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梦魇困境
在他们三步之外的地方，是澄澈的海水，而在不远处的海床上，有晶莹的光芒正在闪烁，那光芒是浅蓝色的，却和环绕周遭的海水不同。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视线完全遮住，严肃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凰小姐，那是海魂螺的光芒，不要盯着看太久，会陷进去的。”
凰若叶抬手将公良和的手拨开，淡淡问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海魂螺的所在，为什么不把它们毁了？”
“不是我们不想。”公良和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过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公良和似乎觉得三言两语并不能解释清楚，他朝宋元点了点头，早已准备好的宋元按下了墙边的开关。
前方的海水突然躁动起来，一层弧形屏障自海床中缓缓升起，在海中架起了一条完全将海水隔离的通道，通往的方向正是那蓝光闪烁的地方。
不用多想，如此精妙的机关一定是公良和的手笔。
宋元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但再次看到，他的眼中仍是毫无保留的赞叹。
机关术的玄妙，任何外行人看了都会无比向往。
凰若叶反倒是第一个踏入通道的。
空气尚好，呼吸顺畅。
“你们知道这片海域之外也有一个类似的海中隧道吗？”凰若叶突然转身，向还在身后的两人问道。
公良和愣了一下，回答道：“我们原本都是从大陆而来，并不知晓这海里还有别的隧道。”
凰若叶心中有几分明了，顺势问了一句：“你们想要离开大陆？”
“这事说来话长。”宋元似乎并不想提起那段往事，“却没想到，刚一入海便被卷入这个古怪地方，如果不是我擅长一些解毒之法，恐怕早就和那些傀儡一样了。”
一旁的公良和没有作声。
凰若叶见两人都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也不追问，她回过身，朝着海魂螺的所在疾行而去。
通道很顺畅，一会儿的工夫，凰若叶就已经见到了海魂螺真正的样子。
这也是凰若叶第一次亲眼见到海魂螺。
其实，若是忽略海魂螺散发的淡蓝光芒，它的样子和普通的海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六个。”凰若叶微微眯眼，轻声念了一句。
“没错，这里一共有六个海魂螺，附近我们也搜寻过，再没有找到第七个。”公良和站在凰若叶的身后，似是担心被光芒迷惑，他的视线在海魂螺上停留的时间极为短暂。
但凰若叶不同，她完全无视了他们之前的提醒，正在聚精会神地观摩着每一个海魂螺。
不寻常。
这是凰若叶的第一感觉。
海魂螺此物，在此刻看到之前，在凰若叶的记忆中还是传说中的东西，它只存在于一些古老的文献记载中。
在落入蛮界之前，凰若叶的自由虽然被处处限制，但见识仍然十分广泛，可以说神界的绝大部分事物，无论多么稀有，她都见识过。
而海魂螺此物却被划在已经绝迹的那部分事物中。
这个划分不是凰若叶做的，而是统领百族的天神族由专人遍访神界各地之后亲自整理划分的，其权威度相当高。
但现在，凰若叶不仅看到了海魂螺，而且一下就看到了六个。
“别碰！”公良和忽然惊喝一声，然而还是迟了。
一粒莹蓝色的光点在被凰若叶触碰到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疯狂起来，它发疯似的由凰若叶的指尖蔓延整只手臂，甚至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全身包裹而去。
凰若叶猛地起身，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无比，金色光芒自她每一寸皮肤爆发而出，试图将那蓝色光芒震开。
然而她所做的一切显得无济于事，蓝色光芒的扩张还在继续。
“传说中的梦魇困境吗？”凰若叶喃喃自语，她忽然转头，看到宋元和公良和焦急的神色和身上喷薄欲出的神力。
“别过来。”凰若叶的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这样你会——”宋元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只见凰若叶身上迸发的金芒竟然将地上六枚海魂螺全部卷起，聚集在她的身边，与此同时有一道力量直直地朝他们而来。
宋元和公良和不得不退，凰若叶的力量绝不输于他们，若是硬抗，他们未必能占上风。
身体的本能让他们纷纷向后方退去数十步。
待他们再次看向前方时，凰若叶已经彻底被淡蓝色的光芒笼罩，而且远不止一层。
宋元和公良和在原地惊愕许久，就愣愣地看着凰若叶的方向，一句话都说不出。
“公良大哥，你听到了吗？”不知过了多久，宋元终于开了口。
“嗯。”公良和应了一声，脸色由呆滞变得复杂，“她知道梦魇困境。”
宋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话语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震惊。
她既然知道梦魇困境，就一定知道梦魇困境的可怕之处，就这样还要冲上去并且阻拦他们的援救，她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宋元忽然觉得，要论疯魔程度，上面那个家伙都不及眼前这个少女。
“我们现在怎么办？要……等她出来吗？”宋元有些犹豫地询问身旁的公良和。
公良和心中的震惊并不比宋元少，沉思片刻，他颇为郑重地回答道：“等。既然她主动进入梦魇困境，就一定有化解的办法。”
公良和实在不相信，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凰若叶会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木凰族人确实拥有不死的能力，但梦魇困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对“死亡”的营造是在精神方面的，让人陷入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无法自拔才更令人绝望。
公良和、宋元还有明睿三人第一次发现海魂螺的时候，若不是宋元及时的提醒，他们恐怕就会中招了。
宋元似乎对海魂螺很了解，不过宋元的知识面很广是他们公认的，能知道海魂螺也不值得他们惊奇。
忽然，公良和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他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峭壁，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糟了，傀儡暴动！”公良和的脸色比上一秒还要更加难看。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宋元眉头紧皱，“公良大哥你赶快去看看明睿吧，我在这里守着。”
“好！注意安全！”公良和飞快向峭壁下的洞口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宋元的视线中。
“公良大哥更要注意安全！”宋元的声音飘散在海里，也不知道公良和有没有听到。
再次转身看向凰若叶，宋元已经彻底沉静下来，他喃喃道：“如果你真的有办法突破梦魇困境……”
“或许真的有希望。”
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色，没有一束光亮。
明明随身携带的夜明珠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凰若叶只能凭直觉在黑暗中摸索。
不知过了多久，凰若叶眼前的黑暗忽然快速向后退去，一片碧蓝的大海呈现在她的眼前。
浩渺的烟波中，隐约有一道身影在浮沉，凰若叶微微眯眼，那是一个双手捧着海螺目含悲戚的女子。
凰若叶想起来了，那些古老的文献中曾记载着一个关于海魂螺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由海兽化形而来的女子，她日日夜夜在海边吹响海螺，就是为了等待约定会来接她的情郎。
然而无数个日夜过去了，女子始终没能等到她等待的人，直到寿命枯竭的那一刻，她只为曾经的情郎吹起的螺音变成了一种诅咒。
往后凡是听到的人，都会被蛊惑进大海，遭受永无止尽的折磨。
但究竟是先有故事，还是先有海魂螺，曾经凰若叶一直很疑惑，直到现在，她真真切切地经历着，她忽然觉得这个故事或许是真实的。
周围开始响起源源不断地海螺音，毫无征兆地灌入凰若叶的耳中，强烈的痛苦涌进她的大脑，让她头痛欲裂。
凰若叶无法忍受，她渐渐蹲下身子，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你叫若叶是吗？别害怕，我不会欺负女孩子的。”耳畔有稚嫩的声音落下，清脆而又坚定。
凰若叶偏过头，对上一双极为清亮的眸子，似乎是被凰若叶盯久了，他一丝不苟的小脸上闪现出一抹局促。
但他立刻清了清喉咙，仍旧一副正经的模样，就像尚不成熟的孩子将自己扮做大人，虽然滑稽，却十分可爱。
凰若叶明白，他必须这么做，作为被当作一代君主培养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学会那些远超这个年纪所要做的事情。
他没有童年，也不该有童真。
无数的记忆涌上心头，模糊的，清晰的，此刻全部在她的眼前铺展成栩栩如生的画面，海螺音消失了，凰若叶再次望向四周时，场景完全变了。
这是一个偌大的花园，无数缤纷的花草竞相盛开，灿烂的光线像是母亲温柔的手掌，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仙境。
只有当很久很久以后，当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彻底找到了归属之后，残酷的现实才告诉她，她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眼前少年的脸庞上是灿烂的笑意，这是她在那之前从未看到过的。
心中一点点别样的情绪在积攒，凰若叶紧紧攥着拳头，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梦魇困境……击碎它……
脑海中有声音在不断地提醒她，凰若叶终于闭上了眼，她抬手，狠狠地砸在面前的画面中，顿时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她甚至听到了一声悲鸣。
这不是她想要见到的画面。
再次睁眼，她看到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大殿很明亮，没有风却让人莫名感受到一股股冷意，凰若叶站在大殿的一角，她所看向的是另一个角落。
那个角落被一团黑雾笼罩，凰若叶看不清其中的人，却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心脏、神君、仪式、忘记、堕神池……是时候了。
一个个冰冷的字眼击打在凰若叶的心脏上，她想要逃离，残存的理智却让她一步步地向那团黑雾靠近。
她想看清他们的脸，看见那个素昧谋面的人。
她是带着目的来这里的，不是为了回溯往事，不是为了再历痛苦，而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
梦魇困境可以把那些她想知道的却不曾知道的事情呈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记忆中的那些书籍资料告诉她的，即便未必是真的，凰若叶也想试一试。
距离越来越近了，凰若叶伸出手，试图将触手可及的黑雾拨开，谁知她的指尖刚刚碰到，眼前的画面突然开始扭曲起来。
天旋地转，凰若叶感觉自己整个身体也在跟着旋转，黑雾连同周围的大殿混杂在一起，形成诡异而令人眩晕的图案。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神君的位子，谁想坐谁坐，但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切断族内与我的联系……嗯，就这么办。”
“毁掉的阵法残留可以造成空间混乱，任何人不可能找到我们，就算是那几个人也一样。”
“若叶，我准备好了，相信我。”
轻轻浅浅的声音宛如隔着一层纱，像是一个人内心的低语，此刻却清晰地呈现在凰若叶的耳中。
凰若叶如遭雷击，她怔在那里，其他的一切都被她抛之脑后。
她怎么会听到……她从未在天永昱那里听到的话？这是他在对谁说？自言自语吗？
朦胧之间，凰若叶仿佛明白了什么，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只是在等一个计划中的时间。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凰若叶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她已经在极力控制，可她还是控制不了，泪水像断了线一般无声地流淌。
她想到了曾经的甜言蜜语，也想到了自己对天永昱冷冰冰的话语，她想到了那天……他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