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手机提示音响起,漱口完毕,拿出手机,看到对方已经通过了自己的验证,很开心,但同时还是有点落寞
随后,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拿上西服外套,走出了家门。走在家属院里面,感受着清新的空气。
家属院里面,显得破败不堪但是依然生机勃勃,原本放自行车的位置上现在已经盖上简易房,一楼很多有院子的人家,院大门都是精心装修过的,原本统一化的院大门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上官策心想:这次收购要是成功了,这里一定会变得更好吧!
阳光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热烈,清晨渐渐结束,院子里面的人流也越来越多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看到很多年老邻居,想起刚才临出家门之前,老妈一再叮嘱自己,“出门要给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打招呼啊!”那口气就像是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的感觉也是挺好的,他喜欢。
果然,院子里里面,练完气功那个拎着宝剑、带着扇子刚刚晨练回来的老人家们,他一一寒暄问好。
“呦,回来了!你妈天天念叨!”院子里面的老人家们,踱着步子,寒暄完了慢慢回家了,走了两步再回头,看着他,“听说厂子彻底要完了?都要下岗了?”
“啊?”上官策一脸懵,简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才好了,赶紧笑着说,“怎么会!”
“不是你们”老太太想了半天也不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最后只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哎这么多人,可咋办”
看着老人家渐渐远去的背影,上官策心想:天大的误会啊!还没容他多想和多做感慨,手机提示音响起,打开微信,是高君行。
“江湖救急!”
上官策想了想,已经猜测到了高君行家会发生什么事情,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前面走着。
他穿过家属院里面的一排排的梧桐树,匆匆脚步,随着他的脚步,身边的树木经历着四季的变化,就仿佛他在春夏秋冬的四季中穿行,身后的背景色从嫩绿变成了殷红,最后是秋黄而后是寒冬透过丛丛树影,上官策的身量也由大人慢慢幻化成为少年的模样,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渐渐凋零,雪花从天而降,积雪落在房顶、树木、地面上。随着记忆的穿梭,他就像是回到了童年,进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年少的上官策踩着满地红色鞭炮碎末,呼吸之间就能看到热气从鼻息之间出现,再被冷空气吹散。扭头就能看见房沿儿上挂着的冰溜子,一个个像是暗器一样,如今冰溜子在这个城市是再也看不见了。很快上官策转身走进一个单元楼,上楼,在楼梯口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们快点,一会儿老太太等急了!”欧阳欲晓的爸爸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下楼来。
“行了,大早上起来,就催催催催催的,真是的!”后面跟着的欧阳欲晓的声音。
在楼梯拐角处,大家遇上了,上官策赶紧点头,作揖,高声说:“大爷,过年好!”说完,看着欧阳欲晓手里面捧着一大把绒花,穿着新衣服,对他笑着招手。那把绒花做工非常精美,这里的习俗就是过年给男孩子买炮,女孩子买花,欧阳欲晓手里面的绒花一看就是那种做工非常精美的,就像是真的一样,色彩还很明媚,看上去甚至比真花还漂亮。在花丛中,欧阳欲晓的脸,也有了几分柔和之感。以欧阳欲晓的长相来看,她的美丽是到了一定年纪以后大家才get到了,小时候没觉得很好看。
欧阳欲晓的爸爸打量一下穿得像是小大人的一样的上官策,点点头,笑眯眯的说,“新年好,你来给高爷爷拜年啊?”没等上官策回答,扭头冲着欧阳欲晓说,“等从你奶奶家回来了,你也去给高爷爷拜年。”
“哦了。”欧阳欲晓冲上官策打了个招呼,互相拜了年,也就下去了。
单元楼外面传来络绎不绝的鞭炮声、孩子们的欢笑声,隐约之间还能听到大人们互相拜年的声音,别提多热闹了,站在楼梯口里面,听听外面的声音,上官策心里有难得愉快。
讲真的,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全国的风气都是一样呢,还是这里的民风特别的淳朴,每到过年的时候,楼道里面的大门几乎都是打开的,能路过的都要进去打个招呼,说一声新年好的。上官策就这样挨家挨户的拜年,用了好半天,才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高君行的家里。
此时高君行的家里面热闹非凡,折叠餐桌上摆着瓜子、蜜三刀、核桃酥、花生、糖果,都是给客人准备的,还有好看的绒花,绒花取得是谐音荣华的意思,讨一个好彩头。
大人们围着餐桌旁边高谈阔论,嬉笑声在大门口的上官策都听到了。围坐在一起的有高父、高母、张仲淹以及父母,大人们有的嗑瓜子、有的看电视上转播的春节联欢晚会。
“高爷爷呀我来给你拜年了!”上官策一边说一边走进来,看见端坐在中间的高爷爷,赶紧跪下来给老人家磕头,连声说,“高爷爷新年好,祝您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听到声音的高君行赶紧从里屋出来了,瞧见上官策,兴奋的笑着。
“呦呦,赶紧起来!”高爷爷连声笑着,高君行来到上官策的身边,把他扶起来。
爷爷则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出来早就准备的好的红包,递给上官策,“你也新年好,祝你学习进步,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啊?”
高君行翻了个白眼,赶紧说,“爷爷,你瞧瞧你,大过年的就不能聊点开心的?您知道王谦他们为什么每次来咱们家拜年都磨磨蹭蹭的吗?就是因为你老问成绩!”
老人爽朗的笑起来,“你这话说的,你们小孩家家的,不问成绩,我还能问什么?”N年以后,老邻居们再次相聚的时候,就不问成绩了,改问——你有对象了吗?什么时候结婚?
在一边的张仲淹赶紧插嘴说,“我就不怕被问成绩。”他爸爸在一边拉了他一下,但是他装作没有感觉到,继续说,“我全年级第一名!”
这次是高君行和上官策一起翻白眼了,两个人狠狠剜了他一眼,一起说,“知道!老大!您是老大!”在这几个孩子中有一项不成文的小规定,每个人的外号都是按照成绩来取的,张仲淹成绩好每次考第一,被大家咬牙切齿的叫做——老大;上官策则是万年老二,所以他的外号是——二爷;高君行成绩差了一点点,被称作——八爷,顾名思义,全年级第八,“就你能耐!”两个人不忿的说。
“承让承让!”他拱拱手,笑呵呵说。
在张仲淹的身边的张厂长,在自己儿子的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下,“谦虚点!你以为你是全市第一啊!”
“他要是全市第一,这里就装不下他了,他迈出地球,登上月球了!”高君行插嘴抢白。
张仲淹哼了一声,本想说点什么,可是看到老爸的脸色就闭嘴了,电视机上有一个女声在甜腻腻的唱着,“三百六十五个夜晚,最甜最美的是除夕”
高君行的爷爷看惯了孩子们的唇枪舌剑,反倒觉得很有意思,“男孩子们,就得这样,比较着才能进步!”老人家声音洪亮,一听就是身体倍儿棒的,看看这屋子里面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场景,不免感慨,“时间过得快啊!刚来这里的日子就像是在昨天一样啊!我记得那时候”说着指着张仲淹的爸爸和高君行的爸爸,“那时候你们比他们还小呢!才四五岁啊,就跟着我们到这里哎”随后,叹气,“现在这些老人都不在了”每到这个环节,大家都不插言,小孩子们也不敢乱动,这是每年都会出现的保留节目——忆苦思甜,“那时候国家一句话,支援内地建设,只给一天的准备时间”
“我们二话不说,带着老婆孩子就来了”张仲淹小声的用只有高君行和上官策能听见的声音说着,他说的每个字几乎和老爷子的话重合了,这种“腹诽”也是他常年积累下来的一种本事,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唇基本不动,可是声音是能传出来的。
这样的本事,上官策偷偷练习很多次,效果都不是特别理想。
高君行的爷爷没有注意到孩子们早就听烦了这套书,还在自顾自说着,“我们,都是有技术的!要不,组织也不会安排我们来啊!”这种自豪感,老爷子坚持了一辈子,“刚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啥啥啥都没有啊!装配车间,那时候”
“就是一乱葬岗”张仲淹又学。
高君行和上官策忍不住,捂着嘴悄悄笑了,但是表面的恭敬还是维持着的。
张仲淹的爸爸意识到了儿子的恶作剧,用脚狠狠踢了他一下。
“还吃不惯这里的东西,那时候”说到这里,老爷子打住了,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怎么不按照剧本来演了?张仲淹有点心虚,但是表面上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靠近了高君行说,“你爷爷怎么改戏路了?今天是要加戏吗?”
完全没有理会孩子们的议论,老爷子继续说,“其实我们也不愿意来啊你说说,在老家干得好好的,来这里,一切从头,拖家带口的,住也没有,是吃也吃不惯的嗨,但是国家需要我们来这里支援,我们就来了!”
“真该给你爷爷戴个红领巾。”上官策也忍不住打趣说。
高君行的爷爷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根本不在乎别人想什么,又看看张仲淹,指着他接着说,“你奶奶死得早,你爷爷又当爹又当妈的,不容易,好不容易搞个对象”
“嘿,这次加戏了嘿!”高君行看着张仲淹笑嘻嘻的,用胳膊肘碰了两下,“赶紧听听。”
“爸”高君行的爸爸怕别人觉得尴尬,想打断。
张仲淹的爸爸摆摆手,示意不要紧的,反倒是兴致很浓的接话,“是啊,那时候我记得我爸刚和我妈,确定了恋爱关系。”他说的这个妈是前不久去世的继母。
“可不,结果,组织一句话,你爸那就得走!只给一天时间!”
“那后来呢”这样的爱情故事还是比较受孩子们的欢迎的,上官策兴致勃勃地问。
张仲淹也愣住了,他今天才知道——奶奶不是他的亲奶奶,感到很震惊的。
“命令一下,你爷爷就要和你奶奶掰”
虽然知道后来肯定没有掰,但是张仲淹还是想知道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曲折,坐直了认真的听着。
“在车站,人山人海的,你奶奶站在你爷爷对面就呜呜呜的哭”
上官策的脑海里面出现了不是很贴切,但是此时却不得不想起的那首歌——《走西口》。
“哭怎么办?也不能不走啊!组织都说了”
“怎么感觉这个组织就像是法海似的”高君行忍不住说。
“就你知道的多!”高君行爸爸凶巴巴的说。
“别乱说话。”张仲淹的爸爸也说。
吓得高君行一缩脖子,不敢再吱声了。
张仲淹和上官策笑着瞄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甭问心里肯定都在想:就你喜欢抖机灵。
“等到你爷爷领着你爸爸上了火车,车都开了,突然我就听见有人喊:大家快看啊!我往外面一看,就看见你奶奶像是疯了一样,追着火车跑。你爷爷大喊:别追了,别追了紧接着,你奶奶就抓着火车们的把手上车了,跟着一起来了”
脑海中大概会出现这样的画面,老式火车带着巨响滚滚而来,排气管道里面冒出来白的烟雾缭绕,人们的嘈杂声隐没在雾气中,大家都在执手相看泪眼,告别时谁不是竟无语凝噎?一对男女就这样挥别,最开始是相互不舍但是有点诀别,会想象着此别便是永远,渐渐的说得多了,那种诀别的心境得到了某种缓和,话语中慢慢的出现了温润的软语,最后男子说上一句保重,再见,登上火车。女人看着列车慢慢的开动,就是一个瞬间的情绪奔涌,登上了列车,这是那个时代的爱情。
那时候,山很远,路很遥,分开了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就会出现很多悲伤、很多执念,很多决绝;那时候我们的爱情是十年一觉扬州梦,美好的爱情可以用十年的时间来回忆,我们追求了,就会付出自己的青春、爱恋,选择越少,似乎感情越是真诚。
高君行的爷爷说完了,大人们似乎觉得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感觉很不好意思,都大声小气的找些别的话题来打岔,希望赶紧进行下一波
“那时候的人就是这样,组织一句话,咱们厂里每家每户谁不是告别故土?哪个不是抛家舍业的来这里,”高君行的爸爸说到这里似乎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你瞧现在厂子这么好,一砖一瓦,还不是咱们这两代的人的心血啊”
“那是!”旁边的大人们也纷纷附和着,大家都没有异议,没有人会怀疑自己会一直在厂里面带着,甚至自己的孩子也会在这个厂里面,这是比较完美的局面。
高君行在一边坐着,实在是坐不住了,赶紧使个眼色冲着大家眨眼睛,那意思很明显,让哥几个赶紧找机会溜出去玩。
张仲淹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很快就明白了这家伙的用意,对着自己的老爸说,“爸”
“行了,早去早回!”不等话说完,知子莫若父,张仲淹的老爸就冲着儿子挥挥手,“小心别让炮仗走火了!”
哎!不得不说,张仲淹的老爸还是太天真啊,这年头谁还玩炮仗啊!少年们规规矩矩从家里面退了出来,出了楼栋口就风一样的往外面跑了
想象一下时光列车,带着岁月的巨响,慢慢向前,阳光洒在我的脸上你可以感受到从温暖到热烈再到清寒;地上的草,冒出嫩绿的芽儿,所有的美好都在悄然的进行也在悄然的消退着
成年以后的上官策走到高君行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嘈杂声一片。回忆中热热闹闹的场面再次涌上心头,很难说此时此刻心里面是什么滋味,刚想伸手去敲门,可是发现们是虚掩的。轻轻的推开门,里面的声音就像是潮水一样袭击上来,并且更加清晰了。怀着很复杂的心情,他走进高君行家,来到客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君行爷爷的遗像,遗像前面是供龛。客厅里面高朋满座,那感觉就像是很多年前大家来这里给老人家拜年时的场景一样,但是斯人已逝
陈小军、马小亮、王谦都在,一个个满面愁云、衣衫不整,围在中间的是高君行。上官策开始还能淡定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就好像是小时候一样。可是不到两分钟,他就没办法站下去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时间也可以消化掉很多。
此时的众人早就不复少年模样,上官策随手搬着板凳坐在了高君行的身边。
“没想到啊,你高君行还真是灯下黑啊,几年不回来,一来回就给哥几个玩黑的?”陈小军翻着白眼,转脸看着上官策,“还有你,你这跟屁虫当得还挺有滋有味的!”说完,狠狠丢掉手里面的香烟用脚踩上,鼻子里面还哼哼唧唧。
上官策看他这幅德行,二话不说,狠狠踢了陈小军一脚,“扫帚在厨房,麻利儿的给我扫了,德行!”说着,也觉得小马扎有点坐不住了,就站起身来,指着身边的这几个人,“有事说事,别逗指桑骂槐的,都多大的人了,你们来干嘛的?看老人?还是叙旧?还是有点别的目的,有话都他妈的给我说清楚了!今儿都是来干嘛的!”
陈小军看着上官策先是一愣,看看众人都闷不吭声,嘴角就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然后回头看着上官策,“行啊,来劲了是吧!上次在车间,我给你脸了,你天天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你以为现在你就是这个厂子的二当家了?告诉你,还没改朝换代呢,你现在吆五喝六的,有点早吧!”
高君行一直坐在这里,脸上带着一沉不变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就像是刻在他脸上一样,好久都没有卸下来过了。回来之前他曾经幻想过,也许自己来到了这里可以暂时卸下这样或者那样的伪装,做一回真实的自己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没有什么会一尘不变的,其实早就知道,这样的局面其实早知道。
“你们这话说的,到底是希望继续这样混日子还是改朝换代?要是不想改朝换代,来我们这里也没啥大用,你们就好好工作,全厂的每个职工每个位置的人都物尽其用了,你们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吧?怎么着,别管我们吆五喝六早不早,先说说你们这趟来的目的是啥?小时候脑袋瓜子不清楚,也就是考不及格的事儿,长大了要是还犯浑,那这日子能过?”
“上官策,我特么给你脸了吧!”陈小军脸涨得通红,站起来就想挥拳头。
“我的脸,不需要你给我!”上官策站在一群人中间,他的脸也是红的,看着身边这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只是看到他们现在这样,除了愤怒觉得可怜、可笑,“我们,吆五喝六早不早?如果早的的话,你们还有必要来这一趟吗?车间的事情,你还有脸说车间的事儿啊?你五魁首六六六的时候,知道那是上班时间吗?怎么着?您老人家还想我给你颁劳模奖励啊?您还觉得您那样儿特对是吗?”
“对,对”一声比一声低,陈小军慢慢不在出声了。
一边的马小亮嬉皮笑脸拿出烟来缓解气氛,“来来,都几十年的朋友了”
“什么朋友?谁是你们朋友?是朋友一进门就这样?”上官策指着陈小军,并且一把推开了马小亮手里面的烟。
马小亮的手举在半空中,讪讪的看着大家笑,很快他的目光交接到了高君行的目光,笑呵呵的来到了高君行的身边,“喏,给。来一根。”
为了不驳面子,高君行接过了马小亮手里面的烟。
坐在最旁边的王谦的尴尬的搓着手,也想打个圆场,“其实,我们”话说了一半儿,他实在是不善言辞,张了张嘴,又合上了,看着大家憨厚的笑笑。
事到如今,高君行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在沉默下去了,刚想说话,他的微表情很快就被上官策捕捉到了,他用手按住了高君行,用眼角的余光示意他暂时不要说什么。两个人的目光短暂的相交,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上官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看着大家,只是一会儿,就笑了,算是真诚的笑容,一边看着陈小军、马小亮笑着,一边伸手拿过高君行手里面的香烟,低头看看,“呵,苏烟啊,档次可以啊。你们现在一个工资多少?一天几包烟?”
室内一时间安静无声了。
“听说,你们现在一个个也都成家立业,拖家带口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都是自己住着,还是和老人一起住呢?说说呗。”上官策收起了刚才的怒气,现在反而很平静,他看着这些人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心里堵塞着,“我见你们之前也调查了,现在厂里面多久没开工资了?你们和老人住在一起是为了孝顺父母还是为了混口吃的?”
高君行用眼角的余光看看上官策,只看到他的侧脸的线条,周围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们,一个二个脸色都很难看,是那种被人揭开伤疤的难堪。他伸手把上官策拽着坐了下来,“都散了吧,我爸一会儿下棋也该回来了,我难得回来一趟,平时尽孝比较少,就这几天,让我陪着老爷子安生两天行吧。”
大家伙儿相互看看,再看看地上的烟头,王谦第一站起来,陪着笑,点头着头拉着众人离开了。
陈小军和马小亮好像都意犹未尽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都被王谦硬拉走了,“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又不是明天就要走了。”
现在这个不大的房间安静下来了,高君行和上官策先是一阵沉默,等了一小会儿,高君行看看表,拎起扫把打扫房间,上官策低头看着,“你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来吧!”
“你说的话是不是有点重?”
“重吗?他们来这里想探口风还是想提前给自己某个出路?哼,你是没看到他们在车间里面打牌的样子,我真是”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阳光洋洋洒洒的从天空透过云彩、树叶洒落下来,眯着眼睛看一看到一片金灿灿中带着一点细细密密的浮游,像是有生命一样在上下翻飞着。家属院的下路上,铺陈着一地的落叶,一阵吵闹声打破了这里面原有的宁静。
“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叽?”是张文拽着李小光的胳膊要他往单元楼栋里面拉,但是对方就像是宁死不屈的革命烈士一样,一点也不肯退让,坚持不要上楼,“李小光,我给你脸了,你怎么回事?赶紧的,去民政局登记。”
李小光看到这样的局面实在是僵持不下,赶紧蹲下来,死皮赖脸的抬头看着张文,“再想想,再想想!”
“想?你想想什么?去年你怎么不这么说?前年你怎么不这么说?你现在要想想?”张文柳眉倒竖,杏眼圆翻,看着李小光,“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别的人?”
腾一下,李小光站起来,恶狠狠看着张文,跺了跺脚,“可不带这么污蔑人的,什么啊!我天天接触谁,你心里还没点数吗?”李小光也提高了声音,大声吆喝着。
两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对峙的时候,头顶上出来哗——打开窗户的声音,在张文和李小光头顶的三楼上,窗户打开,欧阳欲晓散着头发,素着脸,脸上带着笑,露出头来,“呵,就听见你们两个的声音了,怎么着,撒狗粮呢?”
张文狠狠白了李小光一眼,再抬脸对着欧阳欲晓说,“你这是刚起来吗?”
“可不是难得休假,我肯定得睡个地久天长才行啊!”说着打个哈欠,然后笑眉笑眼的看着底下两个人,“我刚才听见民政局民政局的,你们这是要去领证啊!”
“我”李小光刚想说点什么,从旁边楼栋里面出来一个人,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是许久没见了,但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上官策。早就听说,他和高君行回来了回来了,可大家都忙着,这才刚见着。
上官策也看见了楼下了张文和李小光,顺着两个人的目光再往上面瞧,欧阳欲晓的笑脸也映入眼帘。他心头一热,原本这些人的关系就更近一些,只是因为忙,暂时还没有见到。真是相约不如巧遇,这不,一下子就都见到了。看着楼上的欧阳欲晓,脸上的棱角比小时候明显些,应该是是退却了青春的婴儿肥更平添了几分女人的妩媚,“你们真巧啊!”上官策说。
李小光看大上官策从这个楼栋里面出来,心里就知道肯定是从高君行家里面出来,他以为自己刚才和张文的对话被对方听到了,心里很懊悔,再看看身边的张文,悄悄靠近了小声说,“咱们两的事情,以后再说行吗?”确认过对方的眼神是同意了以后,他赶紧堆起一脸的笑,冲着上官策打招呼。
欧阳欲晓看见上官策很高兴,赶紧挥手。毕竟她是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休息的时候,放弃了出去旅游就是为了回来和大家相聚的,“哎呦喂,您和老高是真忙啊,姑娘我在家里巴巴等了几天了,也没见你们来联系我,赶紧的,大老板快请我吃饭,为了回来见你们,我巴厘岛都没去成。”
上官策乐盈盈看着欧阳欲晓,“你可真行,我们千里迢迢回来了,一见面先不说问我们好不好,直接就打劫啊!”说完转过脸看着李小光,想象中见面的时候不说是老泪纵横,也得上来拥抱两下子,可是此时此刻大家见面了,反倒是有些生疏了,好半天他才说,“你们这几年”
“挺好的。”没等上官策把话说完,李小光赶紧接口。
楼上的欧阳欲晓笑着,大声问,“高君行呢?在家当什么新媳妇,出来聚聚?”
下意识的张文抬头看着欧阳欲晓,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李小光尽收眼底,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嗨,我刚从他家出来,”说到这里上官策摇摇头,叹息着,“嗨!”
“怎么了?”李小光问。
“得!”楼上的欧阳欲晓回过头,看看自己家里面从客厅里面冒出一阵的二手烟的烟雾,听着里面有一搭没一搭传来的说话声,再回头对着楼下的几个人摆摆手,“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冲着上官策,“去吧老高给叫出来,咱们今天聚聚!我现在洗漱一下就下楼!”
“得嘞!”上官策满口应承。
“就到我们那里坐会儿!”李小光邀请。
“等我上去把老高给叫下来!”
“你们也真行,就应该一回来就直接来找组织报到的,还非要我们请你们啊!”欧阳欲晓一边说,一边看着上官策冲着自己傻笑,这才关上窗户,长长出了一口气。
欧阳欲晓一边往洗漱间走,一边随手扎着头发。此时她的家里面也是很热闹的。客厅里面,欧阳父亲正和一帮老哥们打麻将,哗啦啦的洗牌声。刚打开水龙头准备洗脸,就听见有人在对欧阳爸爸说,“您说,这厂子要是关门了”
啪——欧阳老爸重重的把牌拍在桌子上,“关什么门?谁说关门了?”
在洗漱间的欧阳欲晓,随手拿起一个皮筋,将自己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纤长的手拧开手龙头,接上一把水,耳朵里间钻进来客厅里面打牌声、聊天声——
“您说,好歹您也是咱们的工会主席啊”有人说。
“得了,早退休了,我现在就是二条”欧阳老爸漫不经心的说,“老废物一个!”
“这话说得,你要是老废物,我们往哪儿搁?”
有人在拍马屁,欧阳欲晓拿起毛巾在脸上擦了一下,不自觉的笑了笑。从小到大,这样的话自己也算是听得多了。将毛巾放好,趿拉着拖鞋,转身就往自己的屋里走。
“要我说”客厅里面的牌局还在继续,欧阳老爸微低着脑袋,一手摸牌,精明的眼睛投射出一股察言观色的光来。这些人最近上蹿下跳的忙什么,他心里门清儿,想到这儿,就接着说,“都退休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我们,这不也是”
“嗨!”一个明显听起来就觉得声音很是精明的人,敢接接过话头,“您家欲晓那是不用操心,可是我们家那些不争气的,还在厂里呢!这要是倒闭了”
“我再说一遍,别天天倒闭倒闭的放在嘴里,”欧阳老爸真是有点生气了,“我不爱听!”
一时间客厅里面安静了,换衣服的欧阳欲晓没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上下、前后打量着,感觉还是挺满意的,随手再把自己的头发拆下来,瀑布一般的长发就像是绸缎一样,打着卷就下来了,轻巧巧落在腰间,看起来给她平添了几分性感。也许是因为长久的当医生,她的衣柜里面大部分都是白色的衣服,好像那份白色已经刻在自己的气质里面一样。
来到梳妆镜前,拿出化妆包,开始描眉画眼,心里想着,自己老爸就是这样一辈子都喜欢被人众星捧月一样供着,退休以后好长时间不适应,这会儿厂子要被收购大改革了,仗着自己那点余威,老爸又被大家重视起来了。想着想着,欧阳欲晓拧上了睫毛膏的盖子,心里默默盘算着,过去厂里面工人要闹事争取什么权益之前都会来老爸这里,现在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始侧耳听听那边都在说点什么。
客厅里面打牌的老头们,好像找到了别的切入点,一边洗牌一边聊,“嘿,咱闺女,还没主儿呢?”
“没啊,你有合适的?”欧阳老爸很热情的问。
“切,咱家闺女那么优秀,还需要别人介绍!”说到这里,那个人停顿了一下,“老高家那小子回来了,咋样,从小就看着这两个孩子合适!”
啪——门被欧阳欲晓推开了,她纯白色的衬衫黑色裤子,细高跟鞋,寡淡的脸上现在表现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感觉,本想张口说上两句,可是客厅门打开以后看到的都是略微上了年纪的老大叔,自己作为小辈实在是不好说点什么,只能满脸堆笑。来到自己老爸的身后,给欧阳爸爸揉肩膀,自己笑着说,“各位叔叔大爷们好啊,真难得又来我们家打牌了,我爸啊,看到你们就很开心!老几位喝茶吗?”嘴上笑着,眼睛却伶俐的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那人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欧阳欲晓此时的不开心,还在说着,“丫头,你瞧瞧,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十八个啥啊!都三十多了快!”
“爸!”欧阳欲晓在自己老爸的肩膀上狠狠的揉了一下,转脸对着各位叔叔们笑,“我虽然现在不在咱们厂子,但是情况也了解一点,我觉得被收购是好事啊!你们怎么看起来不高兴似的!”
“那能是一句话的事吗!再说了,厂子这么些人可咋整!别一朝天子一朝臣,都让下岗了,或者更狠点一刀切了,那可咋整!”
欧阳欲晓微微一笑,放下手,靠近自己老爸,小声说,“爸,我一会儿有个局,晚上不在家吃啦!”说完,和各位挥手告别。走出客厅,关上门,换鞋的时候,欧阳欲晓突然想起一首歌来,忍不住唱了出来,声音很大,打牌的人应该都能听到,“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外面落日融金,,点点余晖洒在地面上、空气中,在外面乘凉的老太太们也都摘好了菜,收好了下马扎,准备回家做饭了。欧阳欲晓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看看腕上的手表,回想自己小时候下班以后接孩子回家做饭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现在呢?基本上都是老人售后服务了。
二十年前这些上班工作,下班做饭带孩子的共和国的长子长女们,表面上说退休了,但是中国式的退休和国外的退休真是天壤之别啊,他们还在为孩子操心,忙碌着,侧耳听听,大家满嘴议论的,还是收购以后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下岗,厂里面的各种人事变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