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湖畔月光融融,薄雾轻挠,他莫名地觉得有点眷恋。
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开始犯困,时醒时睡的,朦胧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千寻,千寻,那温柔婉约的腔调,像极了他的姐姐容嫱。
他睁开眼睛,看见容嫱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地站在树旁,绿光照亮了她的脸,她满面泪痕,又哭又笑。
千寻……
千寻……
你来找我,来找我啊……
那声音虚虚实实,徘徊飘荡,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伸过来拽着容千寻!他浑身冰凉,就见那张脸上七窍流血,皮肤溃烂,他大喊了一声:“姐姐!”
他又醒了一次。这一次,才真的是在梦外。
月光已经被云层遮住了,周围一片黑暗阴森,树下没有白影,却不知是谁挂了一条烂布,在风里幽幽地晃着,如鬼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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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千寻以前常在梦里梦见姐姐,可是却从来都是她温柔喜悦的模样,从来没有像那一次那样狰狞。
现在他再想起那晚的梦,仿佛羲和塔外的鬼影就要随着夜风凸显出来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头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像针扎似的。
他正想关了窗户就寝,刚走到窗前,突然看围墙外有一道黑影跃进来,轻如流云,迅如闪电!
是鬼?
不,是人!
容千寻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很快就确定,来的不是幻影也不是鬼魅,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活人。
他吃了一惊,跳出院子喊了一声:“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绿曦园?”
对方一身夜行装束,闪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去,手上一枚蓝色的晚妆花指环,在暗夜里看上去妖颜而诡异。
“属下见过十三皇子。”黑衣人压低了声音。
容千寻先盯着黑衣人手上的晚妆花指环,那是他们用来相认的信物。他慢慢地将目光定在对方的脸上,一双狡猾的眼睛扫视着。片刻之后,他轻蔑地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新的襄引是你,寒琅!”
新的接头人,正是寒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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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知道,寒琅是琰昭国的东御府都尉。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寒琅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风栖国锦仪司的细作。
他和江如瑟都曾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锦仪司收养,训练为朝廷效力。
他在琰昭国内多年,暗中窥视,秘密行事,已经立了不少的功德。
所谓功德,就是指锦仪司分派给细作的重要任务。每完成一件,就是立了一次功德。功德满十件,那个人就能卸下锦仪司的枷锁,不仅取得大笔的财富安享余生,最重要的是,可以获得自由。
对寒琅来讲,锦仪司就是枷锁。身份就是枷锁。功德也是枷锁。
他想获得自由。
江如瑟也想获得自由。
很多锦仪司的细作都跟他们一样,那颗戴着面具做人的心,那藏匿在暗影中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挣脱枷锁。
十件功德,绝非轻易,但寒琅向来出众,已经为锦仪司窃取到琰昭国的西疆布防图,也行刺了六国使节阻碍联盟谈判,到现在,他已经做完九件功德了。
他只差最后一件,就能获得自由。
他原本以为,就算他最后的一次任务是要闯刀山进火海,他也一定可以像从前那几次那样,手到擒来。
可是,前段时间他忽然接到锦仪司的密令,要他接替董鄂,在皇宫里和容千寻照应,保护他,听他的吩咐做事,直到解除质子的身份。
这个任务如果成功,将是他的第十件功德。
可是,容千寻质子的身份一天不解除,他的任务就一天不能完成,还谈何功德?锦仪司这次分明是在刁难他。他犹如服刑的囚徒,刑期将满,他们却给他新的罪名,将他继续困在牢笼里。
他得到密令的那一刻,被告知需要在预定的时间和地点跟容千寻见面,但那个时间,正好也是他跟绡绡约好了对付刘太妃的时间。
二择其一,他选择了后者。
此刻,他对容千寻说:“属下因为意外情况,所以没能依时前去羲和塔。”
容千寻联想宫里发生的事情,不难猜到他失约的原因,笑里藏刀说:“哼,现在我明白了,我等了一整晚你都没出现,原来,是去做护花使者,把正事抛在脑后了。”
寒琅淡淡说:“属下失职。”
容千寻戏谑道:“寒都尉是吧?你这道歉可道得一点都不诚恳呢?我听说新的襄引是一个比董鄂厉害十倍的人物,可现在,我不禁要对这番话有所怀疑了。”
寒琅不卑不亢道:“皇子放心,董鄂方面,属下已做好交接。燕乐公主一事,属下也会接着调查。”
容千寻阴柔笑道:“哎哟,对啊,你可是堂堂东御府的都尉,你要找一个人,就是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是不是?”
寒琅没吭声,看了他一眼。他不是感觉不出,容千寻对他是有敌意的。不仅是今晚,以前就遇到过,他看他的眼神从来不会友好,说话也总是带着刺。
他道:“皇子,属下不宜久留,先行告退了。”
容千寻哪里肯放过,早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现在变成了他的马前卒,他这个当主子的当然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才会觉得痛快。他上前两步:“我听说你的武功不错,倒想领教领教!”
说着,不等寒琅出手,已经连出三掌。
寒琅从容地避过:“皇子,我不想和你动手!”
容千寻当然知道,他那点武功,别说是寒琅,就连绡绡他都打不过,他只不过是想仗着自己的身份,谅他不敢还手,想故意给他难堪罢了。
“哼,你这奴才,主子说要打,由不得你不同意!”
寒琅一听,眉头一皱,他实在不喜欢被人唤作奴才,便信手一推,化去了容千寻几成掌力:“呵,皇子有此雅兴,属下奉陪!”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也不想伤到他,就只守不攻,闲庭信步地跟他周旋着,令他招招扑空,打不到人,反而出了一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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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动静吵醒了本来已经睡着的绡绡,她出去一看:“什么事啊?容千寻,你这半夜不睡是要闹哪……”
话还没说完,就见寒琅竟然在跟容千寻过招,惊讶得连呵欠都没打完,“寒大人?!”
“喂,十三公子,寒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停下啊,别打了!”
“都停下!”
绡绡左喊右喊,可容千寻见她来了,反而打得更起劲,巴不得在她面前一拳打得寒琅吐血。
她冲上去抱着他的手臂,说:“他可是东御府都尉,你怎么敢跟他动手?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容千寻更气,手肘一顶撞在绡绡的肚子上,“滚开!”
绡绡倒退几步,踢翻了地上一个花盆,花盆碎了不说,她被盆子里的稀泥滑了脚,身子向后仰摔去。
她的武功就跟段誉早期的六脉神剑一样,时灵时不灵的,一着急就乱,差点就要倒在那些尖利的碎片上了。
还好有人过来拉了她一把,把她扯进怀里。她一靠近那怀抱就觉得安心,拍着胸脯道:“呜,好险,多谢大人!”
话刚说完,就看寒琅的背后容千寻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出两掌,打在寒琅身上。
虽然那一掌对寒琅来讲毫无影响,但绡绡却看着急了,两臂一张拦着容千寻:“不许打他!”
容千寻的第二掌就停在离绡绡的鼻尖只有两寸远的地方。他怒喝道:“你不想活了?!”
绡绡吸了口气:“哼,放心吧,你这一掌下来我还死不了。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打下去,等整个皇宫的禁卫都知道,你这个破人质,敢跟他们的都尉大人动手?”
容千寻看了寒琅一眼,换上假笑:“唉,我不过是跟寒大人切磋武功而已。”
绡绡翻了个白眼:“切磋武功有你这么狠的吗?”又转身来问寒琅,“寒大人又是怎么到绿曦园来了呢?”
寒琅说:“深夜巡逻,例行查探。”
他们虽然同为锦仪司的细作,但锦仪司向来谨慎,不要说有许多的细作之间相互并不认识,就算是认识的,也有规定,相互之间如果没有共同的合作任务,就不可以向同僚透露自己执行的密令。
这个时候,寒琅自然不方便说实情。
绡绡不希望寒琅在此久留,便说:“绿曦园这里,静得连一只乌鸦都没有,没什么好查的,我看寒大人还是早点收工,回去休息吧?”
她刚说完,容千寻却接了话:“谁说绿曦园没有可查的?”
他指着绡绡,“这个宫女,经常在三更半夜偷偷地溜出去,不知道与何人私会,行踪可疑得很。都尉大人,她这样做也算违反宫规吧?你们东御府要查,是不是可以先查查她?”
绡绡一听,气得跺脚:“你胡说什么呢?”
“呵呵,我有没有胡说,留给东御府去查啊,对不对,寒都尉?”
寒琅不动声色,打官腔道:“如果有人做出违犯宫规,对朝廷、对皇上不利的事情,是一定会严惩的。”
“那好,我就等着你查,查到之后告诉我,那个约她私下见面的人,到底跟她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容千寻说着,一把抓过绡绡,掐着她的胳膊,示威道:“如果……真的查出来,她背着我跟别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她是我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