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容千寻,你忘恩负义,你恩将仇报,你卑鄙无耻!你敢碰我!”
  这一次,屋里没有熏香了,绡绡一拳打在容千寻的胸口,容千寻忽然往后一倒,竟然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绡绡意识到情况不对,凑近一看,容千寻的嘴里竟然还吐血了。
  她吓了一跳,盯着自己的手掌,心道,难道是我没有拿捏好分寸,下手太重了?
  她又推又喊,容千寻还是没有反应,她立刻跑出绿曦园,想方设法地找人帮她请来了御医。
  御医来的时候,容千寻已经醒了,虽然他一句责骂绡绡的话也没有说,但看她的眼神却凶得像要吃了她似的。
  绡绡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敢靠近,只敢站在门边。御医问她:“十三公子心脉微堵,气虚体乏,像是受了轻微的内伤。”
  “呃,内伤?”绡绡心虚。
  御医点头:“嗯,他可有跟人打过架?他这伤,是由于外力所引起的内伤。”
  绡绡不敢说话,把头埋得更低了,容千寻又看了她一眼,转脸来对御医说:“没有,这皇宫里怎么会有人跟我打架?”
  御医打量他一眼,捋着胡子说:“反正伤得不重,吃几帖药就好。”说着写了药方交给绡绡,让绡绡自己去找御药房的人。
  绡绡从御药房回来的时候,远远便看到绿曦园门口站着的禁卫和太监。那些人个个衣着华丽,想来他们上头的主子身份一定不俗。
  只是绡绡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当今天子楼湮祺。与他同来的,还有寒琅。
  楼湮祺见门外有人,问了一声:“什么人?”
  太监闻言急忙呵斥:“好大胆的奴婢,皇上在此,你躲在外面鬼鬼祟祟干什么?”
  绡绡慌忙进去,可是跨门槛的时候竟然踩到了裙角,一个跟头栽进去,正好摔在楼湮祺面前,手就按在楼湮祺的脚上。
  太监又骂:“贱婢,敢冒犯皇上!”
  绡绡忍着疼缩了手:“奴婢不是故意的嘛。”
  不过,相比摔一跤的冒犯,楼湮祺更惊奇的是绡绡的容貌,他还认得她就是那晚擅闯舜禾宫的江修仪,他问她:“你就是伺候十三公子的宫女?”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古……萨颜图古,绡绡。”
  “你不是汉人?”
  “回皇上,奴婢是雪贞族人。”
  一问一答,绡绡如履薄冰。她注意到楼湮祺的眼神里始终带着怀疑,不由得暗自捏了一把汗。容千寻和寒琅见这情形,也都知道楼湮祺怀疑的是什么,暗暗替绡绡担忧。
  楼湮祺看绡绡手里还拿着药,又问:“御医怎么说的?”
  绡绡答道:“御医说,公子心脉微堵气虚体乏,不是大病,吃几帖药就能好。”这跟刚才容千寻自己的回答一模一样。
  楼湮祺想了想,转身来问容千寻:“但是朕听说你患的是内伤,还是由外伤引起的,怎么会有外伤呢?”
  绡绡顿时明白,原来楼湮祺是为了弄清楚容千寻受伤的原因来的。她不知道,楼湮祺之所以紧张这件事情,还有一个特殊原因。因为昨天夜里宫里出现了形迹可疑的人,那人在夜行的时候被禁卫发现了,禁卫追了一阵,却没追上,偏巧这个时候楼湮祺听说容千寻受伤请御医,他怀疑事有可疑,所以带着寒琅一起过来查探。
  容千寻摸了摸自己胸口,尴尬地笑道:“呃……其实也不是没有外伤的,只是有些话我不好向御医说明而已。”
  语出,众人都有些惊讶,尤其是绡绡,盯着容千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承认。
  容千寻正好看过来,接上她的目光,道:“我的伤,就是因她而起的。”
  绡绡张大了嘴,惊愕地看着容千寻。
  容千寻又道:“昨天夜里,我要她侍寝,她起初不肯,拿凳子打我,我一时大意,被她得手了。我自然生气了,就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说着,坏笑着挑了挑眉毛,“结果……我……治了她一夜,没注意轻重……没想到这……白天醒了才觉得不妥……想必是操劳过度了!可是……这等床笫之事,我也不想说出去惹人笑话嘛!”
  容千寻这么一说,连太监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直盯着绡绡看。
  绡绡没想到容千寻竟然当众说这么无赖的话,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却看到寒琅沉静地在旁边站着,心中暗道,不好,他知道我昨夜没有向容千寻侍寝,容千寻这谎话说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正紧张着,就看楼湮祺侧身来打量自己,连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快到正午的时候楼湮祺才走,期间寒琅几乎很少开口说话,也没有提昨晚的事,看来他是真的要在背后暗护着她这个半假不假的江如瑟了……
  绡绡忍不住有点小窃喜,跟前还煎着药,走神却走了十万八千里。
  容千寻过来道:“喂,你把炉子烧干了,我到哪儿喝药去?”
  绡绡急忙把沙罐端开道:“还说呢,明明是御药房的活儿,咱只能自己来,我跟了这么没地位的主子,也是我倒霉。”说完就看容千寻两眼冒火地瞪着自己,不敢再唠叨下去,把药递给他,“喝吧,主子。”
  容千寻说:“烫。”
  绡绡回嘴:“自己吹吹。”
  容千寻瞪着她:“嗯?”
  绡绡嘴一扁,只好把药碗放在桌上,一边吹气,一边拿袖子轻扇,还时不时朝大门口瞧。
  容千寻诧异:“有人要来吗?”
  绡绡敷衍说:“没有啊。”脑海里却慢慢地浮现出寒琅的轮廓来。
  不多时,绿曦园外真的来了人。是几个靖乾宫的太监。他们说楼湮祺要召见绡绡。容千寻不免惊忧:“他召见你做什么?”
  绡绡等的就是这一刻,不但不意外,反而早有准备,吐舌道:“我怎么知道。”
  她转身对太监们福了福身,“几位公公,我这就跟你们走。”说着,便从容地出了绿曦园。
  楼湮祺正在悦澜亭里坐着,自己跟自己下棋。看见绡绡,放下手中的白子,道:“萨颜图古,是你们部落里的大家族吧?”
  绡绡说:“不是的,雪贞部落有三万余人,四大家族,姓萨颜图古的,加起来不到千人,是小家族。”
  楼湮祺又问:“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绡绡说:“奴婢爹娘早逝,是跟着舅舅长大的。后来舅舅也死了,奴婢无依无靠,想给莫达做丫鬟,莫达却把奴婢送进宫来了。”
  莫达是雪贞族人对族长的敬称,绡绡说的这些都是真正的萨颜图古绡绡的身世,楼湮祺看她对答如流,微微一笑,问:“听闻雪贞族所居住的韶泉山一带,有一种花,遇水则开,遇风还会起舞?”
  绡绡答:“是的,那是龙姻花。花有碗口那么大,花瓣细长,薄得像轻纱似的,所以风一吹,它才会随风摆舞。”
  楼湮祺道:“朕从未见过,要是能移栽到宫里来就好了。”
  绡绡道:“不行的,皇上。龙姻花只长在琉璃土上,琉璃土又只能靠韶泉山的雾气才能养成,所以皇宫里是种不活那种花的。”
  楼湮祺打量着绡绡,若有所思,忍不住轻轻一笑。
  绡绡脱口而出:“你笑什么?”说完却醒悟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和措辞,急忙纠正,“奴婢是想问,皇上为何发笑?”
  楼湮祺说:“以前宫里面有一个妃子,跟你长得十分相像。”
  绡绡问:“皇上说的是江修仪吧?”
  “你知道?”
  “奴婢进宫有一段时间了,听好几个人提过,说奴婢跟那位修仪长得很相似。”
  “不仅相似,而且很巧。”
  “巧?”
  “巧的是那位江修仪出宫不久,归灵寺就起了一场大火,有好几个人都烧死了,其中就包括她。只是,人人都烧得面目模糊了,竟也无法辨查真假了。你说,巧不巧?”楼湮祺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绡绡,观察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幸亏绡绡对面部表情的观察和控制都拿捏得很好,只让楼湮祺看到她的惊讶,却看不到她的惊恐。她说:“所以,皇上怀疑奴婢就是江修仪,想试探奴婢?”
  但是,有一点绡绡还是想不明白,如果那场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就凭容千寻这只笼中囚鸟,他纵然可以在皇宫里做一些疏通,那千里之外的归灵寺,他又是怎么操纵的呢?
  她正寻思着,宫女端来了一些精致的糕点。
  楼湮祺便命人把棋盘收了,拣了一粒樱桃那么大的红色珍珠圆果吃下,似乎很满意圆果的味道,露出愉悦的表情。
  他半晌也不说话,绡绡只能在旁边站着,片刻也不敢松懈。
  良久,楼湮祺道:“看来是朕多虑了,误会了你。”他说着,指了指他刚才吃过的那盘糕点,“这是红鸾飞雪,是御厨用雪莲花瓣和海棠朝露做的,朕赏给你,就当做是给你的补偿吧。”
  绡绡心中一沉,她注意到楼湮祺说话的时候虽然是指着那碟红鸾飞雪,可眼神却不经意地飘到了别的地方。
  心理书上说,出现这种情况,就是代表说话人真正的心思和他的肢体语言衔接不上,很可能是说谎的表现。那也就意味着楼湮祺并不是真心想把那东西赏赐给她,甚至……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解除顾虑,仍然在试探她?
  这碟食物莫非另有玄机?
  绡绡来之前,虽然背熟了很多有关雪贞族和萨颜图古的条款,却并没有防到楼湮祺还会用一碟食物来试自己。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碟红鸾飞雪哪里有问题,只好瞎蒙说:“这赏赐奴婢不能要。”
  楼湮祺立刻笑起来,他的脸颊上扬鼓起,眼角有轻微的细纹,那是真心的笑容,绡绡立刻知道她蒙对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楼湮祺又问:“你为什么不能要?难道你敢抗旨?”
  她立刻又紧张起来,正在不知如何解释,悦澜亭外却来了一行人,只听太监故意拖慢了声音喊:“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