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天空温柔分裂

  “可是前辈,异种人的记忆都很好的,你怎么会忘记自己哭没哭过呢?”芽衣拿起纸巾拭去脸上最后一滴泪水。
  “没办法咯,可能是因为我的大脑觉得记这种东西没有意义,就压根儿没记住吧。”安斯年摊了摊手,故作神秘地说,“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大脑觉得看电影看哭了实在太过丢人,就迫不及待想让我忘记。”
  芽衣被他的神秘兮兮逗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残存在眼眸里的泪光像是一汪动人的秋水。
  其实安斯年表现得一点都不好笑,但女孩却从他的表情姿态和轻声细语中看出了不一样的花儿来。
  “这么说,前辈大概率是哭了。”芽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谁知道呢?记忆就像一台老式电视机,方方正正的,又丑又难看,还很占位置。”安斯年坐在沙发上,语气飘忽不定,像从天上云里传来,“记忆是很不可靠的,电视机的屏幕可能会有雪花,拔掉电源后就空无一物,只剩下黑漆漆的虚无。”
  芽衣红着脸说道:“要是前辈哭了就好了,这样被前辈看到我哭鼻子就不算出丑,而是同病相怜了。”
  女孩清奇的脑回路构造令安斯年哑然失笑,他想,或许我们本来就是同病相怜呢?孤独与疯狂,是异类最大的病症,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因为孤独而努力朝着彼此拉近,可人与人之间的孤独又是绝对无法抵消的。孤独与孤独,不是+1和-1这样一对相反数,它们是+1和+1,一加一等于二,正如人的孤独外界难解,因为即使是自己都未必能了解自己,旁人更难抵达你孤独内心中最深处的那块柔软。
  安斯年是真的不记得当时看电影的细节了,提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点令安斯年想到了学院开展的选修课,其中有一门课叫《影视艺术与鉴赏》。
  极为难得的,他和白月光是这门课的尖子生,鉴赏水平在班里也算是名列前茅。
  安斯年知道自己偏爱那些小众而悲伤的电影,也钟情于不被世人所能理解的艺术品。
  譬如《银翼杀手2049》,许多人看不懂看不明白,便觉得难看,这其实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因为当一部电影上升到艺术品的高度,那么你往往是无法在不了解它背景的前提下去了解它。
  在安斯年看来,就电影方面来说,当今人们最大的悲哀在于,大家一味地追求更爽快的动作戏、更高超的特效和更高分的颜值,而忽略了电影背后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人们追求爆米花电影,当大家在为只懂得堆砌特效的傻逼漫威电影(不要误会,此处仅指复仇者联盟,不包括美剧大群和电影X战警系列)而津津乐道的时候,安斯年正在反复欣赏着DC的“蝙蝠侠三部曲”和《守望者》,以及DC旗下子公司的《V字仇杀队》。而令他伤感的是,近些年来DC也在向着“复仇者联盟”靠近,而丧失了原有的精髓。
  安斯年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小孩,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更倾向于贴近现实的惨剧,而非或欢乐逗趣、或粉饰太平的情景喜剧。
  况且扮演喜剧也是一件颇为残忍的事,全球五大喜剧大师,有四位得了抑郁症,他们抑郁、失落、难眠,其中就包括卓别林、憨豆和金凯瑞。
  就像《守望者》中那则不错的笑话:一个人去看医生,说他得了抑郁症。生活是如此的尖酸刻薄。他觉得在这社会中,他是如此的孤独。医生说:“治疗办法很简单。最有名的小丑帕格里亚齐正在城里,去找他吧。他能让你开心起来。”他哭了起来。“可是,医生,”他说,“我就是帕格里亚齐啊!”
  安斯年陷入了极为冗长而阴郁的沉思,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牵着女孩的手,这倒不是什么揩油吃豆腐,他只是通过稳定的接触让久木出现在芽衣的眼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边上的芽衣在哥哥和安斯年的陪同下终于看完了那部电影。
  兴许是安斯年就在旁边的缘故,更可能是久木也出现在她的白日梦里的原因,芽衣在擦去泪水之后就不再哭泣。
  她答应了哥哥不再做一个爱哭鬼,所以现在,她得表现得坚强。勇敢一些。
  “可以了,安斯年,送我回去吧。”久木笑着对芽衣挤了挤眼睛,“我已经见到某个小哭包了,咖啡店里还有两个家伙等着我斗地主呢。”
  “哥哥,斗地主比我还重要呢?!”女孩张牙舞爪,像只小花猫。
  “相信我,芽衣,斗地主绝对没有这么可爱的妹妹重要。”久木大言不惭、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不想给安斯年这家伙一直牵你手的机会,才不是想着回去斗地主。”
  “嘁,这倒是好借口,信你才怪咧!”芽衣不屑地扁了扁嘴,两颊酡红,像天边的火烧云。
  “芽衣,能帮我去冰箱里拿一瓶可乐吗?”安斯年松开手,忽然出声说道。
  “好呀!”女孩应了一声,离开沙发,朝着冰箱走去。
  趁着芽衣离开的这段时间,安斯年看着只存在于自己眼前的久木,轻轻笑了笑。
  “说吧,有什么事?”久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别这样看着我,还对着我笑,感觉怪怪的,我可不接受你的求爱。”
  安斯年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吧,就算我跑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我也绝对不会向你求爱的。”
  “好吧,那是什么事?”
  “嗯,其实我想说,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他看着那道逐渐模糊的身影,诚恳地说,“不管爱德华先生的具体计划到底是什么,我一定会让你重新以真实的血肉回到芽衣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发誓,只是他没有举起手掌,天上也没有滚滚雷声作为呼应。但安斯年的话还是令风间久木愣了一下,他被困在安斯年的意识深处,看不到外界,也感知不到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但他还是本能地察觉到安斯年似有不同。
  久木见安斯年说得认真,也不再开玩笑。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别太勉强了,呆在那里也挺好的,虽然看起来没有自由,但实际上我却自由得很,想做什么都可以,比如看哪家店不爽就砸哪家,也怪有意思的。”
  久木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拍了拍安斯年的肩膀。他的身影消失在安斯年的眼里,如梦幻泡影,重新投入到那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幻梦之中,
  安斯年明白久木的安慰和自我安慰都不过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解闷方式,那家伙是只喜欢晒太阳、睡懒觉的树懒,但“一店”那儿就只有凄风苦雨和连绵不绝的夜。所以安斯年并不觉得自己不该勉强,恰恰相反,安斯年心想自己一定要为身边人做一些什么。
  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能得到什么,而在于他能给予什么。
  他想为在乎的人做出贡献,就像永不妥协的罗夏想为世界做一点贡献。
  他想,这个世界有70亿人,可那么多的人他都不认识,那些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安斯年只单纯地想为身边人这么做,而不是像《守望者》里面的罗夏那么伟大,安斯年自觉自己还没上升到全宇宙、全人类的高度。
  当芽衣带着一听可乐走回来的时候,久木已经完全沉浸到安斯年意识深处的那家咖啡店。她将那听可乐递给安斯年,随后坐在他的身边。
  “说起来,你找我过来,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安斯年仰着脖子灌了一口可乐。
  芽衣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嗯,前辈还记得吗?你在去东京之前,也就是彩虹桥对抗的时候,你们曾经跟我说过,为了找到参加彩虹桥对抗的队友,你们甚至考虑过基辛格队长,但当时他被派遣去俄罗斯执行一项任务。”(见第三卷第二章)
  “是有这么一回事,基辛格怎么了?”安斯年冲着女孩投去问询的目光,“说起来,我好像也很久没在学院里见到他了。”
  “队长消失了。”芽衣轻叹一声,解释道,“自从基辛格队长去了俄罗斯之后没多久,就和学院失去了联络。后来杰森实在担心他,就自己跑去俄罗斯,可结果他也和学院失去了联络。”
  安斯年愣了一下,杰森就是那个长得酷似威尔·史密斯的黑人小哥,掌握了传送门异能,而基辛格的异能是声波,他们的异能都很实用,那么西伯利亚的土地上必然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两人莫名与学院失了联系。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去那边看看?”安斯年打趣道,“你难道不怕我去了之后也回不来?”
  出乎意料,芽衣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她看着安斯年,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安斯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限的信任,就像小孩子始终笃定奥特曼能打败怪兽。
  “我不怕,前辈,如果世界上有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你。”芽衣拍了拍胸脯,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在我心里,前辈真的是无所不能哩!像电影里的英雄!”
  “你倒是相信我,比我还要相信我。”安斯年有些哭笑不得,“我就姑且把你的谬赞收下,好吧,说说看具体情况吧。”
  芽衣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队长最开始的时候是去调查一宗和异种人有关的宗教仪式,在失联之前,他传回的讯息不多,只是提到了一尊什么欢愉与恐惧之神,拉斯柯尔尼科夫。”
  “欢愉与恐惧之神?拉布拉斯什么科夫?”安斯年没听明白那一长串人名,“还是拉布拉多什么什么科夫?”
  “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值得一提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的男主就叫这个名字。”芽衣解释道,“其中Raskol在俄语里面的意思即为‘分裂’,在历史语境中,raskol特指17世纪中叶俄国发生的教会分裂,拒绝接受宗教改革的分裂派教徒受到沙皇政权残酷迫害,不惜以极端形式反抗,誓死坚守信仰。”
  “好吧,这么说来,基辛格去调查的这个宗教仪式就是那个什么分裂派教徒所组织的?”安斯年问道。
  “这倒不是,至少队长在失联前传回来的信息里没提,而且分裂派教徒也不崇拜什么欢愉与恐惧之神。”芽衣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倒是怀疑这是一个邪教,既然拉斯柯尔尼科夫意为‘分裂’,可能就是指的这个神身上欢愉与恐惧并存。”
  “正规的宗教和邪教有啥区别,不都是人定义的心灵麻醉剂?只是前者有官方认可而已。”安斯年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说,“不过,你怎么会觉得这个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就是指着欢愉与恐惧并存?”
  “因为队长在失联前传到学院的最后一条讯息是,‘我很快乐,别来找我’。”芽衣耐心十足地回答道,“而杰森在失联前只是一直重复着那里有怪物,恐怖的怪物,语气听起来害怕极了。”
  “好吧,神神叨叨的,倒是充满了宗教风格。”安斯年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反正现在还没开学,大家也还没来学院,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他仰着脖子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右手用力一攥,将易拉罐挤压变形,随后轻轻一投,易拉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而精准的抛物线,准确落入垃圾桶中。
  安斯年制止了芽衣的道谢,对异种人来说,这的确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局外人本就有解决世界各地异常事件的职责,现在还在假期,他倒是不介意去一趟俄罗斯。至少他还未曾踏上过那片土地,亲身体会战斗民族的狂放与不羁。
  答应了芽衣的请求之后,安斯年便与她挥手作别。他离开小黑屋,径直来到学院的未名湖,他和鹿圆约好了在这见面,却又没有说定时间。
  当安斯年到达未名湖的时候,已是黄昏日落,明月初升之时。学院里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人影,安斯年一个人坐在湖畔的长椅上,欣赏着微风吹皱水面,撩起阵阵涟漪,像缕缕幽思漂荡在平静的湖面之上。
  这个时候的景色算是一天最是奇妙的几个光景之一,太阳在西边落下,残存的余晖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丝炽热呼吸,而月亮已经从东边升起,像一颗不太明亮的灯泡,挂在暗蓝静谧的天空之中。
  世界在这一刻呈现两极化的分裂,东边是魅蓝的,在夜完全到来之时,它会转为灰沉沉的黑,而西边的天空是橘红色的,介于橙黄和玫瑰红之间。两种颜色在苍穹的幕布上共同上演,这令安斯年忽然想到了芽衣方才所说的那个词,拉斯柯尔尼科夫,分裂。
  他一个人在湖畔坐了大概有十分钟,其中大半时间用来抬头看着天空中白天与黑夜的温柔缱绻、交织上演,剩下的时间则是用来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安斯年没有打电话去催鹿圆,他忽然有些享受这宁静和平和的一刻。世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可这个时候的他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因为自己在等待一个女孩。
  当西边的橘红逐渐被东边的魅蓝吞噬,浩瀚苍穹也逐渐变得深沉起来。夜空成了灰黑色,但万千星光共同绽放,同明月一起点亮了这个仲夏夜。
  第一缕星光洒落湖面,而安斯年也终于等到了那个女孩。
  她像一阵恼人而甜蜜的清风,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不打一声招呼,就坐在安斯年身边。
  女孩坐在长椅上,在她到来之后,温柔吹拂的晚风掠过她的身体,将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清香送进安斯年的鼻腔。
  有些痒痒的,但很好闻。
  “Youknow,onelovesthesunset,whenoneissosad.当一个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会格外喜欢看日落。”鹿圆念着《小王子》里的台词,忽然出声问道,“这儿的景色不赖吧?”
  “还不错,但以前从未像现在这般坐着好好欣赏一下。”安斯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学院为了在这个半位面营造这样的夜晚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这里的星空实在太美了,让我觉得都有点不真实。”
  “真实的定义取决于人,这里的星空是现实中的拷贝,美景本就服务于人,你喜欢就好了。”女孩轻声说道。
  “有道理,可如果星空不是源自现实,而是人造,还会这么美吗?”
  “那就把它当一副画作看待好了。”鹿圆挑了挑眉,说道,“就像梵高画下了《星空》,你坐在这里看星空,也可以把它当作是某位艺术家以天为画布的创作。”
  “嗯哼。”安斯年应了一声,这才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想带你参观一样东西,所以去办了点手续,很麻烦的。”女孩懊恼地踢着脚,“光是填表格和复印文件就已经花了我不少时间,更别提还得等上头层层审批。”
  “什么东西这么麻烦?”安斯年看着她,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冗长繁琐的制度、效率极度底下的审核系统,官僚主义害死人,但我记得通古斯天赋学院不兴这一套吧?一切不都由ECHO完成吗?”
  “因为我们看的东西挺重要的呗,技术部的家伙们把那玩意儿看成宝贝。”鹿圆嘟囔道,“所以必须得经过层层人工审批,我才能带你去。”
  “去哪?”
  “地下。”鹿圆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水里,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