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异种人编年史

  “到了,我们走吧。”鹿圆站起身来,拍了拍呼呼大睡的安斯年。
  阿布拉莫维奇天空号盘旋在一万米的高空之上,犹如一只窥伺猎物的白头鹰,等候一次猎杀的最佳时机。
  “到了?我们怎么走?”安斯年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仍在离地面一万多米的高空。
  “抱紧我,我们跳下去。”鹿圆的嘴角扯出一抹令人惊心动魄的弧度。
  “什么?!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异能是瞬移,我是打死都不会跳的。”
  安斯年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身处一万米之上的高空,和一个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长腿妹子一起往下跳看起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但是等某个美国小镇的居民发现两人红白相间、血肉横飞的尸体时,那估计就不是浪漫而是愚蠢了。
  这是正常人的反应,身份转变,一时之间他还没适应异种人的思维。
  鹿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脸退堂鼓的安斯年,似笑非笑道:“安斯年,很不幸的告诉你,我的异能并不是瞬移,不过我有带降落伞。”
  安斯年愣了一下,他的嘴唇开合,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又无力接受事实。这时候的他真的很像那些被暴风雨卷上海岸的小鱼,日头愈发毒辣,涸泽之鱼鱼唇嗫嚅,鱼鳃翕动,却又拥抱不了海水。
  死就死吧,至少死的时候边上还有个漂亮妹子,安斯年觉得那些小镇居民发现他们的时候一定会想这是哪里来的两个殉情的傻逼,脑补出一个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故事。
  他其实没有想要拒绝,自从在机场得救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安斯年只是害怕,出于普通人的那种害怕,他想贫贫嘴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毕竟永远也别指望一个连坐海盗船都会脸色苍白的家伙,能在一瞬之间忽然勇敢得像《独闯龙潭》里的阿诺·施瓦辛格。
  说跳就跳,还不带降落伞的那种,真不愧是加州州长。安斯年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他走到鹿圆身边,像上次那样抱紧她的小腰。
  “可以了!”鹿圆对着广播喊了一声,两人所在的空间气压瞬间下降,以免开门之后强大的压力差把人直接吸了出去。
  瞬间的失压和低温如同死神的手温柔地扼住了安斯年的喉咙,氧气的缺失使得他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中,他下意识勒紧鹿圆的腰,看着她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骑士一脚踹开飞机的应急舱门,随后纵身一跃。
  真是酷毙了啊,就像《复仇者联盟》里扮演黑寡妇的斯嘉丽,气势汹汹又性感动人。
  “安斯年,其实我没带降落伞,我只带了雨伞。”鹿圆回眸一笑,脸上带着一种类似恶魔的微笑。
  “什么?!”安斯年吓得差点松开自己的手。
  恶作剧成功,少女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不知从哪里变出那把安思年先前所见的大黑伞,随后一点一滴撑开雨伞。
  安斯年惊慌失措地,闭着眼睛大喊道:“啊——雨伞不能保平安啊!”
  脑袋一片空白,他已经忘了这把伞的特殊性。
  鹿圆没有理他,她顶着强大的气流打开了大黑伞。伞面刚一撑开就被狂风吹飞,黑色的布匹如同电影院的幕布,在空中飘飞,渐渐化为黑色的墨汁晕染了整片天空。
  这是伞,也是空间折叠装置,里面藏了一个小的半位面,而这个小的半位面此刻又与整个通古斯天赋学院所在的半位面相连。
  上一秒地狱,下一秒落地。
  “啊——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呀!”
  “好了,都着陆了,你还乱吼乱叫什么?”鹿圆没好气地拍了安斯年一下,一脸无奈。
  安斯年睁开眼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抬起脑袋,一脸震撼地面前这栋充满乔治亚风格的学院派建筑,活脱脱就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帕拉迪奥的古典比例,罗伯特·亚当油漆金丝装饰,既有巴洛克的曲线形态,又有洛可可的装饰要素。看到通古斯天赋学院的第一刻,安斯年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以自己人生十九年的经历来看,打死他也想不到终有一天他会住进如此具有传统欧洲建筑风格的地方。
  鹿圆伸手在安斯年面前挥了挥,轻笑道:“我先带你去见院长吧,他很早之前就想见你了。”
  安斯年怔怔点了点头,他跟在鹿圆身后,绕过通古斯天赋学院门口的巨大石碑,向着学院内部走去。
  学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清一些,只有少数几名异种人在林荫小道间穿梭,似乎通古斯天赋学院的课程学习格外紧张。但无一例外的,每一个异种人见到了安斯年都点头致意微笑,就好像彼此已是相知相识多年的好朋友。
  “他们认识我?”安斯年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不认识你,但他们认可你的身份。”鹿圆笑了笑,轻声道,“学院上下都是异种人,我们或许是外人眼中的怪物,但在这里,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
  安斯年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四海为家”这个词是如此令人感到温暖。从小到大,他就无法融入到群体当中,但在这里,他不再是异类。怪物拥抱怪物,孤狼们找到了栖息之地,在这互相舔舐伤口。
  世界盛大而华丽,面对世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安斯年生来就是异类,也注定只能与异类同行。
  “等下进去之后,院长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鹿圆带着安斯年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她勾起安斯年的下巴,认真道,“抬起头,看过《史努比》吗?查理·布朗说,灰心丧气时用手托着下巴,你会为双手能派上用处而感到高兴。”
  安斯年下意识抬了抬下巴,一脸慌乱地看着鹿圆。这种眼神少女已经见过很多遍了,每次见到这双眼睛她就会联想到惊惧的鹿和无情的猎人。
  谜鹿一样的男孩,或许他比起自己更应该姓鹿?鹿圆心里不乏想象,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程度的恶趣味揣测他人。
  “嗯,这还差不多,打起精神,我们都是异类,很多人都和你差不多,衰的也不只你一个。”鹿圆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通古斯天赋学院创始人尼古拉·特斯拉出身卑微,家境贫困,未受过系统的大学教育,24岁了还没找到工作。拜托,那么牛逼的人出场也全无天才的气质,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失败者。所以你还不算太糟糕,有得救。”
  安斯年睁大眼睛,惊讶道:“特斯拉是通古斯天赋学院的创始人?”
  鹿圆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达芬奇还是学院的先驱呢。历史上有很多奇才都是异种人,他们是生性狷狂孤僻的异类,只不过那时候通古斯天赋学院尚未成立。如果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学院的档案馆了解相关资料,只要你权限够的话。走吧,我们进去吧。”
  见安斯年神情姿态稍微缓和了一点,鹿圆便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
  一道带着些许熟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入安斯年耳中,使他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电影里X教授轮椅老头的形象。
  “院长,安斯年来了。”
  鹿圆走了进去,她的身上既没有普通外孙女儿对外公的那种亲近,也没有正常学生对学院院长的那种尊敬。或者说,她对泽维尔院长的态度介于两者之间,有些模棱两可,这让安斯年心中暗暗称奇。
  “安斯年,坐吧。”泽维尔院长示意两人坐下,随后抓起桌上的长嘴弯烟斗,滚动轮椅来到安斯年面前。
  通古斯天赋学院虽然外表建筑充满欧式,但内里的设备却处处透露出一种黑科技般的未来感。泽维尔院长目前所用的轮椅就是全自动的代步工具,虽然不如霍金的那个轮椅那么夸张,但却可以根据他的脑电波进行直行和转向。
  “姓名?”泽维尔院长摆了摆手,解释道,“不用紧张,只是配合ECHO办一个入学手续。”
  安思年点了点头,老老实实道:“安斯年。”
  “年龄?”
  “19周岁。”
  “父母?”
  “无父无母,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人收养。”
  “爱好?”
  “看电影、看书、玩游戏,这些算不算?”
  “嗯,好了,可以了。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先问。”泽维尔院长右手五指在轮椅把手上一阵按动,调出了办公室墙壁上的投影仪。
  安斯年挠了挠脑袋,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问什么,便随意问道:“ECHO是什么?”
  “ECHO(回声)是通古斯天赋学院的中枢神经,也是一台院自主研发的超级计算机,搭载了最尖端的人工智能系统。”泽维尔院长解释道,“你的入学手续还没办好,等下班布里奇教授过来替你做好血统化验和基因检测之后,你就可以自己和ECHO对接。”
  “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讲起呢?”泽维尔院长搓了搓手,温和道,“就从异种人和异能的起源开始吧。”
  “宇宙没有界限,至今仍在不断向外扩张,甚至由于暗能量在不断的消耗暗物质,逐渐失去胶力的宇宙其膨胀速度仍在持续加快。那么在如此浩瀚无垠的黑暗里,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地球。事实上,外星生物不止存在,而且他们早已抵达地球,只是一直潜伏在暗处。”
  “从我们得到的资料和情报来看,外星科技不仅可以围绕恒星建造戴森球,而且他们的基因工程学也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时候,异能就出现了,而我们这些异种人,大部分都是外星生物和人类**的后代。”
  “虽然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般的超级科技文明一直坚持保持低调,既不与人类接触,也不干涉人类发展,但他们暗地里做的实验却给人类留下了不少麻烦。拥有外星血统的不仅是我们这些异种人,还有一些其他的动植物,它们也被改变了基因,并就此埋下了隐患。”
  “1908年,外星生物的遗体自天外坠落,其体内剧烈的能量波动引发了通古斯大爆炸。外星生物的存在第一次为人类所发现,各国暗中争夺外星生物遗体,为此一战、二战相继发生。讽刺的是,死了这么多人,却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两次世界大战不过是为了争夺一具外星遗体。”
  “自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之后,各国明争暗斗,见识到人类对外星生物的渴望之后,特斯拉第一次萌生了护异种人合法权益的想法。于是从1909年到1922年,特斯拉陆陆续续注册了机械方面的专利,并与挚友马克·吐温秘密成立了通古斯天赋学院。1910年,马克·吐温对外宣称因狭心病去世,本人实际上遁入暗处,协助管理通古斯天赋学院。”
  “特斯拉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和异能,以及达芬奇留下来的手稿复印件,一步一步将通古斯学院发展壮大。学院存在的目的和意义很简单,对于异种人,我们控制,我们收容,我们保护,而对于那些变异生物,我们则主张消除。”
  泽维尔院长慢条斯理地说着尘封已久的往事,安斯年则坐在鹿圆边上安安静静的听着。正当泽维尔院长讲得正起劲的时候,办公室里忽然响起有人敲门的声音。
  “进来。”泽维尔院长抬头朗声道。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提着一个手提箱匆匆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安斯年的左手边,推着眼镜盯着他一阵猛看。老人穿了一件白大褂,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身上还有好几处食物的油渍,他看自己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只小白鼠,这让安斯年心里有些发毛。
  “安斯年,这是班布里奇教授,爱尔兰人,由他来给你做血统评估和基因检测。”泽维尔院长笑了笑,示意安斯年不用紧张。
  “打扰了。”班布里奇教授对泽维尔院长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安斯年说道,“把袖子卷起来,我只需要抽一管鲜血就够了。”
  安斯年其实很怕打针。小时候安妈妈带他去诊所的时候,他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如果不是护士姐姐每次都递给他一颗乳白色的糖果,那他是绝对不会让那么大一个针筒扎进自己的屁股里。只是现在他长大了,任性是小孩子的权利,成年人通常没得选择,安斯年没办法拒绝说能不能不打针,更不可能说有糖吗,给我来一颗呗。
  他不想再出丑,也不想再做那个无人问津的安斯年,于是他决定变得勇敢一点。不用太多,每天勇敢一点点,几年后他相信自己也会成为《水浒传》里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梁山好汉。
  于是,安斯年老老实实卷起自己的袖子,看着班布里奇教授用橡皮筋勒住他的胳膊并用力拍了拍以使青筋浮现,随后一针扎进他的静脉之中。
  “嘶。”安斯年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很快又反应过来原来童年的恐惧在自己冷静面对之后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打针一点都不痛,就像被蚊子叮了一样。
  原来打针并不痛,痛的是我们柔弱的内心。恐惧像一只吸血鬼,越是挣扎越是抗拒,它就愈发壮大,如同流血将死的人,越动弹血就流得越快。
  痛苦只是无谓的神经信号,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当自己真正去面对之后,就会发现原来痛苦也不过如此。
  “院长你继续吧,我就在这化验,结果好了马上告诉你。”班布里奇教授晃了晃手里的血液,带着一脸满意的笑容坐到了边上。
  “克服恐惧比一身是胆来得更令人钦佩。”泽维尔看着安斯年,意味深长地说道,“说说看,现在你还能让空气结冰吗?”
  安斯年摇了摇头,茫然道:“那天晚上我睡前自己偷偷试了一下,完全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冻结一切。”
  “这不奇怪,你刚觉醒解开一阶基因锁,尚处于不稳定期。你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期,你体内的血统已经开始强化你的身体。ECHO,打开全息投影仪,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重新演示一遍。”
  “遵命,泽维尔院长。”
  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办公室内一阵蓝光闪烁,安斯年觉醒当晚发生的事情经过被ECHO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轮椅滚动,泽维尔院长走到全息投影面前,指着当时一脸狰狞而哀伤的安斯年解释道:“你看这里,当时的你情绪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通常来说,我们认为血统觉醒的触发点主要由事件冲击、情感波动以及理智丧失这三点构成,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你的异能应该属于元素型的控冰,但是仍存在几个疑点。”
  泽维尔院长命令ECHO一帧一帧播放,轻声道:“你看,寒风凛冽,周围都被冻结,可这层冻结是一层薄薄的寒霜,应该不至于使得整栋倾斜的大楼固定不动,这说明……当时的时间是静止的,或者说极度缓慢。”
  鹿圆蹙眉,猜测道:“绝对零度?从物理学上来说存在这种理论可能,分子和原子时刻得在做无规则运动,这种无规则运动的宏观表现就是温度。当达到绝对零度,分子和原子会停止运动,时间也就相对静止了。”
  “不可能是绝对零度,不可能达到绝对零度,这违反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和第三定律。”泽维尔院长摇了摇头,否定道,“熵只会一直增加,宇宙从有序趋向于无序。热从高温传导到低温,绝对零度只是一个理论上无限接近的数值,如果不存在比绝对零度更低的温度,又怎么能达到绝对零度。”
  泽维尔院长顿了顿,严肃道:“我怀疑安斯年的异能根本不是控冰,而是……”
  “引力。”班布里奇教授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