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浮世绘-树懒先生

  计划还未开始就失败了,像未出世的婴儿,就算不是顺产也得是剖腹产,可结果偏偏难产,计划在胎中就已夭折。
  八岐大蛇在脑袋砸在地板上的最后一刻,张开了八张血盆大口。加上风间玄月,一共八个人,八张嘴平分八份精致可口的早餐,大泥鳅的八个脑袋倒是不用为此打上一架。
  没有人能料到事情的发展,八岐大蛇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当八个脑袋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八个人甚至都没来不及逃离。
  蛇类的动作迅猛如闪电——即使这不是一只真的蛇——好在八岐大蛇本身并无血肉,也无胃酸,更别谈将众人消化成粪便。
  鹿圆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一万只恼人的苍蝇在她耳畔飞翔。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只有无边的黑暗,而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就像孤独的灵魂游荡在漆黑的旷野之上。
  “这是哪里?”鹿圆看似自言自语,实则不然。
  “八岐大蛇的肚子里。”泽维尔院长像一道幽灵一般出现在她身边,“小心那些黑暗,那是人的怨念集合体。”
  “什么意思?”少女舒展有些僵硬的四肢,像春日里抽芽的杨柳。
  “怨念影响人的神智,在这待久了,你内心的黑暗面会愈发强大。”院长的身体看起来格外虚幻,就像某种不稳定的全息投影技术。
  鹿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掩着鼻子说:“这味道简直就像陈年干酪和酸牛奶的臭味……那我要怎么出去?”
  “是吗?我倒觉得像是夏天大太阳底下曝晒的死乌贼。”泽维尔院长耸了耸肩,“我虽然闻不到,但看起来就像那个味道,黑乎乎的。”
  鹿圆不搭理他,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做通感,但泽维尔院长绝对不适应于所谓的“通感”。
  “好吧,我说,是不是没有13号,你就丧失了开玩笑和理解冷幽默的能力?”泽维尔院长见她不应,只得认真解释道,“通常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出去,就得找到怨念核心,当然,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做不得数。”
  “您的直觉想来是挺准的,身为女人,我的第六感并不见得比你更强。”鹿圆撇了撇嘴,一脸轻松地说,“不过您别忘了一点,我的心灵感应使我的精神力比普通异种人要强得多,这些怨念几乎对我没什么影响。”
  “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丁点儿,不是吗?”泽维尔院长说,“而且,就算你撑得住,白月光和爱丽丝可不行。”
  “所以我要赶紧找到他们,破除怨念核心。”鹿圆摊了摊手,满脸无奈地说,“这地方就像一个迷宫,大得简直不像话,而且怨念一直在影响我的感应,我不好对他们进行定位。”
  “迷宫?嗯,这个比喻用得不错,你知道走出迷宫最快的方法是什么吗?”泽维尔院长不紧不慢地问道。
  “直接飞出去?”
  “那是物理上的迷宫,而且你也不会飞。”院长没好气地说道,“我指的是心灵的迷宫,或者说,抛开异能因素,走出所有迷宫最快的方法。”
  “是什么?”
  “那当然是走直线,有山开山,没路开路。”泽维尔院长慢悠悠地说道。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八岐大蛇的八颗脑袋对应八条食道。”鹿圆眼睛骤然一亮,“所以我们只要一直往前行,就一定会在八条食道相交处鹏面前。”
  “啊?哦,哦哦,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泽维尔院长挠了挠脸颊,心想自己哪有想那么多,不过是奉行一贯的直行原则罢了。
  莫名其妙拔高了自己的形象并未让他暗自窃喜,他在某些方面上曾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形象的高矮一直不是他所在意的。
  就像罗马人沉溺于权力与情欲,拿破仑的打击令神圣罗马帝国名存实亡,泽维尔院长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保持一定骄傲的同时又时刻警惕着隐藏在权力背后的毒蛇,这也是为何学院的执行干员被命名为局外人的原因。
  当鹿圆往着黑暗深处前行的时候,安斯年也在黑暗中前行,区别在于,他所身处的黑暗并非空无一物的虚无,而是时不时就有迷离色彩一闪而过的幻景。
  钻入影院幕布之后,他就莫名其妙陷落到这光怪陆离的场景之中。两旁偶尔亮起的瑰美绚烂的光景,有些像他先前在格陵兰岛上看到的极光,美得像神灵挥舞的衣袖,跃动的裙摆。
  黑暗之路有些特殊,一开始有些狭窄,后来逐渐开阔。
  这让安斯年想起了自己初中时学的那篇《桃花源记》:“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一直是安斯年当年背诵的噩梦,由于背不出来就要罚抄一百遍,当然他可是写坏了整整一根水笔,这导致他对整篇课文的印象倒是极深。
  好在这一路上景色尚可,虽然五颜六色的光看久了有些腻味,但好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芽衣折的那一千只纸鹤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千纸鹤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色光芒,像一千颗天上的星星点缀在黑夜之中。
  “哇哇哇~”黑暗中,忽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放肆!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孤儿院或者哪里都好,总之他们不能留在这里!”紧接着又是一阵怒斥。
  “显然您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担任这个巫女,是因为我没地方好去又自愿留在这里。您说这话才是放肆,您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怎敢这样和我讲话?”
  “啊,芽衣长大了啊,以后可能就要随着丈夫姓氏而不再姓风间了。一想到我这么可爱的妹妹将来要栽在某个混蛋身上,我就恨不得早点找到那个人,然后打断他的狗腿。”
  “吧啦啦啦,吧啦啦啦,吧啦啦啦吧吧~”
  “只有懦夫才会逃避自己的命运。这里只有征服。你须明白,箭一射出,便不能回。”
  “前辈,我现在正是你所说的过河卒,没法回头。我或许表现得懵懵懂懂,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我看起来老实而柔弱,但不说我就可以任人欺负,我或许不会出言反对,但我绝对会站起来反抗。”
  声音愈加嘈杂,安斯年看过芽衣的过去,知道这些声音大多来自风间玄月和兄妹俩,所以似乎他的旅途出了点状况,他并不是在往浅层梦境前行。
  “婆婆是个勇敢的好母亲,妹妹是个可爱的胆小鬼,而哥哥是什么?”风间久木从黑暗深处走来,“喂,那个被千纸鹤包围的幸福家伙,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见到久木,安斯年并不意外。
  在芽衣那里看了一场过去的电影之后,他就知道风间久木迟早要来找他。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在百鬼夜行之前他就曾追着轿子跑了一会儿。
  “我想,哥哥是只喜欢吊在树上晒太阳的树懒。”安斯年沉思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树懒是一种懒得出奇的哺乳动物,什么事都懒得做,甚至懒得去吃,懒得去玩耍,能耐饥一个月以上,非得活动不可的时候,动作也是懒洋洋的极其迟缓。就连被人追赶、捕捉时,也好像若无其事似的,慢吞吞地爬行。”
  “然后呢?”久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树懒迟缓、愚蠢,甚至习于忧伤,但树懒其实耐力十足,又力大无穷,它是大智若愚的智者,看清了生活,所以懒得付诸行动。”安斯年解释道。
  “你观察过苍蝇吗?”久木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
  “树懒真的是一种惰性十足的动物,即使是苍蝇,也会搓搓小手自己洗脸,但树懒可从不洗脸,至少我还是爱干净的。”久木耸了耸肩,语气随和,“你看起来对我似乎没什么敌意,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像你这么懒的人都能成为一个野心家,那这世界早已乱了套。”安斯年挠了挠头,小声说道,“不想成为附庸这种说法也就只有骗骗芽衣,我知道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这也是我还在和你谈话的原因。”
  “差不多啦。”久木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难道妹妹会喜欢你,你只是看起来笨了一点,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诶?!喜欢我?”安斯年这下倒是被真的吓了一跳,他有点儿战栗,有点儿害羞,却客气得要命。
  风间久木同样愣了一下,他满目狐疑地盯着安斯年,细细打量许久,确认这家伙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收回刚刚的话。”久木幽幽道,“我开玩笑的,你何止是笨,你简直是愚不可及。”
  “开玩笑?”安斯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先不说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你商量,跟我来。”久木撇了撇嘴,转身把手伸向黑暗。
  他的手掌落在黑暗中的某处,五指虚握,轻轻一扭,仿佛转动门把手一般,一道房门被他打开。
  门外面是被雨洗过的蓝天和缱绻慵懒的浮云,日光像射光灯一般照进黑暗空间,在光线作用下,空气中纤尘可见。
  久木率先走了出去,他是这个梦境的主宰,有他干扰,自己也没法前往低层,倒不如跟上去看看。这么想着,安斯年在衡量一番利弊之后,便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