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以语人无二三 七
“大人，方才是小老儿口不择言了，还请见谅。”
老钱的这句话终于还是略微的缓和了已经有些压抑的气氛，老头感受着面前这个平日里领着统领之职，却一直干着如同普通校尉一般的活计的青年身上，那股恍若怒涛般的气势的回落，从刚刚与他对视开始便一直紧绷的心弦，方才松了下来。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刚刚口不择言的话语触动了陈明的逆鳞，但是时方才他本就因为连续的诊治伤员而有些恚怒，之后又在连续的喝骂之中乱了心神，才导致了自己差一点当众将陈明的秘密脱口而出的事情。
老钱平日里其实也是一个冷静的人，毕竟他已是知天命并且接近于耳顺之年的年纪了，丰富的人生阅历足够让他看透看开发生于眼前的绝大多数事情。
不过今日只这一个上午便让他连续的救治了牛飞、潘珊珊和杨一的事情，终究还是激起了他心中的强烈不满，要知道除了鬼牢卫始立之初，卫所里众多来自军伍或者民间的校尉还不怎么熟悉同鬼怪战斗而频有伤亡的那段时间外，即使是最近几年里这种不知为何鬼怪扰人的事件莫名激增的时候，他也许久没有在如此短时间之内连续的为人救治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潘、杨这两个今日里才来到鬼牢卫不到一个上午便先后受伤昏迷的年轻人，而且其实除了因为陈明之前的出手极有分寸而受伤并不重，只是心神受损才导致昏迷的小姑娘潘珊珊之外，被法术灼伤的牛飞和几乎承受了陈明全力一击的杨一的情况在客观上还真的称不上有多么理想，老钱口中所说的“没事”，也不过只是因为这二人身子强健，恢复力远超普通人而已。
而且钱书文这个老人家作为一个大夫，即使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也谈不上什么医者父母心之类的品格，但是毕竟这不是那些执行任务之时因为鬼怪才受伤的情况，而是实打实的内斗所致，这才会让他突然发飙。
其实人便是如此，无论多么冷静理性的人，终究也还是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逆鳞，而且一旦情绪波动起来，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便也只是会越来越控制不住，而越控制不住也就会让情绪的波动越大，如此陷入一个死循环而已。
所以说很多时候，愤怒这种情绪在单拿出来的情况下，其实没有那么可怕，但是当这种情绪作为一个恶性循环的开端之时，却会变得尤为恐怖起来。
老钱先前的状态便是如此。
而此时，经过了陈明和孙六缘的连声大喝，又被陈明那隐隐处在爆发边缘的可怖气场在极近的距离死死压制住了之后，老人的心绪也终于逐渐平息，虽然距离着彻底的冷静下来还极其的遥远，不过终究还是不会再次的发生口不择言的事情了。
毕竟陈明这个人他也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深知这个年轻统领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却极易相交，但是整个鬼牢卫之中，真正能够压得住胡来的陈明的，其实也不过只有指挥使李工和前任的斩鬼司副统领殷芳这区区两个人而已，而且这还只是说压住平日里的陈明，真到这个年轻人怒火冲天的时候，怕是也只有他的恩师——前任的统领郑海纳郑大人回来，才有那么些许的可能性让陈明冷静下来。
而且对于老钱来说，除了有些打怵于陈明的暴怒之下可能会有的不管不顾的鲁莽，另一方面原因却是因为此时已经走到他身前，把他与陈明的视线隔开的那个胖子了。
与陈明平时没大没小也没有架子的平易近人不同，孙六缘作为斩鬼司的实际管理者，其本身散发出的常年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气势，是很让斩鬼司的众人信服与敬重的。
对于其他地方鬼牢卫里的外人来说，可能提起义州鬼牢卫的斩鬼司，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那个传说中的陈明了，但是对于斩鬼司内部乃至整个鬼牢卫来说，更多的还是会在第一时间就想起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胖子。
如果说，斩鬼司里的一众校尉对于陈明只是有着如同家人一般的亲切感和对于他那强悍武力的佩服的话，对于孙六缘则就是真正的对待上官那种愈发深沉的敬畏交加了。
而且即使是对于老钱这种资历深厚，地位也相对超然的人来说，也是不可能对于孙六缘的话视而不见的，是以，此时基于陈明和孙六缘的双方面压力的老钱，也就只得先行服软，以期不至于激怒这两个能力武力出众的正副统领了。
“陈明！”
却说在老钱稳定心神的这个档口，挡住了他与陈明对视的孙六缘，也是沉声的向着陈明低声叫了一句。
陈明的情绪其实也因为老钱先前的服软而有些软化了，此时再听得孙六缘唤他，知道这个胖子意思的他便也终于收敛起气势，慢慢的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而这短暂时间之中所发生的危险交锋，也让诸如老洪冯阔等人在内的一批近距离感受到陈明气势的斩鬼司校尉绷紧了心弦，而其他比如不远处才被陈明之前的出手震撼到的苏利和心系潘珊珊伤势的陈小曼等，没能感受到陈明身上散发出的那一闪而逝的威势的人，也自然对于刚刚发生了什么而茫然无知了。
即使收敛了气势却还是被孙六缘死死盯住戒备的陈明，此时也后退了一步，示意着自己已经平复的心境，而孙六缘也是与此刻方才松了口气。
若是真的任由陈明发怒乱来，孙六缘觉得就现在在此地的这些人，拦住陈明当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真要是与此同时还要保证钱书文不会受到伤害，那他就没什么底了。
而此时，因为听到这边动静而逐渐堆积在了斩鬼司院门外不断向里观望的人群之中，几位以一名身材健硕、不怒自威的老人带头越众而出的身影，终于进入了此时已成是非之地的斩鬼司的院子中，并且直奔陈明这边而来了。
这群人，却赫然是以义州鬼牢卫指挥使李工为首，和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阴律司统领王莹，还有其余几位诸如徐大伟和姜帅的副手这种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这件从早上延展至此时，非但没能完结反而愈演愈烈的事件，可能终于要在这个已经接近了晌午的时刻，迎来它无法预料的结尾了……
这一刻斩鬼司院子中的所有人，看着那个组建了义州鬼牢卫并且一直执掌至今的魁梧老人，竟不约而同如此想到。
除了，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