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论真假群豪齐聚来仪堡 驳阴谋怪客对簿焚天堂

  明朝初期,锦衣卫权势极大,在各州府均设有据点,互相联络,用以监视各处大户百姓与武林中人。少林寺虽然忝居武林泰斗,但是平日里僧人大多都只是吃斋念佛,与官府的关系也颇为融洽,锦衣卫也很少去主动招惹他们,少室山脚下的锦衣卫据点平日里也很少与其他据点有公务往来。
  只是今日这处据点突然变得热闹非凡,门口的岗哨也增加了不少。原来长孙朱瞻基已经到了少室山脚下,正在休息,准备亲上少林寺。
  “殿下,四川锦衣卫镇抚司司长席破军发来消息,说数日前绵竹城内出现数名身份不明的夜行人从文火香会的香堂中窜出,其中有一人与日前在蒋府内遇到的那个青年剑客身材容貌完全相符,所用身法也是武当不外传的梯云纵。”申屠菁华从信鸽脚上取下蜡丸,展开后说道。
  “哦!莫非命案还与这文火香会有关。”朱瞻基虚捋胡须,说道。
  “信上还说这文火香会似乎在谋划些什么大事。”
  “哼!一群逆贼。”朱瞻基冷哼了一声,“文火文火,不就是炆么。这群建文帝的后人,竟然妄图夺回皇位,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真是愚蠢至极。”
  “出宫之时,殿下还提起要找寻一份宝藏,而这群逆贼若想起兵必然需要这批宝藏,看来蒋府的命案中的三名凶手必是这文火香会的人。”
  “本想让一嗔和尚给我们找出点线索,不料反倒是这个不起眼的青年剑客给我们带来了惊喜。”朱瞻基心情颇为高兴,继续说道。“你传令各处锦衣卫,一旦发现一嗔和这个青年剑客的身影,务必紧紧跟住,不得放松,看看还能不能继续钓上些大鱼。”
  “二哥也发来消息,他已经将蒋府命案以及官府怀疑一嗔的消息通过师门放了出去,来仪堡堡主‘凤双飞’夫妇广邀天下英雄,商讨此事,据说受邀之人大多与一嗔有些过节。”申屠菁华又打开另一只蜡丸,说道。
  “甚好,此番要有好戏看了。我料一嗔与文火香会的人都会出现,我们只消顺藤摸瓜,便能找到凶手,只不过少林寺必定不在受邀之列,不然场面一定更加有趣,甚是可惜,只能静观其变了。”朱瞻基沉思了片刻,说道:“你嘱咐你二哥要小心行事,若能煽风点火,引些骚乱,或许还能除掉一些可能不会服从我们的武林中人。至于你我,明日就上山去见见少林方丈,看看这千年古刹里是不是都是吃斋念佛的大和尚。”
  “属下领命。”
  话说这来仪堡坐落于鄱阳湖东侧,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实乃休憩养生之最佳,当年天凤老人就是看中这一点,才在此地修建来仪堡的。这来仪堡的修建端的是巧妙绝伦,堡内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凤头雕廊四通八达,更是从饶河引了一道水渠入庄,而后再注入鄱阳湖形成活水。若是从高空看,还能发现此堡的真正特殊之处在于各处楼台的相互照拂,只消稍加改动,便能将整个来仪堡化作坚固堡垒。如今五禽老人去世多年,来仪堡被他的两个弟子凤冥霄、凤玉珏夫妇继承,夫妇两人不仅继承了来仪堡,也继承了天凤老人的精妙武功,在武林中立下响当当的名声。
  鄱阳湖畔,风景秀丽,不少豪富之人在此建有庄园,且蓄养家奴,不许外人靠近,将一庄之风华锁起来,丝毫不肯外露。而来仪堡毫无寻常江湖中人的自矜自大的气派,与周围百姓相处十分融洽,一些周围小商贩也时常拿与来仪堡做些生意维持生计,而菜贩老哈负责每天给来仪堡送上新鲜蔬菜。
  今天的老哈挑着两大担蔬菜走向来仪堡,心情出奇的好,因为昨天来仪堡的管家告诉他今日来仪堡要开什么英雄大会,招待好多人,要他多弄些新鲜的蔬菜来,伺候好肯定多给些银子。
  只是这好运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老哈在距离来仪堡只差两个路口的小巷被人从后面打昏了。过了不多时,一个眉目温顺的农民小伙子挑着两大担来到来仪堡偏门口。
  “俺叔昨天晚上着了寒,病得起不来床了,俺是他侄子,来替他送菜的。”
  “嗯好,你跟我来吧,帮我一路挑到厨房去。”一个开门的小厮便领着这个农民小伙子一路七拐八弯地进了来仪堡的后院。
  这个农民小伙子正是乔装后的韩笑川,打算借此机会混入来仪堡,看看此次英雄大会究竟要如何处理蒋府之事。只是似乎来仪堡内的规矩颇大,加之今日又有大事要发生,外来人不能随便停留,随行的那个小厮一看他放下菜便一个劲地催他离开。
  就在两人经过后院之时,来仪堡的管家突然出现,走到小厮身边说道:
  “刘三和刘四俩兄弟不见了,前面人手不够,你就去前面顶一顶吧。”
  “可我一个人怎么顶两个人的位置啊?”
  “说的也是。”管家忽然顿了一下,打量了韩笑川一眼,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他是送菜老哈的侄子,老哈病了就让他来送菜。”
  “嗯……喂,我看你听老实的,帮我做件事吧,待会我们这里要招待客人,你就拿把扫帚站在墙角里摆摆样子就行了,看我挥手了就去扫扫灰尘之类的,你顶了别人的事,我再找他去顶刘三的活儿,你看如何?”
  韩笑川心中自是喜不自禁,正愁无法混入来仪堡,机会马上就来了。只是韩笑川脸上仍然流露出为难地表情,回答道:“可是俺还想回家拾掇拾掇剩下的菜,坏了就没法卖了。”
  “这倒没事,到时候我给你算工钱好了,肯定不会少了你的。”
  “那也好,就听您的。”
  “那你赶紧跟着他去换衣服吧。”管家赶忙催促道。
  凤冥霄一身华服,上身是赤金琉璃袍,脚踏萤火鸣玉靴,一副宗师气派,在大厅后的书房中来回踱着步子,仅剩的右手背负在身后,不停地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似乎有点紧张,又有点忧虑。妻子凤玉珏则坐在书房角落,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时不时地安慰几句。
  “夫君莫要心急,有崆峒派和朝廷相助,此番必定能报当年的断臂之仇。”
  “十七年了,终于要大仇得报,怎会不心急啊。何况此事有朝廷插手,只怕不似表面这般简单。此番朝廷高调追凶,江湖上却传出凶手是武当派高手的消息,而且言之凿凿,就好似真的与一嗔无关一般。”
  “江湖是非多,少林武当争夺武林第一把交椅不是一两天了,此番借势诋毁对方,并非不可能。只是我很奇怪,朝廷要追查凶手自然会尽心尽力,只是这崆峒派一来与不热衷功名,二来又与我们无甚交情,为何也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珏儿,此事若真只是派别之争就好啦。少林武当表面上隐有争斗,实则私交甚好,且两派主事之人皆是宽和之人,未必在乎这些虚名。至于少林与崆峒派的恩怨,那时你还年轻,当年之事并不了解。当年西湖之战,崆峒派的杨轮曾经参战,还被端木释打成残废,想必至今没有复原吧。”
  “看来此番承诺帮助我们的齐铉岚必定与这杨轮关系不错,说不定就是杨轮的弟子。”
  “怕只怕此事乃是朝廷挑起的事端,意在甄别武林中倒向朝廷一边的和敢于反对朝廷的门派,而后加以清洗。我等若是行差走错,便有可能遭人唾骂,或者干脆家破人亡。”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直接站在朝廷身边,江湖中人虽然强劲,但是未必敌得过朝廷,若是调集军队,便是十个少林武当,也要屠灭殆尽。”
  “武林人士有武林人士的自尊,我等若是像那些投靠朝廷的武人一般直接站在朝廷身边,只怕来仪堡的名声也会江河日下。至于调集军队,若是逼得太急,拼命的时刻还是非常可怕的,想必朝廷也不愿付出太大代价。也罢也罢,想再多也无甚用处,珏儿随我去见见客人吧。”凤冥霄说罢,便推开房门,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向大厅,一派大侠风范。
  凤玉珏紧了紧腰带,披上与丈夫相配的长袍,也起身跟随丈夫,一同离开书房。
  大厅之中,已有数个名门大派的人落座场中,管家正在前前后后忙碌地招待着来客,还时不时与已经落座的大人物聊上几句,以免显得冷落了他们。
  “许久不见了,府谷道兄,回想当年见面还是在你的峨眉掌门登基大典上啊。”
  “凤世兄,当年一别已是十余年之久,今日目睹兄之英姿,不减当年,而贫道却已长髯斑白,不甚感慨啊。”一个面容清矍背负长剑的老者起身双手一揖,微笑着回应着凤冥霄。
  “道兄哪里话,道兄不过俗事太过,有些劳累罢了。今日会后,你我须得多饮几盏,不醉不归啊。”凤冥霄一边让妻子迎接宾客,一边把府谷拉到隐蔽处,出言试探。“府谷道兄,听闻蒋府命案的凶手是少林寺无嗔和尚,不知道兄有何看法?”
  “凤兄放心,此事乃是我师侄亲自传信告知,凶手确是少林寺无嗔和尚,江湖上那些传言绝对是子虚乌有,说不定是无嗔的同党为了摆脱罪名,凭空捏造的。凤兄定能借此机会,一报当年断臂之仇,如需援手,但说无妨。贫道在此先恭喜你了。”
  得了府谷道人的保证,凤冥霄心情好了不少。然而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凤冥霄对于真凶仍然有着疑问,不免腹诽府谷道人的天真。只是作为今日的主人,凤冥霄不便表露太多负面情绪,鄙夷的眼色一闪而过便满面笑容,挥手向众宾客致意道:“承蒙诸位应邀前来,凤某人感激不尽。今日邀请诸位前来,乃是为了日前传闻的蒋府命案一事。”
  “我门下弟子带回消息,此案凶手极有可能是一名少林僧人,且听闻官府通缉之人也是少林寺的。众所周知,少林寺中只有无字辈大师从不下山,只有这位无嗔大师例外,常年在外行走。”峨嵋派掌门府谷道长站了出来,高声应和道。
  “府谷道兄,这无嗔又是何许人?少林无字辈的似乎并无此人啊。”
  “诸位前辈,容晚辈说一句,这无嗔原名端木释,自幼在少林长大,正是十七年前西湖之战的主角。”一名青年从人群中走出,正是崆峒派二代弟子齐铉岚,只见齐铉岚继续说道:“此子消失十余年,前日又突然出现在崆峒派,改名一嗔,打伤我派多人,穷凶极恶,此次蒋府命案的凶手定然就是此人。”
  “不想当年恶贼仍在,今日又出来行凶,我等定要缉拿此贼,以告慰此番蒋府中人与当年西湖之战殒命的英灵。”府谷道人为了迎合凤冥霄此番的意图,也站出来凭吊了一番。
  “在下申屠奇华,师从峨嵋派,乃是从三品大内侍卫,现奉旨查办蒋府命案。”又有一名中年人走出人群,正是魔家四将的‘魔礼海’申屠奇华,申屠奇华向众人拱了拱手,接着说道:“我曾亲赴命案现场查探,死者大多死于重手法之下,凶手内功深厚,绝非寻常人,以我之见,或许死于是少林派的金刚掌力。而少林派无字辈大师皆在少室山静修,极少下山,唯有这位无嗔大师常年不在少林寺内,凶手必是此人。”
  “若死因不过是被人重手法以杀害,那算不得证据确凿,只消内劲阳刚些,人人皆可使用重手法。即便确是证据确凿,只是动机何在?若无动机,这一嗔大师又怎会如此丧心病狂。”武林中人素来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投靠官府,对于申屠奇华这类人一向不会给好脸色。
  “此人曾在案发后返回蒋府查看,定然是要寻找些什么。若非真凶,又怎会又此等巧合。”申屠奇华又言道。
  “此人十七年前就曾在西湖边上以重手法打伤无数江湖同道,本就是个丧心病狂之人,纵然陪伴青灯古佛多年,也无法洗去他心头的嗜血欲望。”凤冥霄也站出来响应道。
  “凤大侠这话似乎有点强词夺理,即便再丧心病狂之人也不会在沉寂了十七年后突然去将毫不相关的一家人尽数杀死,只怕凤大侠还是记着十七年前的断臂之仇,此次要寻机报复吧。”一道清幽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不一会,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进了来仪堡的大厅,手中还拎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汉子。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缘何要为这作恶多端的贼和尚辩护?”凤冥霄脸色不变,踏前一步,凛然问道。
  “凤大侠身处高位,想必不识得此人是谁。”那黑衣客将手中的中年汉子放下,好言安抚片刻后又道:“诸位,此人乃是凶案那晚徐州城内打更的,曾经亲眼目睹当晚血案,可听他细细道来。”
  此人正是当日打更的吴四,近日的经历当真说得上波澜起伏,自当日被朱瞻基调取询问后,半夜如厕时竟有武林高手要杀他,就在他要血溅当场的时候,又有另一名武林高手出手将他救下,而后又送到来仪堡面对这许多他一辈子都沾不上边的武林中人。
  吴四强定心神,战战栗栗地将当夜发生之事说了出来,虽说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大体意思还是很清楚的,众人也听出此事确有隐情,一嗔未必就是凶手,那三名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黑衣人只怕也是脱不得干系的。
  听了吴四的叙述,场中许多武林中人已经开始怀疑此事的真相了,看向申屠奇华和凤冥霄的眼神也渐渐地变了。
  “阁下行事藏头露尾,就连真面目也不显露,只怕心中有鬼,这所谓的吴四也只怕也是满口胡言吧?”凤玉珏眼见场中形势有变,当即走到丈夫身边,冷冷地说道。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只是此人虽然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基本逻辑尚在,整件事情的脉络也能因此理清。更何况无嗔大师与这蒋府并无仇怨,且皈依佛门十数年,想必心性与往年大不相同,如说是无嗔大师所为,只怕动机上便说不过去。依我看来,此事只怕并不简单。”黑衣人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近年来江湖上突然出现一个叫做文火香会的组织,行事诡秘,实力也极强,反倒可能与此次命案有关。”
  “你这番话毫无凭据,如此强强词夺理,又如何叫人相信。”凤玉珏再度踏前一步,气势逼人。
  “我此番前来只想告知诸位武林豪杰,此事有些许疑点,万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更何况些许人只是想要借题发挥罢了。”
  “休得妄言!”凤玉珏一听到借题发挥四字,知道他暗指自己丈夫怀有私心,心中自是怒不可遏,当即脱下红色长袍,当做渔网,笼向场中的黑衣人。
  “恼羞成怒可不是我正道中人所为。”黑衣客知道凤氏夫妇成名已久,武功自是不弱,单看这一手抖袍之式,若无二十年的苦修绝无可能练成如此威势浩大的一招。只是这黑衣客也非俗人,击出三枚飞蝗石,打在了长袍的三处薄弱环节,阻了一阻后又是连退三步,躲开了这一招。
  “凭你也配指摘于我,待我揭下你的斗篷,让你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凤玉珏一击不成,立刻弃了长袍,抽出腰间双剑,一招‘斑斓浮云’,直取黑衣客面门,意图撩开黑衣客的斗篷。
  堡中的武林群雄眼见凤夫人身为主人,仍然暗藏刀剑,心中大多不悦,但是却又想知晓这黑衣客的身份,故而大多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旁观。眼见凤玉珏的双剑就要挑开黑衣客的斗篷时,那黑衣客忽然从斗篷下取出一根二尺有余的短棒,将直扑面门的双剑向右拨了一拨,而后微微侧身便躲开了这招‘斑斓浮云’。
  凤玉珏自然不会放弃,一剑抵住短棒,右手手抽剑而回,自下而上,直取黑衣客面门,意图挑开遮住黑衣客面目的斗篷。
  那黑衣客自并非易与之辈,右手猛地一弹,将短剑震开,而后身子一低,半蹲于地,短棒再次击出,竟是凭着短棒略长于双剑,先手点中凤玉珏腋下要穴,打得她右臂酸麻不已,连退数步。
  凤玉珏纵横江湖十数年,而今日刚一照面,便输了一招,脸上自是挂不住的。更兼她虽中了一棒,却无甚大碍,知晓这黑衣客并非功力深厚之辈,而只是招式精妙,心中更加恼火,但又有了击败他的信心,不免又有些许得意之情。
  只见凤玉珏招式一变,强攻黑衣客面门,招招势大力沉,似乎是想要凭借自己功力深厚的优势,以力取胜。
  只是这黑衣客手中的短棒似乎也是颇具灵性,每每与双剑相交之时,都能顺势一搅,将双剑的攻势推向身侧,卸掉双剑上传来的力道。短棒挥舞之间,隐隐有太极剑法的意蕴,但招式又似乎有些笨拙,不似太极剑那般灵动无比。
  “璇行道兄,今日之事你须得给我一个交代!”原先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凤冥霄眼光毒辣,自然看出其中奥妙,转向角落中一声怒吼,声若洪钟,震得场中诸人尽皆心神失守,惊出一身冷汗。
  正是一波三折,引得平地惊雷起。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