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百年
他作为扎根在京城的世家大族一员,也是曾经见过岑大将军拎着只有三四岁却到处惹是生非调皮捣蛋样样强的岑大少爷的后衣领,在闹市中穿梭,所到之处寒气四溢,一看就知道这皮小子回去又该挨揍了。
严陵回忆着他所见过的岑大将军和岑家大少爷的模样,忽然脸色一变,“你之前是不是觉得,那位姑娘的相公长相模样十分像是岑小少爷?”
方珏茫然的点点头,“对呀,你不也觉得像吗?”
严陵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他语气带着几分沉重,“我现在都觉得,有可能不仅仅只是长得像而已。”
方珏一愣:“你什么意思?”
“岑家不止一位少爷,在五年前,和岑大将军一起亡故的,还有一位岑大少爷。”
“就是那位被岑大将军捏着脖子提回家的那位?”
严陵的眼神迟疑了一秒:“……这么说,似乎也没问题?”
方珏噗的一下笑了,只笑了一下就认真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
严陵点头,“就如你想的那样。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不足为奇,可查案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岑大少爷很可能没有死,更重要的是,岑大将军可能也还活着!”
方珏却不明白严陵的激动是为什么,他十分疑惑,“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严陵冷静了一下,但是声音里还是不掩激动,“或许你不明白,曾经的大庆虎狼环伺,是岑大将军带着虎贲之军打得周围胆寒,才有了现在四方来贺的盛况,她是大庆的不败战神,是无数人的信仰。但是现在……”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皱了皱眉,“去岁西临在衍都边境名为练兵,实为震慑,虎狼之心蠢蠢欲动。若是有岑大将军在……”
“就算有岑大将军在,你也说过了,那是曾经。”方珏接下了他的话,“如果岑大将军还活着,为什么她在五年前会传出病逝的消息?西临狼子野心,半年后又是朝拜进献的日子,你没有想过他们会在朝拜上做些什么吗?比英雄迟暮更让人难堪的,是英雄在牺牲奉献了一生之后还要被侮辱!”
严陵愣了半晌,他扯了扯嘴角,有些苦,“难得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方珏不高兴了,“什么叫做这样的话!”
严陵微微勾了勾唇角,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发,却在手抬到一半的时候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我这是夸你呢。”
……
岑行戈现在心很慌。
因为碧荒拉着他走出小巷以后就沉下了脸。
第一次看到娘子除了明媚和温柔的笑意之外的表情,岑行戈整个人都毛毛的,心里堵得慌。
恍惚间他甚至还听到了碧荒身边一阵枝条抽打在地面的噼啪声,那是从小到大经常被枝条抽打在他身上的前奏。
“娘、娘子……”岑行戈期期艾艾的开口。
可怜、弱小、又无助。
碧荒淡淡的看他一眼,“我不是你娘。”
岑行戈被她噎了一下,干脆胆子大了起来,他抓住碧荒的手,十指相扣,眼巴巴的看着碧荒毫无所动的侧脸。
“你当然不是我娘,你是我娘子,是和我娘一样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
碧荒指尖颤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柔和了些许,“先去吃饭吧,你也该饿了。”
岑行戈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女人都一样!
就是需要适当的示弱和听好话的!
哄了祖母这么多年的岑行戈表示十分的骄傲且自豪。
但是很快,岑行戈就知道,他骄傲得太早了。
他和碧荒提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壮汉,在一路惊掉了眼珠子的人目光下去县衙报了官做了笔录,然后他就带着碧荒去了县里最好的酒楼,带着从赌坊里联合着自家娘子一起坑蒙拐骗来的银子,乐颠颠的大摇大摆的就进去了。
还十分过瘾的在小二看不起他这一身穷酸打扮的时候一袋银子甩过去自认为潇洒帅气的扬长而去。
碧荒眼眸黑沉的轻笑了一声,从一脸懵逼的小二手里拿回了钱袋子,温声问,“要多少?”
小二还没从岑行戈的骚操作中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碧荒“啊”了一下。
于是碧荒脾气很好的再次重复了一下。
温婉轻柔的嗓音,让小二的脸红了一下,他忙摆摆手,“不用不用,等客官您点完了菜离开的时候咱们再算钱。”
碧荒于是点点头,和岑行戈以一种十分良好的气氛开始并结束了这一次的用餐。
在岑行戈带着宠溺和小二的讨喜的笑容下,碧荒拿出银钱,十分快准狠的将质地坚硬的银子捏下来了一小坨,仍旧是温柔的笑,轻缓的嗓音,“上称瞧瞧是否够了。”
小二梦游般接过这一锭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在差点磕碎自己一口牙之后几乎是惊恐的从碧荒所在的这一桌离开了。
岑行戈:“……”
笑容逐渐消失。
“娘子,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吗,有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岑行戈握着娘子白嫩的小手,言辞恳切又真挚。
碧荒缓慢且坚定的从岑行戈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相公多虑了,我只是在担忧家中初种下的田地,心里急切了些。”
心里急切了些你就把人家店小二都吓出心理阴影了?
碧荒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但是也只能顺着娘子的话勉强一笑,“那我们这就回去吧。”
碧荒歪着头看他,“相公的钱可是赌完了?”
岑行戈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到了碧荒生气的症结了。
也是嘛,哪个姑娘喜欢自己相公成天混迹赌坊不像样的,可他那也是为了给家里改善生活嘛!
岑行戈委屈,可岑行戈不能说。
他试探着问:“娘子可是不喜我进赌坊?”
“当然不是了,毕竟我也是跟着相公亲自进去观摩参与了一番,以后若是相公归家断了一条腿,我也能知道原因。”
岑行戈:“……”
这浓厚的!带着祖母风格的嘲讽!
岑行戈眼神死,“娘子,你以后还是不要和祖母学了。”
碧荒:?
“你和祖母的年纪不一样,待人接物说话处事也当不同才是,跟祖母学得多了,可是会提前步入老年的!”岑行戈苦口婆心,就差摇着碧荒的肩膀让她别和祖母学了,他不想以后祖母打断他的右腿,娘子打断他的左腿啊!
“我的确与祖母年纪不同。”碧荒的笑容淡了下来,对于她来说,就算是有了孙子的岑老夫人也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差不多,连她年纪的零头都不到。
她和岑行戈的结合,本就不应该。
她尚且有亿万年的未来,可就她所知的大庆最为长寿的老人,也不过百余岁就成了一抔黄土。
百年之后,岑行戈身死,她仍旧如二八少女,到那时候,她所认定的新的家人消亡于天地,她又该如何在这时间自处呢?
能够一直陪伴她的,终究只有系出同源的植物罢了。
岑行戈敏锐的感觉到此刻的碧荒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哪怕她的笑容弧度都没有改变过一分,可他的心却像是落在一片空茫的虚无中,茫然而无措,仿佛要失去碧荒的想法从脑海深处突然袭来,让他害怕的上前一步,紧紧的抓住了碧荒的双臂,将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娘子……”
“嗯?”碧荒茫然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有几根发丝凌乱的翘起来,温柔却淡漠的模样在一瞬间散去了很多,可爱得让岑行戈心尖都在颤抖。
他抱着碧荒,心却浮在空中,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你不要离开我。”
碧荒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岑行戈竟然这样敏锐。
不过是刚刚有了一个疏远他和祖母的想法,就已经被他察觉到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难受,像是最开始在地底无论如何也汲取不到半点水分的将要枯萎的无力。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她能够感觉到岑行戈肌肉下那颗忐忑而紧张的心。
他在害怕吗?
碧荒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想法和情绪究竟是为何,只是双手却比思绪更快的搂住了岑行戈的腰。
感受着手心接触下紧致有力的肌肤,代表着少年人的健康与活力。
可是这健康活力的身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的老去。
柔顺黝黑的头发会干枯染上白色,强壮有力的四肢会变得萎缩脆弱一碰就碎,紧致的肌肤会生出沟壑如树皮,就连现在看着她深情且真切的眼睛都会变得浑浊起来。
不过百年而已。
她的人生又何止一个百年。
这短暂的时间,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
那便给了他这一场美梦又如何?
碧荒忽略了心底那一分突如其来的难受,在岑行戈的怀里舒服的蹭了蹭。
郑重的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在你死去,消亡于天地之前,我永远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