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浮世绘-神隐的孩子
“怎么说呢?这还真是……”安斯年感叹着,试图说些什么来抓住某些不可知的东西,“这电影还真是够迷幻的。”
最终,他词汇匮乏到只能用“迷幻”来形容《红辣椒》。
“然后呢?就这些?”芽衣歪着脑袋看着她,模样煞是可爱。
“然后?然后分镜很棒,剧情也不错的。”安斯年以为她是在问电影。
“不,前辈,我问的不是这个……”芽衣捂嘴笑道,“我说的是,前辈你从里面学到梦境的用法了吗?”
“学到了……吧?”安斯年有些不太确定。
“先别急着走,这儿还有一部电影要上映。”芽衣轻声道,“这次有些不同,主演是我。”
“你?什么意思?”
安斯年愣了一下,不待芽衣回答,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你是说,你将你想告诉我的真相投放在电影幕布上告诉我?”
没完没了的幻想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能明白芽衣的意思,因为他在做梦这方面颇具天赋。
“差不多是这样的。”芽衣认真道,“那就开始咯。”
伴随着女孩的声音落下,一同黯淡的还有观影厅的灯光。电影院内万籁俱寂,光亮全无,在一瞬之间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很安静,安静到安斯年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一开始,呼吸声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后来却逐渐开始同步,他和她的呼吸处在同一频率。
就在这时,电影幕布骤然亮起,没有宏伟而不知名的音乐进行铺垫,一切都从当年那场热田祭开始,芽衣的过去生活像一幅画卷缓缓铺开。
斑斓绚丽的花火,颜色各异的和服,下山出逃的巫女,三种吃法的鳗鱼饭,拍照留念的外国游客……
人声鼎沸就是最好的背景音乐,如果硬要加上什么,那就是风间玄月跑到山崎川赏樱,在那儿她捡到了两个小孩,并唱了一首不是摇篮曲的摇篮曲。
浅浅白白的淡粉色樱花开满枝头,即使在夜里,也有一种肆意而迷离的美。穿着古老巫女服的风间玄月浑身湿漉漉的,衣裳有些半透明,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曲线诱人至极,却又令人升不起任何绮念。
这是一幅美丽而圣洁的画面,预告着两个注定孤独的孩子来到这纷乱无趣的人世间。
直到风间久木揭露“死亡之手”系统,芽衣的手攀上了安斯年的手。
她的小手颤抖着,却带着一种温柔得要命的依恋和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坚定。
安斯年没有抗拒,也没有慌乱缩手。因为他明白,她此时此刻表现出的热烈情感,无关乎爱情,更无关乎友情。
正如芽衣所说,她觉得自己很厉害,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JOKER级别的学生,而是因为他在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有一种敢于掀桌的勇气。
一无所有的人,发起疯来的时候,连自己都会害怕啊。
说起来,她的人生和自己又是何其相似,都是在逆着人潮而行。安斯年凭着是随时就容易上头的一腔热血,直面现实,改变一切。
而芽衣被迫沉睡在梦里,现在她要醒了,她握着安斯年的手,似乎就是想从他这借一点勇气。
电影接近尾声,安斯年却并未起身。他反手握住芽衣的小手,十指相扣,似乎想像武侠电视剧里传真气那样,将自己的一腔孤勇传给她。
临近末了,还有一个彩蛋。
那是当初在三位学长毕业试炼上,安斯年和芽衣的精神体第一次见面。
视角是芽衣的视角,她的眼里是安斯年滑稽而笨拙的身影。他冲了出去,跌跌撞撞,像一只破落的败犬,而她站在墙头,紧张地写着“人”字,每吞下一个字,她就说一句“保佑前辈平安”。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印象最深的一次。
但不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早在安斯年异能失控拆家的时候,她就躲在学生之中,像一只没人在意的小蚂蚁,一脸崇拜羡慕地望着他。
安斯年能明白那种眼神,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老师在讲台上表扬沈江华,别人家的孩子走上讲台,带着淡淡的笑容和内敛却自矜的眼神,那时候的安斯年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大概每一个小孩,在长大的过程中,总是会遇到一些让你心想人生无望的可恶家伙。如果这家伙是同性还好,你还可以试着竞争,但如果是异性,那就糟糕了,你可能得沦陷在那人的光芒之下。
安斯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别人眼中羡慕的对象,更别提是一个模样可爱至极的女孩。
在他看来,自己大概永远都是那个在觉醒那晚冲破火海的丧家之犬。芽衣的存在提醒了他,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成长,可这种感觉并不让他沾沾自喜,尤其是在这个女孩即将消失的时候。
空气中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灯光熄灭,屏幕渐渐黯淡,安斯年的心同这光亮一起衰落,像心里属于乐观的那一部分正在慢慢死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弥漫,他牵着芽衣的手,十指交织着,像复活节岛上的雕像,沉默而木讷。
“芽衣,你怎么想的?”
“等我醒来,我知道,我会比活到现在的按个我更真实,但我不喜欢。”芽衣低落道,“我孤独,我害怕。如果我找到自我,那么我会迷失,我并不拥有我所获得的一切,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到底才是真的。”
“我是真的。”安斯年认真道,“我和我的朋友都是真的,而我们都是你的朋友,所以这份友情也是真的。”
“谢谢前辈……其实我不抱怨世界的,因为我连真实的世界都没能看上几眼。可我生来就是要毁灭世界的,我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威胁。”
安斯年摇了摇头,安慰道:“怎么会呢?我是说,你是其他女孩的威胁,但那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放心,我们会把你找到解决方案的。”
“不是的,前辈,你不明白。”芽衣哀伤道,“如果不是为了杀掉我和哥哥,敲钟人是不会套着纸袋执行任务的,这意味着他们要对付自己人。”
影院幕布上出现四个套着纸袋的敲钟人,一种刺骨的冰冷感在安斯年心里蔓延,他的眼皮轻轻一颤,却又无力反驳芽衣的说法。
于是,芽衣转头看着他,认真道,“前辈,我现在正是你所说的过河卒,没法回头。我或许表现得懵懵懂懂,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我看起来老实而柔弱,但不说我就可以任人欺负,我或许不会出言反对,但我绝对会站起来反抗。”
“芽衣,你是想活下去的,对吧?”安斯年毫不退缩地看着她悲伤而略微泛着蓝芒的双眼,同样认真道
“嗯,我想亲眼看看富士山的雪,山崎川的樱花,我还想看看现实里的明治神宫,以及鳗鱼饭的味道会不会和梦里有些偏差。”芽衣点了点头,掰着手指细数道,“我想去夏威夷看日出,加州看日落,如果前辈能和一起去就更好了,我可以穿上性感的比基尼,只要前辈不嘲笑我身材一般就好。”
“没事的,芽衣,我会帮你的。”安斯年的语气坚定得像一块顽石。
“前辈不怕因为你的决定,而导致世界毁在我的手里?”
“那到时候,这个说法就要改一下。”安斯年笑了笑,打趣道,“世界不是毁在你手里,是毁在我俩手里。”
“可是前辈你没必要这样做。”芽衣看起来有些焦急。
她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安斯年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但他是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有时候脑袋一热,他真的就会变成那种会逆着所有人的想法行事的疯子。
他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像个天真的孩子,有时候像个疯狂的暴君。
不站在她这一边,即使学院组织失败,死手系统触发,死伤的也都是普通人,学院的异种人躲在半位面也基本能活下来。可是站在她这边,就是背叛学院,将面临无数异种人的追杀,他很可能是活不下来。
“可是,总要尝试一下的吧?”安斯年说,“学院连尝试都没尝试,就直接选择暴力解决,此非英雄之举。”
他说:“我和你说过的,我从小就渴望当一名超级英雄,可是真正的超级英雄从来都不是杀一人而救千万人,没有勇气的懦夫才做选择,英雄不做选择,我全都要救,一个都不能不少。”
“记得我之前问你的电车难题吗?”芽衣叹息道,“前辈,你做出了选择。”
“或许吧,更可能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一点我没办法回避。”安斯年低声道,“现在的情况是,电车将碾过千万人,而你是那辆身不由己的电车,我要干掉的是驾驶员,而不是你。”
“也许,在电车难题这种无解的命题里,我们要做的不是选择,而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芽衣低下脑袋,轻声呢喃。
“也许吧,可能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