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浮世绘-谷堆
她的手原本垂在身侧,在四名敲钟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脚边矗立着一个五尺大的木箱。倘若风间玄月真的打开木箱,木箱里面还有个石箱,里面的空隙都以红土填上。
石箱里有一根中间挖空的樟木树干,而樟木与石箱之间的空隙,也都用红土填满。圆树干的内侧铺陈着黄金,而风间玄月特意设法从伊势神宫取得的天丛云剑就供于其上。
天丛云剑长两尺七八寸(约80厘米),刀锋看似菖蒲的叶片,刀身中央部分较厚。握柄的部分约有八寸厚,有多处环节而不平滑,就像鱼的背脊骨,由上到下都是白色的。传说只要一靠近天丛云剑,云雾就自动涌起,遮蔽任何生物的视线。
如果不是风间久木的要求,她刚才已经做好用这把剑与学院敲钟人一战的准备。风间玄月虽然不知道久木想做什么,但她相信那孩子长大了,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们。”风间玄月耸了耸肩。
“为什么恭喜?”
“你们将亲自体验到大家为什么喜欢称呼我鳗鱼饭之王。”
四份鳗鱼三吃套餐很快就被送到四名敲钟人面前,风间玄月怀着一种恶趣味,紧紧盯着他们,想看看这些套着纸袋的家伙到底如何进食。
“谢谢。”还是为首的那名敲钟人开口说话,“我开动了。”
包括这家伙在内,这四名敲钟人吃饭的姿势颇为变扭。出于保密规定,他们甚至不可能摘下纸袋,于是他们不得不费力地将食物从脖子处的袋子口塞进去。
“哈哈哈,我当年就想吐槽,这是什么傻帽规定?”
看他们吃得格外辛苦,风间玄月忍俊不禁,竟失声笑了出来。她不无恶意地看着他们,嘴角挂满了讥笑。
其中一名画着愤怒表情的敲钟人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没说什么。隐修会的敲钟人通常不会套着纸袋,一旦他们套上纸袋,就意味着他们要对付的目标是自己人。外派小队的成员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身份,纸袋不仅回避了成员的不和与冲突,更是避免私人感情影响任务执行。
兴许是风间玄月的嘲笑令那名愤怒表情的敲钟人真的愤怒了,也可能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暴躁的老哥,这家伙犹豫了一下,还是心怀不满地扔下筷子和汤匙,转而用手抓取食物。
“印度人?”风间玄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印度异种人?”
“只是这样吃比较方便罢了。”愤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咳咳,世间难得的美味。”为首的哭笑不咸不淡地瞥了愤怒一眼,显然那个白痴即使不是印度人,也不该做这种引人猜测的嫌疑举动。
“什么?”风间玄月一时没听清。
“我是说,您做的鳗鱼饭,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哭笑嘶哑道,“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队长说得不错,您这鳗鱼饭还真不赖。”猪鼻子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等回到现实之中,能帮我打包几份吗?我想带回去给朋友们尝尝。”
风间玄月不置可否地说:“这家店只在梦境之中才归我所有,如果你喜欢,回到现实你自己去找就好。”
“也对,这次麻烦您了。”猪鼻子看起来倒像是个颇有生活情趣的享受派,他优哉游哉地站起身,准备随着其余三人离去。
“对了,风间大人,有一点我很好奇。”猪鼻子问,“您刚才可是不让我们进的,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不得不说,身为敲钟人,这些家伙的嗅觉还真够敏锐的,简直可以去开一家侦探事务所,保证不逊色于夏洛克·福尔摩斯和赫尔克里·波洛。猪鼻子察觉到其中似乎另有隐情,和其他三人不同,他选择直接问。
有时候即使对方不予回答,但意料之外的提问配上对方脸上的表情,就足以给出一个答案。
可风间玄月没有选择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无知女孩,她是一个行事老道的母亲,所以她讲了一个故事,给出自己的答案。
她说:“如果一个商人生活阔绰奢华,那他必然收入优厚,应该拿出一部分钱财进贡国王。如果一个商人生活简朴,则说明他大量积蓄财产,也应该拿出一部分钱才来进贡国王。总之,无论商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必须向国王贡献出钱财。”
猪鼻子楞了一下,纸袋罩住了他的五官,看不清他的容貌表情,也不知道他对这答案是否满意。他深深看了一眼风间玄月,转头走了出去。
“搞什么嘛,竟然这么看待我们,她不也是日本据点的负责人嘛。咱们隐修会又不是强人所难的官老爷,也不搜刮民脂民膏。”猪鼻子朝着同伴抱怨了几句。
但他没说的是,学院在全世界异种人心目中的地位,无异于国王。
而隐修会正是国王的王冠。
谁都无法拒绝学院,正如一个商人永远无法拒绝进贡国王。
待四名敲钟人离开蓬莱轩之后,久木这才抹去八咫镜折射的画面。从外界进来的异种人已经全部进到第二层,他的计划也即将展开。
久木伸出手指重新点在水面,阵阵涟漪荡开,水里面呈现的是第一层梦境里忙碌而麻木的日本居民。
从他的角度看去,整座日本岛就像一个大大巢穴,而人类活得像只蚂蚁,机械而麻木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他们尽力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可是生活的积压和上司的责难早已令大部分工薪阶层疲惫不堪。然而,即使是相对无忧无虑的学生,他们也有自己的小江湖。纵使是醉生梦死的亿万富翁,他也得为商业竞争对手的吞并而提心吊胆。
所以人人都有烦恼,人人都有怨念,金钱和名利能解决大部分难题,但却对心灵的问题束手无策。
所以日本富士山下的青木原树海是无数绝望者的圣地,这里的森林是如此茂密,走投无路的人来到这里,以致于在自杀行为结束之后,死后的丑态可能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在久木的引导下,这股潜藏在人类体内的怨念和不满被引导出来,像一股股杂乱的丝线,透过虚空一头扎进第二层梦境。
与此同时,第二层梦境的天空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原本还算晴朗的蓝天霎那间乌云密布,天空是无用且垂死的纷乱思绪,若细细看去,那一团团遮蔽日光与晴天的乌云根本不是什么棉花一样的厚重水汽,而是一股股浑浊不堪的丝线汇聚在一起,搅成一团令人无处可逃的漆黑泥沼。
“这是怎么回事?”白月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天空中诡异的变化,出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爱丽丝蹙眉道。
“只能推测这是风间久木的手笔,毕竟我们在他编织的梦里。快看,似乎又有了些变化。”鹿圆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喜头顶的蓝天白云变成一团墨水。
远方的天空,墨汁般粘稠浓厚的漆黑泥沼朝着某一点汇聚。黑色的泥水从天空中滴落,一点一滴从远处看去并不大,只是有些像毛笔蘸多了墨水不小心滴了下来。
可是鹿圆知道,这只是近大远小的错觉,那一滴滴黑泥重重砸在地上,将名古屋成片的建筑物尽数压垮。
更为诡异的是,天空中出现一张栩栩如生的人脸。漆黑泥沼化为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就这么无言而肃穆地注视着大地。
“漂流到远方的岛屿,衰老的左脑是蜜糖的味道。在梦中出现现实,我是梦的守护人。愚昧无知的凡人要是触碰到神圣之梦将会遭到怎样的裁决呢?”泥沼人脸的声音响彻天地。
“风间久木,他是风间久木。”爱丽丝抬头望去,“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白月光不解道:“他想做什么?中二病发作?”
似乎是听到了白月光的问题,天空中庞大的人脸将目光投向鹿圆等人,组成人脸的黑泥还在往下掉落,可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我可以请教你们一个问题吗?”他问道。
“什么?”白月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如果100颗谷粒可以称作谷堆,那么拿走一颗,99颗谷粒是否可以称作谷堆呢?”久木脸上的表情令白月光想到了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
“当然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拿走两颗、三颗甚至五六十颗谷粒呢?我想当然剩下的都可以称作是谷堆,可直到最后拿走99颗,一颗谷粒是否可以称作谷堆呢?”久木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月光。
“这……当然不是谷堆了……”白月光有些太确定地说道,“一颗谷粒怎么能称为谷堆呢?可按照你这样推下去,一颗谷粒确实又可以称作谷堆。”
久木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黑泥落下的地方。
他微笑道:“从我这张泥沼幻化的人脸上取走一滴黑泥,泥沼还是泥沼吗?我想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那如果取走一千滴、一万滴,直至泥沼全部落于地上,天上的泥沼全被搬空了,泥沼是不是就真的不存在了?”
“不是,我说,比起打哑谜,我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做?”白月光不解道,“你为什么把日本岛上所有的人都拖入梦境,你不也是学院的异种人吗?”
“哈,这就像木星告诉冥王星,嘿,你也是行星。”久木嗤笑道。
“可是……”
白月光还在说话,爱丽丝却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跟对方聊下去。
她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空中的黑泥已经所剩无几了,久木幻化的人脸越来越小。对于爱丽丝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仅有的淤泥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这个微笑似乎用尽了所有的泥泞不堪,最后一滴淤泥落下,晦暗的天空再次变得明亮起来。
“我想说我和你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件玩具。”人脸没了,可是整个世界都在响彻久木的声音。
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远处已经堆得像富士山一般高的淤泥一阵蠕动,一条八首八尾的巨大怪蛇从淤泥之中钻了出来。
“八岐大蛇,由人类的劣根性凝聚而成。”久木的声音无处不在,“祝你们玩得愉快,希望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