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来的人原来是容千寻。他一来就把目光落在寒琅身上,酸溜溜道:“呵呵,寒都尉,你也在啊?”
  寒琅礼貌地点了点头,称呼道:“十三公子。”
  寒琅即便在飞扬跋扈的刘太妃面前,也是一副傲然自得的模样,但对身为质子的容千寻,却还能以礼相待。
  以前绡绡以为那是寒琅谦厚,不会跟红顶白,但此刻她有了江如瑟的记忆,终于明白了,在寒琅的礼貌背后,原来还藏着别的原因。
  容千寻不理寒琅的问好,对绡绡说:“这一天一夜,你跑到哪里去了?”
  绡绡说:“回绿曦园我再向你解释吧。”她侧身对寒琅福了福,“大人,告辞。”
  正要走,跨出一步却踩滑了脚,身子一晃向后摔去。寒琅和容千寻同时伸手去扶:“当心!”
  绡绡看了看左边的寒琅,又看了看右边的容千寻,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没事……”
  容千寻毫无顾忌,霸道地把绡绡拉进怀里,打横抱起了她。绡绡大惊,捶他道:“你干什么?”
  容千寻说:“你的脚崴了,我抱你回去。”
  绡绡直说:“我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容千寻根本不听,挑衅地看了寒琅一眼,仿佛是在警告他,他怀里的这个人,是属于他的。然后,他便抱着绡绡大步流星地走了。
  寒琅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向来沉静的面上,忽然涟漪泛起。就算被楼湮祺知道他关心绡绡,他也丝毫不在意,因为在他看来,楼湮祺是不足为惧的。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到了宿命里那一股无形的阻力,来自容千寻嚣张而去的背影,也来自他怀里一直揣着的那枚青铜戒指。
  那一朵蓝色的,象征着分离与悲切的晚妆花。
  ****
  回到绿曦园,绡绡依照约定,向容千寻做了解释。
  她虽然承认与寒琅串谋,引刘太妃露出马脚,却还是不承认她和寒琅有除此以外的往来。
  容千寻问她,平安符是不是寒琅送的,她说不是,不知道是谁。他又问她,她经常夜出私会的人是不是也是寒琅,她立刻把眼睛一瞪:“说了我是游园子看风景,别私会私会说得那么难听!”
  容千寻有点火:“说了我是主子,你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看风景?”
  她觉得不能和他硬来,便换了个笑脸,说:“亲爱的十三公子,我真的是有这个癖好,我夜里老睡不着嘛,睡不着不就干脆出去走走咯!”
  她小嘴一嘟,一脸委屈,“而且我最不喜欢被人冤枉了,你老冤枉这么纯洁无辜的我,我当然不高兴了……好啦,主子你也消消气,咱都消消气……哈?”说得好像还是他把她惹毛了,他也不对了?
  容千寻心里不高兴,不过倒也没再多问了,虽然他其实并不完全相信绡绡说的话,但他也知道,如果绡绡始终坚持她的那套说辞,他问也是白问。绡绡也深知,容千寻那样阴沉狡猾的人,越是轻易放过她,她就越觉得忐忑。
  在这皇宫里,耳听未必为实,甚至亲眼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容千寻不多追究,不代表他就此放下了。楼湮祺说不再怀疑她,却不代表他真的完全信任她。她觉得,她开始有点熟悉这里的游戏规则了。
  桂殿兰宫,碧瓦朱檐,雕栏玉砌,这一切的一切,犹如一团迷雾,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卷入其中。
  只有一个人,是可以令她卸下一切防备的。
  那就是寒琅。
  这个人给了她最坚定的关怀,最诚挚的眼神,最温柔的庇护;这个人,是她在这场穿越的意外里,最美好的一个存在。她只要一想到他,就像置身梦境、仙境一般,嘴角会挂着笑,心里像装满了甜甜的风桐果。
  她满脑子都是他英俊的面容、优雅的笑容,可是,想着想着,脑海之中雾气顿生,遮蔽了有关他的一切……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自从得到江如瑟的记忆,她就总会在想起寒琅的时候莫名心惊,有时候紧张得手心里还会出汗。
  她也更加知道了,寒琅对她的好,都是因为江如瑟,而不是因为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古绡绡。
  因为,他爱的人是江如瑟!
  寒琅就是曾经在绡绡的梦境里出现过的那个小男孩,他跟江如瑟青梅竹马,一起经历过许多。他对江如瑟的情意,其实她心知肚明,但她故意疏远他、冷淡他,因为她的心里并没有他,甚至没有儿女私情。可是,这份情,却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消失。
  他在那里,情也在那里。
  那应该是怎样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才会让他坚定难舍?而现在,他对绡绡再好,他的眼睛里看见的,是江如瑟;他的手臂拥抱过的,是江如瑟;他的梦里心里,出现的也都是江如瑟!
  不是她!
  不是她古绡绡!
  想到这些,绡绡的心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无意识地拍了拍手边的柱子,很生气,“啪”的一掌,拍痛了手。
  容千寻见状,眼神一凛:“怎么,你觉得不耐烦了?我不应该问你这些话是不是?”
  绡绡如梦初醒,吹着拍红的手掌:“呜呜……我哪有,我不小心撞到了嘛。主子,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尽管开口啊?”
  容千寻想了想,嘴角一扬:“楼湮祺都能不再怀疑你,我又岂能比他还小气?”说完便径自回房去了。
  绡绡看天色不早,打了个呵欠,大概是太困了,一上床就睡死了。容千寻却睡不着,对着灯,一个人低沉地坐着,各种思绪交错复杂。
  他的面前,摆着那张拆开的平安符,他慢慢地提起,垂在灯焰上。火将符纸点燃,越烧越旺,那火映在他藏有凶光的眼里,显得格外诡异。
  窗外月移花影,风过无痕,这偏僻的小院,虽然是在豪华的皇宫里,却从来都是荒冷而寂静的,甚至充满了寂寞。
  他曾经以为,终于可以有一个人陪着他,对抗这份寂寞。
  但是他却发现,这个陪伴他的人,却只让他的寂寞有增无减。
  他越是在意她,想抓紧她,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身边,他就越抓不住她。她就像一株有刺的仙人掌,他一用力,就被扎得满手鲜血。
  他又想起来,她昨天回来的时候扭伤了脚,虽然看上去已经没事了,但他似乎连问也没有问一声,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讲,他抱她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向寒琅示威。
  他其实也想关心她,放下他的自傲、焦躁,他的喜怒无常、强硬伪装;他也想轻言细语地跟她说说话,可那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关心过任何人了。
  自小,母妃就教导他,身在皇宫里,谈真心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那些在今天对你笑脸逢迎的人,在明天也许就对你背叛暗算。
  母妃告诉他:“你可以信赖,可以毫无保留去关心、去爱的人,天底下,只有三个。”
  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容千寻天真地问母妃:“是哪三个?”
  母妃说:“一个是我,我生你,养你,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会拼了命来保护你,扶助你。另一个是你的亲姐姐嫱儿,她跟你,是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无论在任何时候,你都要和姐姐彼此照顾,相亲相爱。”
  容千寻点点头,问:“那第三个人就是我的父皇,对不对?”
  母妃抚着他的头,说:“是的,对父皇,你必须全身心,毫无保留去爱他,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让他感受到你的诚意,打动他,在众多的兄弟之中脱颖而出;你不仅要爱他,更要提升你自己,让你自己成为可以与他相媲美的强者!你要得到继承权,得到天下,活在万万人之上!”
  容千寻七岁那年,母妃因病去世,但母妃教会了他做人要有防备,要有野心,要懂得忍耐,表面做的,可以不必是心里想的,心里想的,也不必统统做出来。
  他的人生里所有的信条,都来自母妃,母妃就是他最大的精神寄托,母妃死时,他几乎崩溃,幸好还有姐姐容嫱陪着他。
  母妃死后,容嫱就成了他新的精神寄托。
  但是,母妃也有一件事情说错了,那就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在父皇面前,他都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孩子。
  他得不到天下,活不到万万人之上,相反,父皇甚至舍弃了他,将他送来敌国做人质。
  那时候,父皇承诺他:“孩子,如今风栖与琰昭势均力敌,仗如果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只有议和,我国方能得到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父皇答应你,十年之内,一定会接你回宫。这段时间,我风栖国养精蓄锐,有朝一日,一定会强大过他们琰昭国,到时候,琰昭的国土纳入我风栖之下,你也是父皇的一大功臣,父皇一定会好好地弥补你。”
  他一直都记得父皇的承诺,在琰昭皇宫里的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盼着父皇的承诺早日兑现。
  而那个时候,他的兄长们都笑他,说正好,你去琰昭,就可以去找你的姐姐容嫱了。
  姐姐是在他十四岁那年嫁到琰昭国的。那是一场政治婚姻,姐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分别时他们抱头痛哭,姐姐一再叮嘱,从今往后只有他一个人在宫里了,万事都要小心,他还天真地说要到琰昭皇宫探望姐姐,可仅仅是嫁过来一年,姐姐就失踪了。
  容嫱嫁的,正是刘太妃之子,大王爷楼秦。
  三年前楼秦指控容嫱不守妇道,与禁卫私通,被揭穿之后就跟禁卫连夜逃走,两个人到现在也下落不明。
  容千寻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了解他的姐姐,知道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关于她的失踪这一说法,其实也疑点重重。锦仪司还在琰昭国内暗中发派了人手,寻遍了也没有容嫱的半点消息。
  容千寻甚至怀疑,容嫱其实根本就还在皇宫里,她也许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囚禁了,甚至死了,但无论如何,他想,他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查出真相,给自己,给姐姐,也给死去的母妃一个交代。
  这段时间,容千寻花了很多的精力暗中调查这件事情。一直以来,在背地里帮他的,是在琰昭皇宫里担任内侍省少监的董鄂。
  董鄂也是锦仪司的人。
  半个月前,他染病猝死,容千寻得到消息,锦仪司将另派人手和他接头。
  这样的接头人,锦仪司称其为“襄引”,容千寻的襄引本来应该和他在两天前见面的,也就是绡绡设计让刘太妃落马的那天。可是,那天容千寻到了约定的地点,等了一整晚,对方始终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