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切并没有忘记

  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面的陈设和二十多年前没有什么两样,欧阳欲晓看到对面老爹房间的灯关了,这才关上自己的房门。
  她此时此刻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刚才老爸发火,她心里面是理解,那一辈子人为了这工厂几乎是付出了自己的毕生精力,青春、爱与激情。记得小时候在读《钢铁是怎样炼成》这本书的时候,里面有一个桥段大概是保尔柯察金被组织安排到深山老林里面砍树木,修铁道。生活上是十分艰苦的,可是他们内心却有着无比的激情,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是挣多少钱,不是有什么成就,而是和一群充满激情的人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看着墙上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欧阳欲晓想:他们那一辈的人,就像是书里面写得那样,用自己所有的热情爱着这个工厂,现如今看看窗户外面的厂宾馆,暗淡的就像是动漫、恐怖电影里面妖怪出没的鬼屋一样。不对,欧阳欲晓摇摇头,不像是鬼屋,而是落魄的、被主人丢弃的城堡。
  路灯的光、星光照在外面梧桐树的叶子上,透过叶子看着对面沉寂着的厂宾馆,渐渐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对面宾馆里面的灯一盏、两盏的亮了起来,地上的五彩射灯也都啪啪照亮,早已干涸的喷泉,慢慢续上了水,在某个合适的瞬间,突然水柱出现了,喷射出各种形状。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将五十年兴亡看饱”心里这样想着,幻想渐渐泯灭,看到窗外的厂宾馆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拉上窗帘,她回身坐在写字台的椅子上,摊下身子,眯着眼睛,大脑处在游离状态,最终她的目光落到了墙上自己小学时和高君行、张仲淹等人的合照上。
  那张小小的脸,属于二十多年前的欧阳欲晓,此时她瞪圆了眼睛,一脸受到惊吓的慌张,嗓子眼里一动一动的,差点打出一个嗝儿来!
  坐在她旁边的张文一脸的担心,抬眼看着她;后面坐着的张仲淹和李小光则捂着嘴偷笑,小声说嘀咕着:“上课吃,瞎了吧!”
  显然这笑声的议论,欧阳欲晓是听见了的,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师,心想:完了,零食要被没收了!
  谁知道,讲台上的老师丝毫没有发现欧阳欲晓有什么异常,依旧保持着刚才宣布要上公开课的热情,神情爽朗的说,“老师给你布置一个任务,回去以后好好了解一下周总理的历史资料,当天你要有感情的朗读这篇课文,有感情知道吗!”
  看着老师殷切的看着自己,欧阳欲晓点头如捣蒜,可是嗓子实在是太干了,张不开嘴说话。
  语文老师丝毫没有发现欧阳欲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依旧自顾自说着,“《十里长街送总理》这篇课文包含了对周总理的无限的热爱!你知道如何能读出这种无限的热爱吗?当初十里长街送总理的时候,长安街上的老百姓一个个都热泪盈眶,”说到这里,老师突然受到了某种感悟,当即宣布,“你回家好好练练,最好读到最后,你也能哭出来潸然泪下,是最好的。”
  “啊——”欧阳欲晓干涩的嗓子里面发出了这样的声响,好像是同意了老师建议,她使劲咽了咽吐沫,刚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了语文老师那热切的目光,只好哑着嗓子说,“好。”
  坐在邻排的高君行想起欧阳欲晓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张仲淹捉了一只小麻雀,放在家里大家逗弄着玩,说好了,一起去幼儿园的厨房给小麻雀拿吃的。
  此时,欧阳欲晓自告奋勇说,你们放心去吧!我看着小麻雀。说的好好的,但是!等到大家找来吃的回来的时候,只看见那只小麻雀浑身的毛都被拔下来了,躺在地上瞪着眼睛看着蓝天,奄奄一息了。
  当即小朋友们都疯了,质问欧阳欲晓怎么回事,谁知道那厮淡定的说,我就是做个实验,看看没有毛的鸟还能飞起来不能想想吧,这样一个人能读篇课文感动的哭出来?想到这里,高君行摇摇头。
  演播室里面,现在已经到了终场休息的时间。张依然坐在沙发上旁若无人的补妆,高君行放松了刚才稍显紧绷的身体,胳膊垫在腿上,陷入了某种沉思里面,脸上挂着微笑。
  收拾好自己的化妆盒,张依然扭头看着高君行,“当初和你一起在咱们小区里面叱咤风云的那些孩子,现在都在做什么?”
  “那可没准。”
  “多久没回来了?”
  “将近十年了。”说着高君行无奈的笑了,摇摇头,“真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这次回来了,你最想见到谁?”虽然是终场休息的时间,可是张依然提问的劲头仿佛是比刚才更强了!
  “最想见谁?”高君行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认真思考了起来,想了半天说,“欧阳欲晓。”
  欧阳欲晓的偶像一直都是周总理,不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有革命理想,这个原因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小时候的欧阳欲晓拿着课本在站在廊上,摇头晃脑就像是古装戏里面的念书的小童子,“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很多人,路是那样长,人是那样多”
  在她身后,张仲淹学这她的样子表情夸张,摇头摆尾;李小光笑得前仰后合,快乐得像是一只小老鼠一样;高君行翻了个白眼,认真的说,“她要是能在结尾哭出来,那”
  “那你就请我们吃小浣熊!”
  为了那包小浣熊,自己也要加紧练习!争取达到哭出来的目标!
  在教室里面,别人都出来上体育课玩了,欧阳欲晓趴在课桌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愁眉苦脸,痛不欲生,高君行和一众小朋友探着脑袋在窗外,嬉嬉笑笑。
  “好羡慕她,可以不用上体育课,跳绳!”张文怯生生说。
  “胡说!”高君行反驳道,“这明明就是语文老师对欧阳的惩罚啊,变态惩罚啊!多可怜啊!”
  张仲淹目不转睛的看着欧阳欲晓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语文书,看样子,她早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在有感情的朗读下去了。张仲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身边的高君行和李小光,又努努嘴,“走,逗小妞去!”
  悄悄打开门,几个孩子蹑手蹑脚,弯着腰来到了教室后面,张仲淹直起了身体,用手围成一个喇叭状,稍微酝酿了一下感情,大喊,“张老师来了!”
  坐在前面的欧阳欲晓就像是被电击一样,赶紧坐直了身体,激情慢慢,声情并茂的朗读来,“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很多人”
  哈哈哈,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老师办公室外面,几个孩子这次是真的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在窗户口往里面看了看,张文插着腰,一脸埋怨的看着张仲淹,“都怪你,看看,都被叫到办公室!”
  高君行伸着脑袋再往里面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面,只能看到欧阳欲晓的背影,她的前面坐着教导主任张主任,张主任正拿着一张周总理的画像,手里比划着给欧阳讲着什么,回过头来,高君行双手抱肩,歪着脑袋,“完了,这下完了。”
  “为什么完了?”李小光问。
  “欧阳欲晓,那个冷血动物,肯定是哭不出来啊~”高君行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李小光众人,“上次,张文不是养了一只小兔子么?她出门溜兔子,结果再回家的时候,关门不小心夹到了兔子的腰,兔子一下子就高位截瘫了!”讲完,看着大家,那表情就是你们还记得这事儿吗?众人有听高君行这么提醒都想起了那间往事,尤其是张文眼泪珠子,在眼眶里面打转,马上就要哭了。“那次,”高君行继续说,“咱们几个可是都很难过,都哭了吧?只有她,跟没事人儿一样,一点愧疚都没有啊!我的天,让她读课文读哭,简直是做梦!这样的例子我是可以举出来很多的。”
  高君行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张仲淹在一边狠狠推他一下,一脸严肃的说,“别说了,你演讲的声音里面老师都快听见了!小点声!”说完,他一脸关切的往里面看着,看了一会儿,看到里面的情况丝毫没有改变,欧阳欲晓只是连连点点,从背影都能看出她一脸的沉重,“老师也真是的,哭什么哭,又不是演电视剧!”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看看众人,“周总理是谁啊!”
  “这你都不不知道!”大家异口同声。个个摇头换脑,一阵阵翻白眼。
  丁丁玲玲,放学铃声响起了,校园里的每个孩子都像是冲破牢笼的小鸟一样,欢呼着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冲出了班级门口。校对门的小卖部这个时候是生意最好的。
  “老板,我要溜溜球!”
  “老板,这个南韩的铅多少钱?”
  “老板,门口炸烧饼是你家的吗?”
  扎着马尾,面色黝黑的老板这个时候就像是千手千眼观音一样,虽然手忙但绝对不乱。小小的门店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玩具,有风火轮铁环、游戏掌中机、发条小青蛙、泡泡胶
  门口有女孩子买了一大包泡泡胶,还没出了小卖部的一亩三分地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来,在吸管的前面捏上足够分量的胶,另一头放在嘴里用力一吹,大大的泡泡瞬间就在另一端膨胀开来。泡泡胶有着一种特殊的果味儿,吹出来的泡泡折射着太阳的光,呈现出一种彩虹般的七彩斑斓。大大的泡泡随着女孩子鼓鼓的腮帮子,越吹越大,越吹越大,最后好像大得可以把大家包裹在里面,大得可以装得下整个世界
  欧阳欲晓、高君行等一路笑着,从小卖部里面跑出来,穿过马路,来到了人行道上的梧桐树下,张仲淹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小的梧桐树掉下来的小球球,一脸坏笑着,悄悄来到了欧阳欲晓的身后。
  走在前面的欧阳欲晓拉着前面张文的手,喋喋不休的在讲着刚从张主任那里听来的,关于周总理的趣事,越说越兴奋,甚至双手都开始比划起来了。
  “你那么喜欢周总理,怎么哭不出来!”一边的高君行阴阳怪气的问。
  “哼!”欧阳欲晓白了他一眼,“这是两码事!”
  两个人正唇枪舌剑的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白时,张仲淹在后面拿出那个小松球,用力一捏,松黄色的小细针就像是一个个小降落伞全都散落下来了,挂在头发上、衣服上,还掉落在脖子里面,浑身痒痒。
  “哎呀!”张文和欧阳欲晓同时大叫起来,回头看见张仲淹贼笑的脸,二话不说,上前就打。
  李小光看张文吃亏了,肯定也不干啊,摩拳擦掌的,要帮着张文报仇。
  虽然这次小小的战争看起来和高君行是没有关系,可是有这样打闹的机会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笑着也冲了过去。
  张仲淹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就像是引诱着猎人的狐狸一样,跑两步停两下,再做点鬼脸。
  “这厮是不是欠揍啊!”李小光对张文说,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走,咱们一起追他!”
  “我替你报仇!”高君行难得的对欧阳欲晓表现出同学之间应该有的温情与互帮互助的精神,脸上带着义正言辞的表情。
  “说!”欧阳欲晓一边跑一边说,“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我对你有企图?你想多了!”高君行翻了个白眼,握紧拳头,“你别不知好歹!”
  上官策孤零零的站在后面,看着前面那群人像是疯子一样努力奔跑,嬉笑打闹成一团了,深深叹口气,自言自语说,“哎!我就是个边角料”
  童年美好的回忆当中,肯定不能少了,这个……
  电视连接了红白游戏机,李小光在专心致志的玩着坦克大战,旁边的欧阳欲晓和张文在看书,还是关于周总理的。欧阳欲晓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张文在尽力陪着她。
  “你读这一段的时候,想想你家死去的小狗,也许你就有悲伤的情绪了!”张文时不时的出招指导。
  “我去,你试试看看啊,读着课文想着小狗!”欧阳欲晓摇摇头,“这个方法根本就不可行啊!”
  坐在地垫上的李小光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坦克,双手拼命的使劲,两个胳膊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看样子战斗是非常激烈的。音乐响起,他第N次失败了。
  “哎呀!又死了!”他高举着手柄想狠狠摔下去,一边在朗读课文的欧阳欲晓看到了,指着他高举的手,眼睛专注看着他手里面的手柄,那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敢扔一个试试。那是她的游戏机。
  “你怎么这么笨啊!”张文白了他一眼,一脸的嫌弃。“天天和我们在一起,也没见变聪明!”话还没说完,就瞧见李小光开始调到了魂斗罗的游戏上面,音乐声响起,那个穿着红裤子的壮汉,跳跃着来到了战场,还没走两步就被对方击毙的。接着又跳下来一个人。
  在一边的张文暂时忘却了和欧阳欲晓一起酝酿感情的大事件,渐渐来到了李小光的面前开始指手画脚的,“你走这里不是找死吗?用点劲儿,快点跳啊!怎么又掉河里了!”
  音乐响起,三个小人儿,都壮烈牺牲了,连一百米都没有走到!“哎呀!”李小光自己叹息着,把手柄狠狠丢在地上,垂头丧气。
  张文在一边抿着嘴,狠狠锤了他脑袋一下,“你笨死算了!”
  欧阳欲晓早就不想在读下去了,听到张文这样说,突然来了兴致,轻轻靠近张文,“你啊!就会欺负李小光!”
  “我哪里有啊!”张文反驳,顺便还瞟了李小光一眼,“就是笨!”
  李小光低着头不抬头,装作听不见一样,默默盯着电视屏幕上游戏的选项,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欧阳欲晓看着张文盘腿坐在李小光的身边,两个人迎着光,在她的眼里那是一种出奇的和谐,于是就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好奇,将来你们要是结婚了,生了孩子,会不会像爸爸这么笨!”
  “你!”张文听间欧阳欲晓这样说,立刻翻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拿起语文书就在欧阳欲晓的身上使劲打,“胡说八道,你才跟他结婚!”
  李小光开始还是乐呵呵的看着两个人你追我赶,当听到张文说那句话才开始有了反应,赶紧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我才不要娶欧阳!”
  “大爷,我也的愿意嫁给你才行!”欧阳欲晓把地上另一个地垫狠狠踢到了李小光的身上,“你这辈子别想结婚了!我诅咒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二十年后的太阳,看起来好像是和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阳光就像是橘黄色的射线,一道道落在窗户上,变成了晕染在窗棱上的一片光晕,美好而灿烂。温暖的光晕照在饭馆吧台上放着的户口本上,也许预示以后的幸福和美好,也许什么也不代表。
  “结婚,结婚,结婚!”二十年后的成年张文拉着李小光的手,像是托着什么破麻袋,还是沉重的破麻袋一样,皱着眉头,咬紧牙关,“你有病啊!你不想和我结婚是不是?”她气急败坏的看着李小光,还想再说什么,嘴巴张开了又合上,眼眶渐渐红了,最后冷冷一笑,把桌子上的户口本,拿在手上摇晃了两下,“我现在最后问你一句,结还是不结!”说完,再次拉着李小光的胳膊,拽着就往外面走。
  “你松开手,松开手,松开手!”李小光一连叠的说,看到对方还是没有反应,最后狠狠甩开了张文的手,他没办法直视对方的目光,“那个,你,为什么现在想结婚了?”说着眼睛看向窗外,“那个,这么多年来,我,都求婚很多次了,这次”
  “这次是我自己想结婚了,不行吗?”张文声音提高了八度,胸口起伏着,眼眶里面的泪水几乎要掉下来了,“我现在就问你,现在这样,你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小光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低着头,不肯说话。
  “你这副样子”张文举着手想打他一下,但是手又放下来了。她一直盯着眼前这个男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来,多少坎坷、多少欢乐、悲伤都是一起过来的,可是她内心不喜欢这样的他,想到这儿么狠狠用脚踢了一下板凳腿,“你给我起来,说清楚!”
  “你想让我怎么说清楚!”腾一下,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我就问你,为什么现在结婚?”
  “为什么现在不能结婚!?”张文气得连连摇头,坐了下来,手紧紧握在一起,脸色铁青,“你在想什么?我知道!”
  “知道就好。”李小光站起来就想走,但是他的手再次被张文抓住了,“你放手。我还有事!别闹了!”
  “我和你结婚算是闹?”
  “你别以为我不清楚,怎么早不结婚晚不结婚,非要等到他们回来了,你要结婚?你想结婚给谁看?你和我结婚?”李晓光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文,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我傻,你也傻,咱们都别犯傻了行吗?”
  张文看着李小光,眼泪像是滚珠一样,滴落了下来了,她没有说话,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哭,最后用手擦了一下,抽了一下鼻子,随即笑了起来,“是,都是傻X!”说着,赌气一样的收拾这桌椅板凳。
  耳边砰砰砰作响,李小光抱肩,先是静静的看着张文发泄自己的情绪,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从最初的嚣张变成了愤怒然后慢慢的抽噎起来,说不清楚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好像你没办法形容爱情到底是什么一样。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到了她要和自己结婚的这一刻,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要不同意呢?他问自己,想着、看着,终于他走上前,拉住了张文的胳膊。
  张文抬眼看看他,用力想抽开自己的手臂,但是失败了,最终她无力的坐在了板凳上,看着李小光,擦擦眼泪,“这个婚,你到底是结不结?”
  “你爱我吗?是真的想嫁给我吗?”
  “你妈的,说都是废话!”张文站起来,一把推开李小光,“你给我滚。”
  “我不滚!”
  “滚啊,滚啊!”张文一边说一边把李小光往外面推,而李小光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屹立不动,无论张文怎么说,怎么推都不肯动。“你走啊,走,走啊!”越是这样张文越是焦躁,两个人这样拉锯了一会儿。
  李小光猛地抓住了张文大的手,用力握在手里,看着张文,“你是因为他们回来了,所以才要和我结婚吗?”
  “谁?”张文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小光。
  “谁?”时光倒回到二十年前,年幼的张文还因为欧阳欲晓一个不咸不淡的玩笑话追着她打,两个人先是在围着李小光转着圈圈,然后一跃调到沙发上开始展开了《小狗圆舞曲》般的追逐过程。就在这时候,敲门声想起来了,李小光、欧阳欲晓、张文几个异口同声把脸转过去,看着门口。
  “谁?”他们异口同声问。
  还是李小光主动上前去开门,门外,高君行、上官策各自端着一个大盘子来了,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
  “快点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说着进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招呼着大家过来,手里从盘子里抓出一大把零食。
  几个孩子凑过脸看去,瞧见上官策的手里面拿着一大盘好吃的,有大白兔奶糖、德芙巧克力还有各种那时候还不熟悉的进口食品;高君行的手里面则端着一大盘自己家腌制的洋姜,看起来像是白玉般,拌着香油。对于孩子们来说当然是零食更具备吸引力,于是都凑到了上官策的身边,“哇塞!”纷纷抢夺着自己想吃的。
  “哎呀,这个好吃!”
  “我喜欢巧克力!”
  “这是巧克力吗?”李小光拿着一块德芙,仔细看着,“巧克力不都是元宝、金牌形状的吗?”
  “土老帽儿!”欧阳欲晓白了李小光一眼,“难怪张文看不上你!”
  张文这会儿是没心情和欧阳欲晓找麻烦了,两只眼睛里面全是被冷落的高君行,她凑过去闻闻味道,伸手捏了几块洋姜,吃了一口,“很好吃啊!”
  “这是配稀饭、馒头的,你齁不齁啊!”高君行一点都不领情,端着自己的盘子转身直奔厨房,“小光,我把洋姜放你家冰箱啦!”
  欧阳欲晓一边吃巧克力,一边递给张文一大杯水,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冲她微笑,又摇摇头。
  张文红着脸,喝了一大口水,推掉了欧阳欲晓递给自己的巧克力,“我喜欢吃咸菜。”
  “你呀,就是受苦的命!”
  “谁说的?”李小光立刻反驳,但是说完了以后,又觉得很羞涩,脸顿时红了,低下头来,有点尴尬的看着手里面的糖果。
  欧阳欲晓一笑,没有说话,回头看看四周,“咦?张仲淹呢?”
  从厨房里面出来的高君行,来到大家的身边,伸手拿过一块大白兔,拨开,赛进嘴里面,含糊不清的说,“他说家里有本百科全书,里面有很多周总理的事迹,说是要给你拿来,格你补补课,酝酿一下感情。”
  “我的天!你们放过我吧!”欧阳欲晓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经过一番痛苦的学习,终于等到了公开课那天,教室里面窗明几净,领导们在后面坐了一排,同学们就像是雕塑一般,一个个坐得笔直。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衣冠整齐,穿着平时不会穿的西服,化着淡妆,耳朵上还挂着耳麦,那时候这些都是很新鲜、时髦的。黑板的旁边有一块四方的白板方便使用投影仪,那时候的投影仪和现在孩子们在课堂上看到的PPT投影是不一样的,它还比较古老是像是胶片一样,放在一个仪器上面,利用光影的原理把胶片上的图片、文字投射在白板上。
  在教学过程中,老师态度亲切的提问,孩子们都认真回答,一丝不苟,和排练过的效果一模一样。
  终于,轮到欧阳欲晓了,她一本正经的拿着课本念了起来,“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很多人,路是那样长,认识那样多”同学们都知道最近欧阳欲晓接受到了老师很多的小灶,一个个都表情复杂的看着她,心想,补习了这么多次,不是还是哭不出来?
  而欧阳欲晓呢,在读课文的过程中,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最近受到了这么多的摧残,念到最后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就好像她内心深处对周总理真的包含着无比敬爱的深情一样。
  高君行看着欧阳欲晓,内心有惊讶,当然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同时他观察到后排的领导也有人开始瞧瞧抹眼泪。
  终于,欧阳欲晓念完了,放下自己的课本,抬眼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老师满含赞许的眼神,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面
  此时的高君行,他的眼睛因为回忆而撒发着Blingbling的光芒,虽亦有言,岁月如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当我们在回忆生命中那段最美好的旅程,如果有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应该也算是人生的一大美事。满眼梧桐树的影子踩在脚下,耳边是没完没了的知了在叫着,就好像是我们伴着那样的回忆,又回到了那段时光,最美好的时光。
  高君行和张依然此时已经离开了演播室,两个人一同踏着这样的树影和阳光一步步向前走着,听他讲过去的那些往事,张依然脸上也笑颜如花,“她最后是怎么哭出来的?”她笑着问高君行,“是你们那天突击补习起到了作用吗?”
  高君行摇摇头,“我猜奥斯卡欠她一个金像奖吧!”虽然是摇头,可是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舒适,美好。他自己也非常吃惊,原来那些记忆深处的小光点,从来没有熄灭过。
  “你猜,现在欧阳欲晓在做什么?”张依然歪着头侧脸看着高君行,眼睛狡黠的眨着。
  “大概,大概在打喷嚏吧!”高君行笑了。
  “打喷嚏?”
  “对啊,你瞧,我们一直在议论她,不打喷嚏,她还能干什么?我想不出来。”说完,他笑着摇摇头,眼睛望向更加深远的前方。
  “看来,你内心深处她很重要吧。”张依然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疑问,“初恋?”
  高君行摇摇头,很笃定,“你觉得男女之间就是只有这样的感情?”说完,认真的看着张依然,想了想随即笑了,“你还是太年轻了!”
  “是吗?”
  “我想你也是在咱们这个家属院长大的,我以为你应该懂得”说完,他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眼前出现的是而是记忆中的林荫道,一群孩子们背着美少女战士、圣斗士星矢周边的书包,一晃一晃的向前走着,那些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高君行知道眼前的这些孩子是幼年时的他们。记忆一晃而过,很快他回过身来,再看着张依然,“毕竟,咱们之间隔着代沟”
  “你太迷信代沟了,你说的我都懂!”张依然抬头看看碧绿的树叶,陪着高君行一起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她耳朵里面听到的都是关于他回忆中美好的点点滴滴,可是心里想着的也是关于自己儿时的点点滴滴的回忆,这些回忆也有重合的地方,“那时候,就是很美好。而且,”她回头看着高君行,“把咱们小时候的感情说给旁人听,他们根本不理解,不明白邻里、街坊之间那种浓浓的像是家人一样的情感。”
  “那当然了,”高君行连连点点,“咱们街坊之间的感情呦——”如果此时高君行的脑海里面是一段段电影的画面,那么此时我们可以看到他脑细胞就像是一块块找到家的拼图,很顺利的就组合成了一幅幅相亲相爱的画面。
  也许吧,就像是物理学上说的参照物不一样,所以在同等情景下面我们感受到的场景、作用力都会不一样。哪怕是一场雨,儿时感受到的和现在感知到得肯定不一样。
  在高君行的记忆深处一直存在着这样一些画面,漫天大雨,成倾盆之势,他们这些孩子打着雨伞艰难的从学校回家,深一脚浅一脚,放眼望去家属院里面除了大雨形成的雨幕,已经完全到了人迹罕至的程度。大风卷裹着雨珠几乎东西边翻转着,强势的大雨在风的作用下像是猛兽一样。一样的效果。
  欧阳欲晓、张仲淹走进门洞前,猛地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是单元门前的车棚顶儿被风吹起了半边儿。因此大雨也有机可乘,顺势落在了一辆辆排列整齐的自行车上。
  “哎呀,那是谁新买的车啊!”欧阳欲晓死命的抓住自己的雨伞柄,眼睛被雨和大风折磨的几乎睁不开了,眯着眼睛指着前面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看起来比较陌生,但是却承受了风雨很大的摧残,旁边的自行车也都摇摇欲坠,几乎要成多米诺骨牌,一倒一片了。
  “哎呀,别管是谁的了,咱们赶紧回家!”张仲淹一把拉着欧阳欲晓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冰凉,“你瞧,你半边都淋湿了!赶紧回家!”讲完不由分说,来着她就想回家。
  “可是”欧阳欲晓指着车棚,“你瞧”
  “我说,你还真像是你爸,喜欢操心哈!”张仲淹用劲儿死死拽着欧阳欲晓,就是不放手,“你还想怎么样,你是能上房顶修棚子吗?”
  一边的高君行拍拍欧阳欲晓的肩膀,冲他们摆摆手,“你赶紧回去吧!小心扁桃腺发炎!”看到欧阳欲晓固执的瞅着那个破旧的车棚,和张仲淹交换了一下眼神,“你放心走吧!剩下的交给我们这些做苦力的。”做苦力这几个字,他说的尤其的重,“你们俩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看见没!”张仲淹冲高君行点点头,拉着欧阳欲晓走进了单元门洞。走进门洞,就好像来到了一个避风港,风雨暂时被挡在了外面,从门洞向外面看,那些豆大一般的雨点,看起来很有点浪漫的意味,现在张仲淹说的话也更加清晰了,“有高君行呢,咱先回去吧!”
  欧阳欲晓捋了捋自己脸上的头发,埋怨着,“真是的,什么做苦力的,最烦他这样说话了。”虽然年纪很小,但是欧阳欲晓是可以感受到,高君行一直很在意彼此的出身不同。他是工人的孩子,而她和张仲淹是领导的孩子,都是朋友,她不喜欢这样的分类。
  “就是,”张仲淹说着,两个人此时已经开始登上楼梯道的台阶了,“说话总是酸酸的,一点都不爷们。”
  欧阳欲晓走在他的后面,瞧着他修长的两条腿一台一台的向上走着,瞅准了时机,在他的小腿肚上狠狠踢上了一脚,“没劲!还不都是你!”张仲淹在这群孩子里面是比较成熟的,他知道自己身份的优势,从小就会利用这样的优势。欧阳欲晓有时候很不喜欢他那副样子,好像爸爸有本事,自己就和朋友们不一样似的。
  吃痛的张仲淹回头,很不满的看着欧阳欲晓,横眉立目,“你干嘛呢!”
  “你自己知道!”说完,欧阳欲晓赶超了他,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家。
  到了家门口,从脖子上拿出钥匙,打开大门,丢下书包,一路跑到了窗边,打开窗户伸头向外面看,瞧见楼下高君行一家人抱着家里所有的积蓄雨衣,一件一件得往自行车上盖。
  看到这里,欧阳欲晓脸上展现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关上了窗户。
  回到现实中,张依然笑着说,“看来那时候你就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
  “不仅仅是我,那时候的人都这样,不像现在。”
  “是啊,”张依然好像是被高君行这样的回忆给触动了,“那时候每周日各家各户都会自发的出来给楼梯进行大扫除,没有物业也能把公共环境收拾得贼干净。”
  “是的,冬天帮着五保老人抬煤气罐、抬煤球。”就像是比赛一样,两个人抢着说。
  “做了好吃的还拿出来给大家尝尝”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走着,穿过了一排一排的梧桐树
  张文和李小光共同经营的小饭馆位于家属院门口不远处,也算是黄金位置吧,门面不算大,但是生意还行。相比于每天都愁着自己这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发、什么时候能到位的厂职工,他们的小日子算是过得好的了。
  此时小饭馆里面已经没有刚才因为结婚这个话题而引发的唇枪舌战的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小小的房间里面充满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和谐的分子,不但如此,这里还多了一个女子爽朗的笑声。
  “我说你们两个,相处这么久了,怎么还不结婚啊!”欧阳欲晓瞪大了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们,“大家伙儿份子钱都攒着呢!”
  在小饭馆内,长大的欧阳欲晓嘻嘻哈哈哈的像是长辈娘家人一样,逼问着李小光怎么还不向张文求婚。
  站在上帝视角的读者们和笔者,透过三个人身后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到高君行和张依然缓步,说笑着走了过去。就像是这几个人这些年的命运一样,齿轮紧紧相连着,但有时又会一点点的错过、错过
  到了家属院大门口,高君行长处一口气,看着斑驳破旧的牌匾,笑了笑,对身边的张依然,“小学妹,咱们都到家了,谢谢你陪我散步!”
  “其实,”张依然的短发在阳光下闪着一种健康的光泽,“在采访你之前,我们领导要求我多问一些关于收购的问题,可是”
  “可是,你没问。”高君行笑了,看看蓝天,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炎热和刺眼,“说白了,你就是现在问我,我自己个儿也不知道。”
  张依然大笑了起来,“真是坦白。”说着,转身就想走,摆摆手,“也谢谢师哥,陪我下班回家。”
  “喂!”当张依然转身的那一刻,高君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住了她,“有件事儿,麻烦你。”
  听到召唤,张依然转过身,看着高君行,一个恍惚她想起了眼前这个人,到底在那个童年片段中出现过了,所以稍微有点愣神。
  直到高君行来到她的身边,从钱包里面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的眼前,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照片上那个人,准确的说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