琪的目光在高楼的包围中看向蓝天,那种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井底的青蛙一样,而身边的高楼就是四周包围着的井壁。她笑了,快步向前走,好像自己马上就可以脱离了着密不透风的井壁,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机场大门,从车里面下来的是高君行,他拿着公文包,关上车门,走进机场,他在心里面默默的想着,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成为loser。这样的想法,将是一个魔咒,或许会伴随着他的一生。
  碧蓝的天空中有一道白色的烟雾,追随着白云慢慢的消失了。欧阳欲晓他们坐在候客大厅,透过玻璃看着那一缕烟缓缓的飘入天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恰在这时,大门打开了,一个工作人员出现,捧着一个骨灰盒,递给了大家。
  “姐——”张依然接过了骨灰盒,哭得泣不成声。
  张仲淹看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欧阳欲晓,喃喃的问,“她真的死了?”
  上官策站在旁边,同张仲淹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你现在心里什么感觉?”他问张仲淹。
  “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很复杂!”张仲淹叹口气,“可能没有你们那么深刻,但是毕竟都是朋友。”说完,张仲淹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抽上一口,接着递给上官策一根烟。
  看了看他手里面的烟,上官策刚想站嘴说自己戒烟,话没出口,却又伸手接过烟来,两个人凑在一起点上了。
  “刚才我想了想,如果我是高君行大概也是会选择等到一切都好了,才会来这里看她。”张仲淹说,“男人嘛”
  “说来说去,其实你们的性格还是挺像的!”上官策说着咳嗽了两声。
  “我谢谢你啊!”张仲淹不以为然。
  欧阳欲晓红肿着眼,看着张依然抱着骨灰盒,因为哭泣肩膀一抽一动。她轻轻走上前来,将这个小姑娘轻轻揽在自己的怀里面,勉强笑着说,“在一个院子长大,大家居然才认识。”
  张依然擦了擦眼泪,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点点头,“姐姐,你真好。”
  “呵呵,你这是在和我尬聊吗?”欧阳欲晓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别伤心了。”
  抱着余潇潇的骨灰盒,站在殡仪馆大门口,大家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上官策先说话,“李小光,你先回去看张文吧!她刚刚做完手术!”
  李小光点点头,开了车门,对着大家挥挥手,说,“我先回去了。”
  众人点点头,看着李小光的汽车绝尘而去,欧阳欲晓突然哭了起来,掩着面,抽泣着,嘴里面喃喃讷讷的好像在说什么,最开始我们好像也不能听得很清楚,到后来才慢慢听到她说,“我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滚滚泪珠从上官策、张仲淹、张依然的脸上流了下来,不可避免的大家的脑海里面都会想起余潇潇少年时期的一颦一笑。
  放下自己的手,欧阳欲晓看着大家,“你们说这是命运?”
  “多数人是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的,大多数的人都在被繁杂的生活所安排。能够不辜负自己的人生的人已经是不简单且不平凡的人。”上官策说,“我想对于余潇潇来说,她爱的得到过,她应该不后悔,因为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才会选择这条道路吧!”
  关于命运,人类都是探索的小学生。每个人都会有悲伤的情绪,面对悲伤每个人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之所以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悲伤,也许我们悲伤的不是那个人做了什么,那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悲伤的是我们自己失去的。
  命运的齿轮就是这样悄无生气的慢慢运转着,如果我们是上帝视角,此时可以看到在机场上,高君行和王佳琪会面,一起登机准备去谈生意;而上官策等人则各自开着车,行驶在笔直的公路上
  “我怀念有一年的夏天,一场大雨把你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