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现实的魔幻 下
可如果库珀的母亲本就无痛无病,那自己的爱还是无私而伟大的吗?
妮姬深刻地知道,她对库珀的爱起源于一个记者对话题性人物的敏锐嗅觉和悲剧性人物的同情怜悯,可如果库珀的人生不够凄惨,那么她的爱对库珀来说就不再弥足珍贵,而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就成了没有价值的爱情坟墓?
库珀夫人陷入患得患失的境地,她像一个神经衰弱的病人,时不时就会在玫瑰湾的新家爆发一场单方面的争吵。
“罗森,今天签售会上那个女主持人为什么一直对你笑?”
“别担心,妮姬。事实上是,那名女主持人对台上台下任何一个人,都是礼貌性的微笑。”
“罗森,这里有一封来自女性读者的信件,她说她很喜欢你,我不喜欢这样。”
“那以后这些信件就由你来保管,你觉得我该看的再给我,不该看的就烧了。”
“罗森,你的身体有问题,我们结婚三年了还没孩子,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近期我会再去医院看一次,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采取试管婴儿的方式。”
搬到新家之后,妮姬总能找到足够多的借口指责他。
对外,妮姬的待人接物总是令人如沐春风。隔壁邻居家的大女儿路易莎喜欢到库珀家来玩,由于两人没有孩子,妮姬甚至在热情招待弗雷德里克先生和玛德琳夫人的时候,开玩笑说路易莎算是他们的半个女儿。
可实际上呢,库珀快崩溃了,只不过他总是选择默默忍受,他性情怯弱,属于那种不善辩驳的老实人。即便是面临崩溃边缘,他还是尽自己最大可能安抚自己的妻子。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一年后,库珀那年老体衰的母亲因为新陈代谢缓慢,死于便秘造成的急性心肌梗死,库珀从中获取了一个故事的灵感,但他却无意动笔,母亲的死让他消沉了好些日子。
两年后,帮库珀母亲确诊的那名医生在一次酒后意外提到了库珀,当时喝得面色涨红的医生和朋友谈起了体检这件事。
“听着,我的朋友,你刚才提到了一举成名的库珀先生?”医生说,“库珀的母亲其实并未得乳腺癌,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场乌龙。”
脸色已经涨成猪肝色的酒友隐隐约约记下了医生的话,他是社交新媒体的运营人员,第二天早上便揉着太阳穴醒来去了公司。
为了缓解宿醉,他在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并凑巧碰上了一位漂亮的女同事。
“来得这么早?”他主动打招呼道。
女同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早了。”
这位漂亮的女同事名叫伊莎贝尔,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冷美人,据说不少年轻的追求者都在她那里碰了壁。伊莎贝尔是一个事业心较强的女性,相比起那些情情爱爱,她更在乎今天和明天要报道什么。
“嘿,伊莎贝尔,听我说,我昨晚得到一个猛料,晚上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他说得神秘兮兮,试图故意引起这位漂亮女同事的主意。
“什么事?只要料够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伊莎贝尔漫不经心地说着,但实际上她的好奇心也的确被他神秘兮兮的表情给勾了起来。
“我昨晚和一个高中的老朋友见面,他现在在皇家阿尔弗雷德王子医院当医生。”他小声说道,“他告诉我,库珀先生,就是那个前些年声名大噪的作家,她的母亲其实并未得乳腺癌。”
伊莎贝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娇笑道:“既然你这么大方,那晚上想吃什么你来决定。”
倒不是医生的这位酒友为了搭讪冷美人而故意捏造事实,他虽然酒品不好,但人品却还是过得去的。但无奈造化弄人,按照宿醉前的模糊记忆,这位酒友听到和阐述给同事的是“库珀的母亲其实并未得乳腺癌,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场骗局”。
于是,在下午,一篇名叫《骗局》的文章被那名漂亮的女同事发表到社交网络之上。这篇文章言辞之激进,措辞之锋锐,直指库珀的冷血和无情。
与此同时,妮姬·库珀未辞职之前的职业也被挖了出来,在这篇文章中,罗森·库珀的成名完完全全就是一场由罗森和妮姬的合谋,他们利用了无辜的母亲,利用了大众泛滥的同情心。
在看这本书的朋友们,还记得前面提到的“商品说”吗?
人们开始把库珀当作作家看待,出于崇高的心理自我满足向他倾注自己的同情心,就好像为了内心的占有欲和购买欲花钱买了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可如果民众付费买了一件商品,却发现商品其实是伪劣产品,他们会怎么做呢?
愚昧的群众会在充满阴谋论的舆论下声讨商家,库珀的书是商品,库珀本人也是商品,更是生产商品的商家。
除了那些真正热爱文学的爱好者,大部分群体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开始抨击库珀先生和库珀夫人,他们说库珀先生的作品名不副实,不具有任何价值。
而事实是,大部分人声讨的浪潮注定会淹没那些勇于发声的少数派。支持库珀的便是没有人性的不孝子,反对库珀的才是敢于说出真知灼见的大英雄。
这有些类似人设崩塌,但又不尽相同。
库珀的崛起源自大部分群众对弱者天生的同情,那个时候,落魄潦倒的罗森·库珀就是自己在这个社会生存的缩影。
人们将库珀捧上文学的神坛,可当库珀功成名就的时候,他们一有机会开始背叛他,因为那个时候的库珀拥有的太多,再也无法代表他们。
幸福的家伙总是令人嫉妒,墙倒众人推,库珀的倒霉无异于是大家乐见其成的,尤其是他们认为库珀利用了自己的母亲来达到成名的目的。
库珀的书没有办法再和马尔克斯相提并论,曾经人们认为库珀的著作不逊色于司汤达的《红与黑》、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现在人们觉得库珀的拙作即使让一个稍微能流畅表达词句的中学生也能随意创作。
“像这样的垃圾,我写我也行。”那些文学评论家开始大放厥词,他们的真知灼见和高明赢得了人们的一致附和。
外界的压力蜂拥而至,像海啸一般,压向玫瑰湾的那个家庭。
罗森·库珀不堪其扰,妮姬·库珀歇斯底里,可不管如何,他们还是得保持着微笑,那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事实上,库珀这几年赚到的钱够两人花一辈子,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舆论过去,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可妮姬不行,她是一个很好的运营者,库珀的公关形象几乎有一半是成就于她。可她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像被蚂蚁叮咬的巨人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近年来热衷于指责库珀的妮姬再次找到了当初那种热情,这一次库珀深陷泥沼,她又能从丈夫悲惨的命运中汲取到真正的力量,那是伟大而无私的爱,那种爱令她心灵感到愉悦的满足,那种满足足以令她的灵魂升华。
于是,在一个周末——那是库珀母亲的忌日——库珀为了悼念亡母提议在院子里进行家庭烧烤,而妮姬则顺势邀请了邻居前来,她要让外界知道自己和库珀没被打倒。
库珀一家要面对这件事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冷处理。
辩解是无意义的,妮姬作为曾经的记者,她深深知道人们就在等待库珀一家的反击,而库珀越是激动地驳斥,舆论和媒体就越发兴奋。时下最火热的话题对于媒体来说丝毫不啻于真金白银,辩解经过渲染就成了狡辩,它们对于舆论的敏锐嗅觉决定了它们只会对库珀穷追猛舍。
不管做没做,不管如何辩解,当道德圣人的大帽扣下来的时候,不闻不问,安心过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好在库珀先生虽然厌烦外界的干扰,但他完全在乎世人的看法。
“玛德琳,明早九点一定要过来啊。”妮姬热情地说,“我为路易莎准备了不少她喜欢的烤鸡翅。”
“当然,我和路易莎会尽量抽出时间的。”玛德琳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妮姬的邀请。
回家之后,玛德琳夫人是这么问路易莎的。
“路易莎,你觉得邻居家的罗森和妮姬怎么样?”玛德琳夫人心不在焉地捡起女儿丢在沙发上的内衣。
“罗森叔叔他们吗?”女孩眨着明亮的大眼,认真道,“他们人很好啊,特别是罗森叔叔,前段时间他还和我说为我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玛德琳夫人愣了一下,好奇道:“什么生日礼物?”
“罗森叔叔说要以我为原型,写一本关于少女与蛇的书。”路易莎嬉笑道,“好像是根据《伊索寓言》里面农夫与蛇改编的,不过听说是一个温情的故事,他还没动笔呢。”
“好吧,刚才我路过库珀家,妮姬邀请我进去坐了一会儿。”玛德琳夫人搂着女儿坐在沙发上,轻声道,“听着,路易莎,库珀一家邀请我们参加明天的家庭烧烤,你想去吗?”
“家庭烧烤?太好了,妈妈,我想去!”路易莎眼睛一亮,“是早上吗?什么时候?”
“差不多十一点左右,放心吧,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玛德琳夫人宠溺地摸了摸路易莎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