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铭记我名
它没有抵抗,也不曾抵抗,它拥抱死亡,是因为它主动渴望死亡。
碧波荡漾,东方的天空已经彻彻底底地亮堂了起来。朝阳东升,不再羞于躲在幕后,暖红色的曦光已经微微泛着橘黄,光热无穷,像一颗熟透的红柿子高高挂在云朵做成的枝干之上。
七彩粒子飘浮上天,将云层染成天堂般的梦幻。晨光同日光洒在重新投入平静的海面之上,折射出点点炫目的光。这光介于橙红色与金黄色之间,沃那比消弭的地方,暗红色的血水和金灰色的海水搅在一起,顺着层层海浪冲上海滩,淹没路易莎的小脚丫。
她呆呆地望着大海,就好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跪坐在地,安斯年的手机同她的膝盖被海浪拍打着,冰冷刺骨的海水仿佛要夺走她全身的每一丝温暖。
“对不起,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还得靠你才能成功。”安斯年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他拍了拍路易莎的肩膀,不无愧疚地说道。
路易莎呆愣愣地跪坐在原地,对安斯年的话语充耳不闻。暖红色的阳光泼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女孩侧脸的轮廓,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人以忏悔的姿势摆在了沙滩边上。
“罗森……叔叔……爸爸……”路易莎低垂着头颅,喃喃自语。
倏地,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腿在长久的跪姿和冰冷的海水侵蚀之下,已经有些发木。可路易莎还是坚持站了起来,撑着迪吉里杜,不管双腿发麻的神经,拒绝安斯年或白月光的帮助,她站了起来,扶着迪吉里杜管,神色肃穆得像等待神父受洗的信徒。
下一刻,路易莎鼓足腮帮,用力吹响手里的迪吉里杜管。
胸中汹涌澎湃的感情化作强烈的气流,气流顺着迪吉里杜管化作苍凉、古老而又神秘的声音,声音搭乘着海风扩散到汪洋大海之上。
她的吹奏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她的气息也不曾中途断过。
路易莎只是这么拼命地吹着,吹到她小脸通红,吹到她肺活量告急,吹到她用尽身体最后一丝气息。
来自女孩的悲歌荡漾在南太平洋上空,由路易莎吹响的迪吉里杜,声音充满着神秘的泛音色彩,像来自大自然旷野的风,像罗森·库珀生前的仰天长啸,像一个父亲准备以自己的女儿为原型写一本可爱的。
可没了回应。
可没有了任何的回应。
太平洋里的海蛇不再因为这支迪吉里杜管而躁动,沃那比的消散使得这支乐器失去了它应有的魔力。
毫无疑问,沃那比确确实实死了。
路易莎失落地丢下手里的迪吉里杜管,她失魂落魄,又累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再没力气站着,于是坐下来,踢掉鞋子,把两只沾满泥沙的鞋子踢到一边,把脚陷进细沙与海水之中,。
她双手抱着膝盖,像一个失意的孩子在森林里迷了路。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她的罗森叔叔明明死在她的手上,可她竟然还虚伪地希冀着什么,像可笑的匹诺曹,总是在做错事,总是在长鼻子。
“怎么办?”白月光将安斯年拉到一边,“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承担得太多,我们抹去她的记忆?”
“按照规定好像是这样的,不过我总觉得,我们还是得问问她的意见。”安斯年轻声说道,“如果她不想面对,我们就帮她消除记忆。”
白月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如果她有勇气面对呢?这意味着我们要……”
“保密?”安斯年伸出拳头。
“你知道的,我这种人嘛,注定是个硬汉,全身上下哪都硬,只是我的心肠太软。”白月光也伸出拳头同他碰了碰,“所以咯,保密,说漏嘴我可和你没完儿。”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哦,对了,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安斯年忽然开口说道。
“谁?”白月光不解地看着他,问道,“这次行动的不就我们两个吗?”
“ECHO啊,它可什么都知道。”安斯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噢噢噢,有道理。”白月光恍然大悟。
“ECHO……”两人联合起来,准备用世界上最凶狠的语气威胁这个默默在场偷听的人工智能。
“发射完死光之后,我心里很疲惫很心累,感觉身体被掏空。”ECHO语气平缓地说道,“所以在那之后,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人工智能自然不会真的疲惫,也不会心累。安斯年和白月光明白了这台机器的意思,出乎意料的,它同意帮他们保密。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ECHO,两人倒也算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说那时候沃那比是想接受路易莎带来的利口酒,还是想吃掉路易莎?”白月光忽然出声问道。
“不知道,沃那比已经死了,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正确的答案。”安斯年说,“但我知道的是,那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冒任何一丝风险,我必须救她。”
“好吧,现在到路易莎了。”白月光耸了耸肩,幽幽道,“小姑娘现在还在伤心呢,怎么办?你去还是我去?”
“其实我不太擅长安慰人,不过……”
安斯年带着淡淡的、忧郁的笑容瞥了路易莎一眼,他忽然拍了拍白月光的肩膀,指了指天上的云彩。
“路易莎!快看天上!”安斯年大声喊道。
女孩没有理他,也没有抬头,她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颅。
“是真的,快看天上!”
“那是7吗?”
“是L吧?Louisa的L。”
安斯年和白月光的对话唤醒了路易莎死寂的心,她猛地抬起脑袋,天空中被七彩粒子染得五光十色的云朵以一个“L”的形态飘浮着,像某种神秘难言的隐晦符号。
“罗森叔叔……爸爸……”
路易莎喜极而泣,像得到了耶稣原谅的朗基努斯,重获了光明。
“路易莎,我想,库珀先生肯定不是怪你的。”安斯年悄悄向白月光竖了一个大拇指,走到路易莎身边说道,“他最后没有抵抗,可能不仅是因为他爱你,还是因为它已经活得够久也够累了。”
“知道吗?路易莎。其实像你的罗森叔叔,还有我们这一类人,其实并不会真正死亡。死亡对我们这些异类来说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美好的开始,这个世界是有天堂的,你的罗森叔叔虽然死了,但他的灵魂却进入了我们这一类人的天堂。”他说,“这不是在骗你,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的罗森叔叔还活着,他不仅活在你心里,也活在另一个地方。”
“那他会在天上看着我,对吗?”路易莎转过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是的,他会在天上看着你。”安斯年指着天上的云彩,柔声说道,“你看,那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安斯年蹲下身子,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嗯,那我可不能哭,会被笑话的。”路易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慌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同他往天上望去,“罗森叔叔笔下的主角可不能是一个爱哭鬼。”
“你不是爱哭鬼……”安斯年叹了一口气,极为诚恳地说道,“事实上,你比任何人都勇敢。”
“哦,对了,手机还你。”路易莎吐了吐舌头,连忙从地上捡起安斯年的手机。
“还好它是防水的。”安斯年开了个玩笑,这才轻声问道,“路易莎,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
“什么?”女孩迷惘地看着他。
“如果你觉得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太痛苦,我们可以帮你删掉最近的记忆。”安斯年认真解释道,“那样的话,你只会记得库珀先生死于几周前的自杀,后续发生的事情你都不会记得。”
“可那样的罗森叔叔不是完整的罗森叔叔。”路易莎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不想忘记这段经历,我也不想忘记罗森叔叔的另一种样子。”
说到这里,她怯生生地看向安斯年和他身后的白月光,小声问道:“是规定吗?我看过《黑衣人》,你们必须得清楚我的记忆?可不可以放过我?罗森叔叔死了,只有我会记得他了”
“想什么呢?”安斯年回头看了一眼白月光,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并没有这种规定,既然你不想忘,那就永远铭记在心好了,只不过你得替我们保密。”
“嗯嗯!”
没有绝对的炽热,也没有绝对的寒冷,他的笑像三四月的春风,温暖而和煦,温柔而舒缓。
他的正义是他自身的正义,安斯年总是梦想着当一个超级英雄,而英雄从来就勇于与规矩和规定作斗争。
许多男人总是渴望掌握权力,可真正的权力不是你有权随意处置一个人,而是你明明可以那么做,但你却选择放弃。
安斯年不喜欢掌控别人的人生,他想,自己大概是从来就不擅长生活的。对付生活,大部分人都有各自的小妙招,可他没有,他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所以他更愿意去尊重别人的人生。
而白月光,白月光本身就不喜欢随随便便清掉别人视若珍宝的记忆,那种感觉让他总觉得自己和盗匪无异,这强迫他把记忆回溯到若干年前的那次离别。
“走吧,现在还早。”白月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轻笑道,“我们送你回去,趁你的爸妈还没发现,不然他们准得以为你离家出走了。”
“可是我们怎么回去?”路易莎的眼睛亮闪闪的,“你们要带着我飞回去吗?”
“当然,如果你不怕掉下去的话。”白月光大言不惭地说道,“坐我的车吧,我是老司机,我的车比较稳,安斯年那家伙车速太快,很容易翻车的。”
“嘻嘻,不要,我就喜欢玩刺激的。”路易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白月光的毛遂自荐。
她的拒绝惹来了白月光好一阵子的顾影自怜,这家伙的惺惺作态把女孩都笑了。
说到底,路易莎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她正处于花一样的年纪,理应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大笑着,她的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库珀先生不会从她心里消失。
路易莎永远记着她的罗森叔叔。
因为他一直活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