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

  愤怒让苏白夏感到自己灵魂都快离体了,她查问了一圈,最后把韩空远的家政保洁阿姨艾姨叫来了。
  艾姨是个瘦瘦小小的干瘪妇人,脸上的年纪比实际年纪大,她听闻自己破坏了犯罪现场,可能是犯了什么罪,急出了一脸细汗,眼睛里透着惶恐。
  “你为什么要搞卫生?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们?是你吗?是你杀了人?”苏白夏一看到艾姨,几声问话声音提高了八度,“是你想要掩盖杀人痕迹吗?警方一撤封锁你就迫不及待地清理痕迹。”
  “我,我,我没……”苏白夏有一双非常锐利的眼睛,平日里笑起来暖如春光,生起气来怒视的眼神宛如利剑,直把艾姨吓得几乎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谁?谁让你把房间清理了的?是谁?你在包庇谁?”愤怒让苏白夏步步紧逼。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韩老板没事了,没有人和我说不能打扫,我……”艾姨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她给韩空远这房子搞了几年家政服务了,这个夏姑娘是知道的,她一直兢兢业业,不会因为主人家和善而有半点懈怠,每周不管屋里有没有人都会来搞两次卫生,该洗的洗、该拖的拖,室内开开窗透透气,书房的绿色植物浇浇水……
  不久前她听说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屋子主人韩空远被杀了,为了保护现场房子被暂封了;可没过几天又听说房子主人没事,房子自然解封了。职责让缺了几次卫生没做的艾姨感到惶恐,她害怕丢失韩空远这位钱多事少的客户,在联系韩空远未果后,她按照惯例自作主张把卫生搞了。
  她的回答非但没能抚平苏白夏的怒意,反而让她更加无法自控,愤怒到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地步。苏白夏从来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怒意,哪怕是韩空远死的那日,她知道自己很不对劲,但是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身体里好像分裂出了两个人:一个人告诉她艾姨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独自养活两个女儿,还要提防嗜赌如命的丈夫偷卖她或她的女儿们,她知道艾姨虽然贫穷却一直勤勤恳恳的工作,她应该理解并可怜她,尽管她只觉得挂在艾姨脸上的泪水是那么虚伪;另一个自己则在咆哮着责问:艾姨一定是帮凶或者凶手!否则她为何要清理案发现场?若真如她所说她只是为了职责,天杀的,她是有多蠢,蠢到有多该死才会这样做?
  苏白夏的逼视、咄咄逼人的质问让艾姨瑟瑟发抖,眼前这个曾经温和的女子变得十分可怕,好像变成了随时会扑上来撕破她喉咙的猛兽。
  张洁挡在苏白夏面前,让艾姨赶紧回去,这可怜的妇人被她的狰狞吓得泪如雨下、四肢发软,却也没有被逼问着说出其他更有用的信息。
  “你让我很怀疑你。”张洁冷冷地盯视着苏白夏,像是精干的农夫防备、警惕着眼前的饿狼,她说,“你的情绪太容易失控,你控制不住吗?如果这发生在审讯室里,我会认定你是凶手。”
  苏白夏咬紧牙关,她的嘴角却露出了凶恶的抽动,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抓着沙发靠背,试图压下那股快要烧毁她的怒意。她今生都不曾这么强烈地体验到自己的情绪,太可怕了,那种叫做“怒”的情绪仿佛要霸占了她的躯体。太不对劲了,或许在她把“哀”卖给蓝子时已经将灵魂撕破了,说不定哪一天她会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魔鬼,她心想。
  苏白夏睁开眼,尝试给给张洁一个平和的微笑,但失败了,那个笑容太难看了,她解释说:“我平时不这样的,可能是大姨妈来了,情绪太激动了,给我几分钟的时间缓一缓。”
  苏白夏独自去了韩空远的房间,没有开灯,昏暗中拨了韩空远的视屏。
  只响了一声,视屏便被接通了,韩空远那张阳光、带点儿羞涩的笑脸出现在了视屏内。那瞬间,苏白夏所有的怒意都随着话语消失了,她真爱看到韩空远纯粹的笑脸,足以让她忘掉所有的不快。
  “小虾米,你在哪儿呢?”他将乌黑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盯着黢黑的视屏左看右看,似乎是想从黑暗中找到苏白夏的脸。
  “我在你以前的房子里。”苏白夏轻轻吁了口气。
  “我怎么看不到你?那房子里的灯坏了么?”
  “这么着急地想看到我,是想我了啊?”苏白夏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韩空远被她的调笑弄得微微红了耳朵,他佯装不知她的戏语,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吃晚饭了没有?又半是撒娇地苦恼道,“公司专业好难啊。”
  苏白夏笑道,“你当老板的,学好管理就行了。”
  “那不行,我不求学多好,最起码不想被人糊弄。”韩空远在苏白夏面前才会露出大男孩的一面,面对其他事、其他人时,很难让人怀疑他内里只有十七八岁。
  两个人聊了不到十分钟,苏白夏挂了视屏,心情彻底的平静了下来,她向张洁道了歉,“对不起,我一时失控了。”
  张洁拍了下她的肩膀,算是表达理解,便未再就此话题纠缠,她带来了之前整理的案件资料,当时的现场状态虽已不复存在,但她将收集到的和案件推理讲给苏白夏,来现场再推演一遍那时的情况,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韩空远躺的位置大概在这里。”张洁在离卧室门约有一米远的地方点了点,“而你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刚好伏在他身上。”
  苏白夏努力回忆了很多遍那个噩梦,那时她从房里出来,客厅里是一片混乱,茶几歪了,抽屉里的东西全撒了出来,韩空远头朝着卧室卧室的方向侧躺在血泊里。
  很显然,韩空远受伤之前和歹徒有过搏斗,但搏斗的范围似乎并不宽,因为只有茶几被波及到了,那么搏斗的时间也可能不长,韩空远学过武术,一般的人很难简简单单的伤害到他,不排除多人作案。
  张洁摸了摸下巴,“假如韩空远死了,而凶手不是你,他受伤后可能想爬过回房里叫醒你,保护你,或者是凶手在他伤后进了房间。”
  她的话让苏白夏感到一阵寒意,凶手是故意的,这是一次处心积虑的谋杀,她肯定凶手在杀了韩空远之后进了她睡的卧室,没有伤害她,反而将凶器——那把带血的起子放到了她的手中,他想嫁祸给苏白夏。
  苏白夏醒来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
  “窗子是开着的。”张洁突然道,“你们卧室的窗子那时是开着的。”
  苏白夏一愣,“我们在五楼。”
  张洁笑了,“不要小看强盗贼子们的本事,就算是十五楼他们也有可能爬得上去。”
  “你是说,凶手杀了我然后从窗子逃了出去。”
  “这是推断之一。”张洁道,“大门是从里面反锁起来的,他不太可能是从正门出去的。”
  “有没有可能他一直躲在房子里?等你们离开了才离开或者混在你们中间离开”
  张洁想了想,他们赶到案发现场后,直到第二天下午都还有人在这里轮班,并且房间的角角落落他们都查看过,凶手不太可能一直躲在房子里。
  “监控呢?”
  张洁摇了摇头,这栋楼入口的监控坏了,电梯里的监控只拍到三四个这栋楼深夜归家的住户,早已排除了嫌疑,小区内的监控分布散乱没有拍下什么有用的证据。
  没有,一点也没有,苏白夏捏了捏眉头。
  她和张洁两人分开在房子里转了转,苏白夏躺到了床边的地上,也就是那晚她爬起来的地方,她记得她做了个噩梦,现在已经不太记得清梦到了什么,大概是小时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转过脸,掀开了床单,看了眼床底下,什么都没有,连灰尘都被艾姨清扫干净了。
  “诶?你们这小区用的是煤气罐啊?”张洁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苏白夏坐了起来,“对啊。”好像是三年前,韩空远这边有过一次天然气管破裂,后来他干脆换成了煤气用,不过用的也少,他很少在家,在家也少用。
  “有什么问题吗?”苏白夏站起来,走了两步。
  “没啥问题。”张洁就是看到了顺嘴一问。
  来到柜子面前,苏白夏推开柜门,柜内特有的气味夹杂着属于曾经韩空远的味道扑鼻而来。苏白夏看着韩空远的衣物,心情平静,心想:等会儿是不是得给空远带点衣物回去,毕竟他现在的衣服是从她的房子带过去的,没多少,并且款式也旧了。
  一个柜门一个柜门的开,苏白夏最后拉开了靠墙角的那扇柜门,里面放着被褥,好几件还是苏白夏几年前置办的。她蹲下身子,摸了摸被褥,然后,看到了被褥中间下陷,像是曾有人坐在上面,不过这并不是她在意的痕迹,引起她注意的是被褥旁、柜子底面有两只鞋印,是双女士鞋印,后跟只有一点圆的、不大的印记,是女士尖跟鞋。有个女人或者说穿着高跟鞋的人曾坐在这个柜子里,窥探韩空远、伺机伤害韩空远或者是在躲猫猫?答案显然不太可能是第三种,他们早就过了躲猫猫的年纪,韩空远在国内特别亲近的亲人几乎没有,很少有人来他的住处,更别提玩这种低龄游戏。
  苏白夏叫来了张洁,两人蹲在研究了一会,各自将鞋印拍照。两人都不曾注意到,在被褥靠柜角的那面下夹着一串古朴的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