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那时候她看着双目失明的男人，心里发了堵一样的难受，但是心里又有一丝隐秘的期待——他看不见自己，是不是就能证明，她悄悄的靠近他一点点，也没有关系？
可她依然没敢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曾经她被人推着去要签名的时候，他问过她的名字。
哪怕只是一个嘈杂的瞬间。
在赛场外，有很多个捧着鲜花来堵他的粉丝，他戴着墨镜，一身帅气的赛车服，但似乎没什么精神，偶尔被人拦住签个名，也是懒懒散散的。
不少人拥挤朝他伸出手尖叫：“言枭，帮我签个名字吧，我叫**！”
她被人挤来挤去，鼻子里充满了各种花的香味，一个接一个喷嚏打出来，根本没有机会挤到前面要签名，但后来不知怎么被挤到了前面。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经和言枭近在咫尺，她甚至能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忽然手里一空，一直握着的本子被夺走了。
她一愣，言枭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但那双遮掩在墨镜后的目光却似乎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叫什么？”
他要给她签名。
那一瞬间她已经忘了手里的签名本根本不是她的，而是别人让她来帮忙要签名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开口，“我叫叶……叶……”
后面两个字被淹没在欢呼声中，赛车手该离开了。
那个本子被塞进了手里，本子上写着两个连笔画都看不清楚的字——言枭。
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性情冷淡又随性。
可在赛场上，他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走了么。”他喃喃低语了一句，似乎是听不到她的回答，又察觉不到她因为紧张而屏住的呼吸，忽然朝她靠近了些，那只徘徊在空气里的手，竟然一不小心摸到了她的手腕，随即手指一紧，“为什么不说话？嗯？”
那个时候叶小柔也才不过二十岁，依然很清瘦，手腕上细细的骨骼覆着一层柔软细嫩的皮肉，他一只手就能握的过来。
“我……我叫……”她结结巴巴的像个傻子，“我叫……栩栩。”
“许栩？栩栩如生的许栩？”
“对。”她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骗她，小的时候她的小名的确是叫这个，随了她母亲的‘许’的谐音，但只有她的父母和少数几个人知道。
那个时候她觉得，他只是随口一问，肯定不会真的在意她叫什么。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后来会有那么一天，他那样执拗又缱绻的，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我二十岁了。”她强调道：“是大人了。”
因为嗓音听起来有些稚嫩，听起来细细柔柔的，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他怔了一下，低低的笑起来，“哦，二十岁了。”
这应该是他失明后，第一次笑，那种愉悦的弧度从唇角蔓延开来，仿佛连眼角都沾染了笑意。
那股阴沉压抑的气息忽然就散了，那一刻他仿佛变回了以前那个言枭，他的手掌还捏着她的手腕，大拇指按在她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着，笑的肆意又散漫，“你可不要欺负我看不到你的样子，心跳的这么快，不是撒谎就是在骗我。”
他的手很好看，掌心和指腹却有些粗糙，仿佛被他按着命脉一样，叶小柔在他的手心里简直心惊胆战，面红耳赤道：“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二十岁了。”
她顿了一下，又说：“我可以保护你的。”
他眯起没有焦距的眼睛，头微微一歪，“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保护你。”叶小柔一字一句道：“你出去，我就跟着你，谁要是欺负你看不见，我就……”
“嗯，你就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问。
“我就……我就……”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一样，信誓旦旦的说：“我就帮你欺负回去！”
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好，那从今以后，我就只任你欺负了。”
“任何人，只要对我要是有一点欺辱，我们就狠狠的欺负回去，好不好？”
……
言枭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略一侧头，就看到她在发呆。
没过一会儿，车停在了校门口。
叶小柔已经回过神来，她匆忙想推开车门下车，却忘了还系着安全带，一下子又被弹了回去。
咔哒一声，言枭帮她解开了安全带。
“急什么？”他淡淡道：“不是跟你说过，不用怕我。”
叶小柔点点头，说：“我……我叫叶小柔。”
“叶小柔。”他低声念了一句，又喃喃重复了一句：“叶小柔……”
就像是那次重复他自己名字的时候，语气却完全不一样。
那种感觉，就好像梦里听到他低柔的声音在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一样。
言枭看着她，忽然问：“那么叶小柔，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安全带虽然被解开了，但她乖巧的坐在副驾驶的模样，还像是被困在座椅上，两只手在大腿上交握着，细长的腿并在一起，看着他的目光里透着微微的茫然。
“我记得。”她轻声开口：“你叫言枭。”
言枭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像是有一股巨大的风浪在平静的水面上掠过，转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他点点头，又问她：“那你知道，周尚武是周小光的什么人吗？”
“知道。”叶小柔完全没有发现他的问题里有什么问题，下意识地回答说：“是哥哥。”
他的眼底终于透出一点笑意来，“对，是哥哥。”
叶小柔眨眨眼，有些疑惑。
等下了车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刚才是不是叫错了什么称呼？
但转而一想，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叶小柔下了车，忽然听到他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叶小柔下意识的回过头。
等回头后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叫的好像不是叶小柔，而是两个字的什么，但因为声音太小了，她没有听清楚。
她愣了一下，问：“你叫我什么？”
言枭面不改色，“你听见的是什么？”
叶小柔摇摇头，“……没听清楚。”
“书包不要了？”言枭把从后座拿出来她的书包。
叶小柔刚要接，就听他说：“转过去。”
叶小柔下意识的转身，立刻感觉到他抬起了她的胳膊，然后从身后把书包给她背上了。
她转回过去的时候，神情还呆呆的，“谢谢。”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但他比她高太多，她只能抬着头看他，想要后退。
下一秒，言枭抬起了手。
叶小柔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身体微微一缩。
然而那只手只是帮她整理了一下反转的书包带。
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你怕什么？怕哥哥欺负你？”
叶小柔涨红了脸。
她不是觉得刚才自己的举动太丢人，而是他那句话，让她想起梦里那个情绪阴晴不定，可抱着她的时候，却温柔的让人忍不住沦陷的男人，时不时的会用这种语气逗她一句，“叫一声哥哥，我就不欺负你。”
她当然不想让他欺负，可是又不忍心看着他在空气中寻找自己的样子，于是只能忍着气抓他的手：“你再欺负你，我就……我就……”
他静了一下，脸色暗沉了一些，“你就什么？”
看着他沉下来的脸色，她色厉内荏的气势一下子没了，小声说：“……我就欺负回去一小下。”
“只要你不离开我，你可以随便欺负我。”他把她抱进怀里，任她抓紧自己的衣服，“只要你不离开我……”
那个时候，他的确给了她最大限制的纵容。
而她从来也没觉得那种纵容，其实是一种束缚，让她一分一秒，都不敢离开他一步。
……
叶小柔回宿舍的一路上都在心不在焉，但总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好像有人盯着自己，可是转过头，身后又什么人都没有。
等进了宿舍楼，这种感觉也没散，直到她上了楼梯，忽然有人背后拍了一下肩膀。
“喂，叶小柔。”
叶小柔猛地转过身。
她反应有点大，身后的人也吓了一跳，气恼的说：“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吓我一跳。”
是秦丽轩，叶小柔松了口气，“我也被你吓了一跳。”
“我又不是没叫你名字，吓死人了。”秦丽轩说：“我刚刚在楼上看见你从一辆车上下来，那是谁啊？”
她刚才在另一栋楼上看见叶小柔从一辆轿车上下来，就赶紧下楼去看，结果那辆车已经开走了。
秦丽轩满脸好奇：“叶小柔，你该不会早恋交男朋友了吧？”
“没有。”
“那是谁？你妈总该不能又给你找了个后爸……”她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叶小柔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哎呀我忘了，不好意思，那刚才那辆车到底是谁的啊？你亲戚不是都不管你了吗？”
叶小柔的父母离婚后，她父亲就不知所踪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还清债务又组建新家庭了，老家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亲戚，最疼她的姥姥和姥爷也去世了。
这一点她就算不说，秦丽轩作为初中就认识她的同学，也从老师那儿听过一点。
叶小柔让她问的有些焦躁，“是谁跟你没有关系吧？”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秦丽轩一向蛮横惯了，一听她这句话脾气就上来了，“我问问怎么了？一个宿舍的还不能关心你一下了？再说我又没告诉别人你交男朋友。”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交男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她和言枭的事情，叶小柔就忍不住有些生气，她没再理秦丽轩，转身就上楼了。
两人一回宿舍，她就听见秦丽轩在下铺嘀咕说：“也不知道得意什么，找了个男朋友了不起啊，谁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那么晚才回来……不就是个奔驰么？”
叶小柔原本听见她那句乱七八糟的人，有些火大，听到后面那句又给气笑了。
她叹了口气，拿出枕头下面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有几页，被她画上了他的模样，可唯独缺了眼睛。
也许……她可以把他的眼睛添上了？
她正对着日记本发呆，手机上忽然来了条信息。
——小姐姐，你到宿舍了没？
是周小光，她们在饭桌上就加了QQ好友。
叶小柔：“已经回了，你到家了吧？”
“我也到啦，小姐姐你平安就好！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从这句话里，她仿佛看见周小光一边拍着小胸脯一边松口气的模样，她觉得有些好笑，想起她对言枭的畏惧，又有些好奇，“小光，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在她的记忆里。言枭是失明之后才会性情大变，现在的他，应该是在赛场上最辉煌，脾气应该也很好的时候。
可为什么，现在的他跟她记忆里差别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