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六章

  守过除夕夜,永宁十七年就永远地过去了。
  然后迎来的,便是未知的新一年。
  未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陪伴、独身面对未知。
  过年……她靠着自己走过了很多平淡的时光,可这是她过的最难忘的一个年。
  段荣春也是这么想的,想来常有德也是这么想的。
  晨时醒来,首先映入双杏眼帘的便是伫立在窗边的安兰。这次倒是轮到她昏昏沉沉地望着对方,问对方怎么起得这么早。
  “早?这还算早?”安兰瞪大眼睛,又吃惊又好笑地回她。
  “姐姐哎,你快好好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早。”
  双杏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从榻上坐起来,也去看那窗外。
  厢房不大,但也不算小,榻边和床榻对面都各有一扇窗。安兰方才在另一侧的窗子前久久站着,只把那窗子开了条缝,想来是怕吹到正在安睡的双杏。
  双杏半跪在榻上,伸手抽下窗闫。一阵冷风打过来,激得她一瞬间清醒许多。
  原来外面天色阴沉,云把太阳遮了起来,才让双杏误以为天还未亮。
  虽然今天睡迟了,但还是前半日,不到她们去中宫当值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不过,昨晚……昨晚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乍醒过来,她虽然被冷风激得清醒了不少,但是脑子里还是有些混沌。
  双杏抚着额头回忆了片刻,只记起来昨夜小德子奇怪的反应。她不禁扬起唇角,多大的人了,还疯疯癫癫得。不过就算最后,她也没能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段公公一句“我送你回去”给堵住了话头。
  然后呢?守过岁,她没什么理由再留下了,不过她本来就是想要陪着段公公,别让他那么寂寞。现在目的达到,她也没有遗憾。
  记忆里是月色底下他冷情的脸,她又为什么笃定他不像外表那么冷情呢?可能因为他那只一直拽着她袖子的手?分明她都讲过了,这路她熟悉的很,——不一定是他的多少倍呢。但他还是执拗着不放手,从那个小院,一路送到中宫边上的那个小门。
  她快步地走回寝房,在那朦胧的夜色中偷偷回头。每次回头,她都能看见那个影子还伫立在原地,直到最后拐了几个弯,回头也看不到他了为止。
  不知道最后段公公什么时候回去的。
  去小院守岁,本来是个唐突的决定,现在又轻飘飘地结束了。但敲击在双杏心灵上的鼓点却一直没有停止。
  不能再想下去了。
  双杏转过头,恰好看到安兰背靠在窗边,她蹙着眉头,眼睛里凝着一汪愁意。
  双杏问她:“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今日一早醒来便胸口发慌。心里烦得很。”安兰轻轻咬着嘴唇,倒是真像困扰极了。
  双杏点头,不然依安兰的性子,现在起身也是太早,她平日还能再睡两刻钟。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搞不清楚缘由,只能把其归咎于这糟糕的天色。
  好像是要转移自己心口的烦意,安兰说起昨夜来:“也不知道你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那群小丫头片子玩牌都玩了好几轮,也不见你身影。你不去中宫,连这边也不回了。”
  抱怨完了,又加上一句:“你去哪里倒也无妨,但昨夜那么晚,都没个人送你回来?”
  出乎她意料的,双杏竟然答了:“他送我回来了,你别乱说。”
  安兰睁大眼睛,敏锐地察觉到双杏口中的是“他”,不是“她”。
  她喃喃,把脑子里想的话也都说出来了:“除了侍卫,那便是太监了,你还真要和个太监有勾连。”
  “我……我哪里有。再说太监又怎么不好了。”话是这么说,但是双杏口中结结巴巴,眼睛往旁边乱觑,看着也不像是个有底气的。
  安兰看着她虽然心虚但固执的样子,叹了口气:“算了。你自己怎么想的,总比别人重要些……”
  和双杏聊过,同样窥得她身后的秘密后,安兰只觉得心慌去了一大半,——总归,有人陪着,有人能说上两句话是要好上许多。
  待双杏起身洗漱过后,安兰也觉得心中安定许多。两个人一个读书,一个做女红,各做各的事,很快便把一上午的时间渡过去了。
  用过午膳,两人换上大宫女服,便要去中宫侍奉。
  双杏看见安兰穿着的还是那身裙角绣着兰花的裙子,问她:“你当真这么喜欢这身衣服?”
  安兰竟然害羞道:“不仅是因为这衣服合了我的名字,还因为这是你绣的啊。”
  双杏听了,也抿了抿唇一笑:“那我以后一定多帮你绣几身。不然我学女红做什么。”
  新的一年,好像娘娘身体也好得多了。
  现在她不仅不用终日躺在榻上,连走路也用不着宫女搀扶。又和之前一样,和太子坐在正殿中读书习字,一坐便是半天。
  宫里的笑和人气又多起来,仿佛一切都在回到正轨。
  双杏和安兰也用不着枯坐在茶水间,而是再次尽心尽力地站在母子二人跟前服侍。
  天色渐晚,又快到了晚膳时分。
  可还没等娘娘宣膳,中宫自外殿起又乱起来了,乱完,又是全然的静,心像压在弦上。
  听闻远方传来的声音、又是这么大的阵仗,双杏估计又是皇上,也只能是皇上。
  未消片刻,人便来了。
  皇上斜觑着满宫宫人,在他驾临时,所有人都必须至少矮他一头,——哪怕是这世上次之尊贵的人,而其他人大多都跪伏下去了,——或许在他心中,这些人也算不得人。
  唯有黄琅跟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幅画卷,是这宫里唯二立着的、葆有短暂尊严的人。
  站在主子身后,似乎自己也能成了主子。他昂起他肥胖的下巴,开口:“这是皇后娘娘宫中哪位宫女?”
  他调子咬得很准,但在念到“皇后娘娘”四个字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许飘忽和轻视。
  *****
  那日那陌生太监奉的是黄琅黄公公的手谕,他口中称黄公公也是顺应皇上的意思,要跟娘娘交代些什么。
  在这宫里,能匍匐在那至高的权力位下,就是无上之荣耀。而身陷在皇权漩涡中心的黄公公的手谕,四舍五入便也是皇上的亲临了。中宫前殿宫人是断断不会拦的。
  哪里还管为何不是黄公公本人,为何皇上对皇后的心思不仅要靠着一个太监、而那太监甚至都未曾亲至,而中宫宫人又为何连问都不曾问——这些都变成了未解的谜题,终将永久地埋没在皇城的深渊底。
  不,或许它们有答案。就好像段荣春当初时一样,当一个人与权力支离,就是他最大的恶了。
  但这一趟的结果还是很明显地,躺在黄琅的桌子上:两幅少女的画像。
  黄琅看着眼前他最得意的干儿子,他善记又擅画,多少次为皇上找人,都是靠他的好记性。
  可是眼前的状况显然让他犯了难:左边那副少女的身形眉目和黄琅所述相符,另一幅上少女也是好颜色,虽和干爹所说的样子不甚相像,但衣着却又是一样。
  他只好画好两幅后,任干爹裁决。
  黄琅也在犹豫,一根粗短的手指在两幅画卷上方移动。
  ——最终,还是落下,点在一边的桌面上。
  *****
  黄琅扬起手,“哗啦”一声,手中画卷应声打开。
  画卷上是一个少女,身着淡蓝色裙装,裙角一朵兰花。
  她站在一丛寒梅中,明眸善睐,娇憨可亲。从她眉眼中隐隐约约可以窥得双杏的影子,又不是怎么全然相像。
  所有人都抬着头,但周遭很静,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