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彩虹桥-雨刷
安斯年甫一出门不小心就被调皮的风和扭动身姿的叶洒了一身水珠,他想,自己也真够衰的,就算在梦里还得变成落汤鸡。
“春困秋乏夏打盹,这一层梦境是现在正值夏天,有些燥热,用来睡觉避暑正好。”久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惬意道,“你知道身为异种人最好的一点是什么吗?”
“身体素质够硬,几乎不会生病?”
“不,是你夏天的时候也可以晒着太阳睡懒觉而不至于太热。”久木嘴角挂着欠扁的笑容,“就算冬天下雪,你也可以躺在绵软冰凉的白雪中打盹儿,甚至你可以自备材料,你都不用动,只要随手挖上一勺白雪,淋上炼乳、糖浆,就是美味可口的刨冰。”
“好吧……”
安斯年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风间久木懒人的境界,他没来由地想起了《疯狂动物城》;里的那只树懒。
那只反应慢三拍,说话慢吞吞的树懒,有一个速度爆表的名字——“闪电”。安斯年心想也许风间久木真该改改名字,久木这名字一听就很懒,而且只会让他更懒。
“我们要去哪?”安斯年停下自己那爱胡思乱想的老毛病,开口问道。
“找个地方吃东西,边吃边说。”久木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朋友聚会,“我知道一家小店,那的天妇罗特别好吃。”
所以你的人生只剩下吃和睡了吗?安斯年暗自腹诽却还是无奈跟上。
风间久木所说的这家天妇罗点位于东京的平河町,据说平河町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各地诸侯在东京的安身之处,虽然时代变幻,但即使在当今,平河町也是各地方驻东京办事处最为集中的一个地方。
安斯年不知道风间久木是如何做到的,他在跟着对方进入这家名为“天真”的小店的同时,就仿佛跨越了多重幻境,重新回到梦与现实的第一层幻梦。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身边的普通人多了起来。安斯年和他找了一个地方入座,久木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说他请客,所以由他点单。
与此同时,他挥了挥手,店里的食客跟着了魔似的,双眼无神地离开这家小店。风间久木是个精于享受的家伙,兴许是光吃还不够过瘾,他拍了拍手,店里面就有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响起。
久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朝着店主人挥了挥手。
这家天妇罗点的主人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大爷,脑袋光溜溜的,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晃得安斯年情不自禁地眯上了眼睛。
“那老头儿叫樟山真荣,今年66岁。”久木慢吞吞地说道,“别看这老头儿看起来敦厚,但一辈子却只专注于做天妇罗,曾经还是昭和天皇的御用厨师。”
“对了,这首歌叫什么?挺好听的。”安斯年闲来无事,随口问了一句。
久木头也不抬地说:“FuckU.”
“嗯?”安斯年大吃一惊,不解地望着他,“你为什么无缘无故骂我?”
“哦,我没骂你……”久木眼神古怪,笑着说,“这首歌就叫《FuckU》,是一支叫Archive的乐队唱的,不是很有名气,你没听过也正常。”
“不,我听过Archive的《Bullet》。”安斯年踌躇一会儿,主动开口道,“你知道波兰蠢驴吗?CDPROJECTRED,《巫师》系列的游戏开发商?有一款叫《赛博朋克2077》的新作,《Bullet》算是主题曲吧。”
“咦?你也玩他家的游戏吗?”久木看起来一脸惊喜,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安斯年不好意思地说:“嗯,其实我也没别的爱好,就玩游戏、看电影、看书。”
“彼此彼此,我也没别的爱好,就玩游戏、睡觉、吃饭、看书。”久木笑着说,“中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看起来,这家伙和安斯年倒是意外的合拍,若是放在古时候,保不准又是另一个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
男人间的情谊有时候就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又合情合理。
“说起来,我发现在日本,高级的寿司店和天妇罗店的厨师都喜欢剃寸头,或者直接光着脑袋。”安斯年抬头瞥了一眼那个老大爷,疑惑道,“这是为什么?我听说日本的黑道是合法的组织,总不会是这样看起来凶恶一点,对方就不好找上门吧?”
“这……你的想象力还真够丰富的,”久木哑然失笑,“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防止头发掉到天妇罗里面,光头干净,更能博得客人信任。”
他耸了耸肩,随口说道:“东京的生活节奏很快,压力也很大,所以大家做事总是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嗯,去青木原看看,那里承受不住压力选择自杀的人很多,留下的尸骨也很多。”
安斯年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芽衣,关于她的里人格。”久木手指轻叩桌面,认真道,“在来这之前,我透过八咫镜监控全局,所以包括你在电影院和芽衣的对话我也听在耳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想帮她,这很好,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我想说的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会伤害到你和你的朋友,这只是一个计划,一个让芽衣脱身的计划。”
“具体呢?”
“芽衣的里人格,其实不是什么心理学层面的现象,而是一块植入在她大脑内的人工智能芯片。”
安斯年愣了一下,疑惑道:“这倒是一件怪事,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玩意儿,哪来的黑科技?”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力量正在减弱,只要我的异能被完全拷贝到芽衣身上,芯片将被动激活,事情就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久木叹息道,“所以我利用八咫镜的力量,暂时将芽衣重新困在第17层,只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她不离开那,那块芯片就不会影响到她的神智。”
店主人将炸得金黄酥脆的天妇罗端了上来,两个人的对话被打断。
“请慢用。”樟山真荣微微欠了欠身。
“谢谢。”安斯年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所以……所谓的事情解决指的是什么?总不能永远把她困在那里。”安斯年盯着盘里炸得正好的天妇罗,即使放在白纸之上,上面也未有任何油渍渗出。
“当然,但只要我的生命结束,芯片就算激活也无济于事。不过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赴死,我需要让学院所有人见证这一切,打消对芽衣的顾虑。”久木几乎轻松地说,“我死了,学院那些主导话语权的老头儿才能安心。”
“可是你希望我做什么?”安斯年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就行。”
“很抱歉,就是要你杀人。”久木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杀了我。”
“我就知道。”安斯年抱着脑袋,哀叹道,“所以我才说不要杀人放火。”
“喏,我把我这份也给你,算是对你的补偿。”久木将自己那份天妇罗也推到安斯年面前。
安斯年用棕黑色的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块,同时左手在筷子下面虚托着,防止天妇罗上面的碎屑洒得满桌都是。
“味道如何?”久木笑眯眯地问,“还不赖吧?”
“是不坏,不过一份天妇罗就想收买我?”安斯年放下筷子,无力道,“你看电影里面买凶杀人都是提一手提箱的现金,不过你就算用钱砸死我,我想我也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喂,你不是说想救芽衣吗?这是唯一的方法,还有就是,我可没钱。”久木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我做过很多梦,我已厌倦做梦,但不厌倦梦。无人会厌倦梦,因为梦意味着遗忘,遗忘无关紧要,在梦里我可以是一只树懒也可以是一只考拉。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我已经在梦里将一切事情做了个遍,所以我不惜死。”
安斯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想这还真是够荒谬的。要被杀的人安慰不想杀他的人,并劝他早点动手,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安斯年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看起来是一个好人。”风间久木这家伙的眼神竟意外的诚恳。
“请不要给我乱发好人卡。”安斯年抱怨道,“可是,你和风间玄月的计划是什么?”
“为了对付八岐大蛇,婆婆会带他们去取酒。”久木说。
“这我知道,我在芽衣那看到了,然后呢?”
“其实那酒不是什么忘忧酒,而是易挥发的液体,你的朋友和那几名敲钟人会在近距离接触之下会失去意识。”久木解释道。
“说得像是某种失身酒似的,不是一种酒叫什么来着?”安斯年一拍脑袋,脱口而出,“fourloko?”
“不,这你可误会我了,至少那些易挥发的液体不会让你的朋友第二天醒来头疼。”久木咳嗽几声,把话题拐回正轨,“这时候,我们就需要你来扮演这个救世主,梦境之战是想象之战,你要杀了我,然后向醒来之后的众人叙述你是如何打败邪恶而充满野心的风间久木和他的八岐大蛇,否则光凭婆婆一个人的话,学院是不会相信的。”
他按着安斯年的肩膀,严肃道:“记住,芽衣脑内的芯片和她的大脑融为一体,无法分离,所以我会拼尽全力,用生命为代价,为那块芯片上搭载的人工智能编织一个独立且永恒的小型梦境。”
安斯年摇了摇头,轻声道:“又是那种不断循环往复的人生?可是这对芽衣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死亡?一个人不可能在今天去感受昨天感受过的东西,那不是去感受,那是在今天去回忆昨天感受过的东西,成为昨天曾经活着的行尸走肉。”
“我知道,我明白,不过你放心,我赌上生命编织的梦境,能让原本那个芽衣走出这场漫无边际的幻觉,见到真正的阳光。久木笑了笑,笑容格外温暖。
“你确定?”安斯年看起来有些惴惴不安。
久木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很确定,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好吧,我需要考虑一下。”安斯年愁眉苦脸地说,“在这种事上下决定真的很难,这不是要我扮演救世主,这是要我扮演恶人。你要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就好了,至少我就不会心慈手软。”
“你确定?我是一个坏蛋会更好?”久木淡淡笑着问道。
“呃,好吧,还是别吧。”安斯年托着腮帮,语气里带着点儿心虚,“但我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没多少时间给你犹豫,芽衣的里人格一旦激活,事情就无法挽回,我总不能困她一辈子……”说到这里,久木脸色骤然一变,“不好,八岐大蛇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了?”安斯年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八……我丧失了对八岐大蛇的控制权。”久木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充满歉意,“它把你那几个朋友和敲钟人都吞了。”
“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血肉之躯,要紧吗?”安斯年呆了一下,反手抓住久木的肩膀,“快,告诉我怎么最快到达第二层梦境?”
“别急,他们一时半会儿并无大碍。”风间久木飞快解释道,“我不在八咫镜旁边,也没办法立刻了解情况,和我来,我带你去第二层梦境。”
安斯年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久木结了账,便随着对方走了出去。
进屋时还是晴空如洗的蓝天,再出来时,屋外已是夕阳薄暮的黄昏。安斯年望了一眼西方天空残阳如血,像一团即将燃烧殆尽的红火,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光亮。
两人开始在夕阳下奔跑,但这绝对不是为了纪念什么逝去的青春,也绝非是罗曼蒂克的行为。
这是一只树懒的救赎和一只败犬的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