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徒劳无功堪受辱 求功心切探虎穴

  话说崆峒四老围住一嗔,一齐出手的同时,杨轮仍在不住破口大骂:“你这贼秃驴,今日我便要你将我这十余年来所吃的口头尽数尝遍。”
  反观一嗔却是毫不在意击向自己的四只拳头,只是双目紧闭,双眉紧锁,脸色紧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向佛祖忏悔自己当年罪过,亦又像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不至于陷入疯狂的境界。
  不出意外,一嗔没能躲开,四只拳头几乎同时打中了一嗔的身子。一嗔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由原来的紧绷突然涨红,而后又立刻转为惨白。明眼人一看便知一嗔硬受了这四拳已是伤及內腑,若不是一嗔强压着喉口的鲜血,早已当场吐血。
  崆峒四老见一嗔不躲不闪,硬接了他们四拳,颇为诧异,想到此子过往的心狠,担心怀有杀招,故而先行示弱骄敌。于是崆峒四老各自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一嗔的距离,围成一个圈,绕着一嗔反复游走,只是时刻提防,却并不进攻。
  “掌门师兄莫要惊慌,这厮受了你们四拳,已是油尽灯枯,众位师兄此刻若不擒他,更待何时啊!”杨轮眼见场上的四位师兄弟态度突然谨慎起来,心中也焦急起来。
  崆峒派排行第六的长老胡不静率先忍不住,一跃而出,双拳齐出,分别击向一嗔的太阳穴和气海穴。崆峒掌门来不及劝阻,只好也出手掠阵,攻向一嗔的左半边身子。
  此刻的一嗔不再无动于衷,只见他微微右倾,左肩一沉,躲过了崆峒掌门的一拳,同时右掌并指如刀,切向胡不静的左手手腕,左手则使出金刚指力,点向胡不静的右手手背。
  胡不静身在半空之中,难以变招,只好双拳相交,堪堪躲过一嗔右手的掌刀,只是右拳还是中了一指,顿时折了两根手骨,痛入骨髓。胡不静仆一落地,即刻向后连退三步,出了圈子,留待另两名长老立刻补上空位,提防一嗔追击。
  一嗔刚一迫退胡不静,立刻右掌平推,转打那崆峒掌门的胸口,同时左肘微提,护住自己的左半边身子的各处大穴。
  而那补上空位的两位长老自知功力逊于一嗔,并不急于进攻,各自屈膝沉腰,向前斜跨一步,一拳击出,一拳护身。而那崆峒掌门眼见师弟受伤,更是怒气盈胸,就地一滚,左手撑地,一招扫荡腿踢向一嗔髋部。
  一嗔气沉丹田,右膝微屈,腰部的向右横移了数寸,让开了这记扫荡腿,将其威势消耗殆尽,而后又向左一顶,用巧劲将那崆峒掌门顶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嗔左手骈指,右手化拳,一同击出,硬接两位长老的铁拳。三人各自连退数步,一嗔的脸色也变得更加惨白。
  韩笑川眼见一嗔重伤,心中也嘀咕起来。此时若是出手助崆峒派一臂之力,必能就此除去一嗔,当初蒋府的惨案也会不了了之,符合武当一贯息事宁人的行事风格,也回避了万一将来揪出自己师父罪行的尴尬。只是若是就此罢休,蒋府惨案难以查清,那数十条人命便就此枉死了。两相权衡,韩笑川内心天人交战,相持不下。
  就在韩笑川犹豫不决的时候,场内的争斗起了变化。胡不静忍着剧痛,将手骨接回,挥起左拳又加入了战团。而一嗔伤情愈发严重,胡不静的加入顿时让他压力巨大,几个回合便完全处于下风,脸金如纸,显是撑不了多久了。
  韩笑川苦思许久,终是下定决心,走向齐铉岚,说道:“我武当派与崆峒派向无仇怨,此番受这贼秃驴蒙蔽,幸得贵派高人揭破,否则便要铸成大错,我即刻下山,与这厮再无瓜葛。来日还请贵派遣人赴武当上,为小弟作证,证明小弟并未作出伤天害理之事。”
  “好说好说,韩兄能够及时反正,已是大功一件啊。”齐铉岚微笑道,“为兄自不会坐视不理,来日得空,必亲往武当山,为兄说明情况,以免武当门人误会韩兄啊。”
  齐铉岚显得心情颇为不错,竟忍不住张口笑了起来,只是刚笑到一半,他的笑声便戛然而止,韩笑川的左手已经在他的胸口上印了一掌。
  “这小贼害了齐师兄,莫要让他走脱了!”一名崆峒弟子反应过来,立时叫喊道。片刻间,便有三名崆峒弟子猛然跃起,扑向冲向山下的韩笑川,挡住了他的去路。
  韩笑川随手抽出腰间配剑,一招直捣黄龙,刺向堵住自己正面去路的崆峒弟子。那名弟子顿住身形,双脚着地,使出铁板桥的功夫,硬生生向后仰面倒去,堪堪闪过那夺命一剑。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夹攻的弟子也已赶到,各自出拳,专打韩笑川的腰间大穴,意欲攻敌之所必救。
  直到此刻,韩笑川的一身道行方才完全显露出来。只见他先是身子左倾,闪过了右侧拳风,而后左手使出绵掌,将来拳一拖,引向右侧的拳风,竟是要借力打力。接着又是左脚踢出,在正面之敌的髋部猛地一蹬,不仅立时破了对手的铁板桥,伤了对手一剑,整个人更是倒飞而出,朝着反方向急速退去,临走前还顺手拔出了刺在对手小腹的长剑。而他真正的目标却是武功尽废的杨轮。
  “吼!”
  场中的缠斗也发生了变化,先前身中四拳的一嗔已走下风,经脉受损,本来一身超妙绝伦的真气难以运转自如,手底下的功夫自然也落得只剩下不到五成。眼看着就要束手就擒的一嗔不甘心地狂吼一声,猛施狠手,以拼命的姿态硬接了崆峒掌门的一拳后,贴身而上,一双铁掌眼看着就要击中崆峒掌门的下颌,一嗔突然口喷鲜血,双掌也软了下来,想是苦战许久,脱力所致。
  场中的四位崆峒派的长老级人物欣喜若狂,胡不静更是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要将一嗔毙于拳下,只是被一声暴喝打断。
  “尽皆住手。”韩笑川高声怒喝。
  胡不静刚要出口辱骂这不识好歹的武当小辈,却看见此刻的韩笑川立于杨轮身后,一柄长剑亮如秋水,上面还沾着血渍,正架在杨轮的脖子上。
  “你……你要作甚?”胡不静将心中怒骂之词咽回肚中,却只剩下一句不痛不痒,显得有些多余的你要作甚。
  “在场的诸位具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人前辈,想必也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嗔大师既入佛门,相比已有悔过之心,更何况此时已然过去十数年,今日又何必再提。”韩笑川心中自然也是不信自己所说之话,只是迫于形势,只好强自辩解,“此番我与一嗔大师前来是为查访近日发现的一桩惨案,但我二人并未认准犯案之人必是崆峒中人,只不过是想寻些许线索罢了,众位又何必因旧事苦苦相逼呢?不如我等交换,我与一嗔大师就此离去,此后绝不再来叨扰各位,今日之事也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你这厮修得猖狂,竟敢挟持我崆峒长老,今日若不留下你,岂不堕了我崆峒派的声望。”胡不静率先忍不住,出声回应道。
  “在下武艺虽不能冲破重围,逃出此山,但是若论击毙一个毫无内力之人,而后手杀数人却未必就做不到了。”韩笑川刚一说完,就将手中的剑又紧了一紧,在杨轮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五弟修得无理。”许是年岁颇大,崆峒掌门的养气功夫确实不错,一边喝止胡不静,一边轻捋胡须,眼睛微眯,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沉吟了片刻,崆峒掌门终于出声了:
  “既然韩少侠一心要调节我派与一嗔的恩怨,我等也不好固执己见,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也莫要再提了。那我等也不便强留二位,韩少侠便与一嗔大师一起下山吧。”
  韩笑川也未曾料到这崆峒掌门会如此好说,自是大喜过望,连忙扶起一嗔,远远遁去,殊不知这崆峒掌门心中也有另一番想法。
  待到退至山脚下时,韩笑川方才顿住身形,找了块光洁的石块扶一嗔坐下打坐疗伤,自己也另寻了一块干净地方歇息。
  “此番多谢韩檀越了,若非韩檀越出手,只怕贫僧就要血溅当场了。”运了会功后,一嗔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只是眉间的死气仍然未曾散去,不过已经远胜刚离开崆峒派的时候了。
  “大师言重了,今日之事,你我二人乃是处境相同,你若不存,我亦不会好过,只是得罪了崆峒派,日后行走江湖不免会有些麻烦,师门面子上也不好过。”韩笑川拱了拱手,苦笑道。
  “贫僧只怕需得寻个静谧之所,先行疗伤,怕是暂时不能查访蒋府之事了,不知韩檀越有何打算?”
  “既然如此,我只好独自查访了。那崆峒派的齐铉岚先前曾经提起的文火香会,我欲往绵竹一行,一探究竟。”韩笑川沉思了片刻,便说道。
  “既然如此,我等就此别过吧。贫僧虽受重伤,但是买些药材,再寻个处所疗伤想必不成问题。目下就不耽搁少侠行程了,蒋府之事也暂时拜托与你了。”一嗔双手合十,礼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这和尚倒也干脆,似乎不是什么为人做作,城府极深之人。”韩笑川心中暗道,“只是这巴蜀之地路途遥远,又要辛苦一番了。”
  成都府地处巴蜀之地,虽有“天府之国”的称号,但是民风剽悍,且不服管教,历朝历代的朝廷对此地也是鞭长莫及,以至于当地人有时都不知朝廷为何物,自己身处哪朝哪代,经过几次变迁。
  绵竹位于成都府北部,紧紧地扼住入巴蜀的通道,若有人先要进入巴蜀之地,皆需经过此地。故而绵竹城虽说建在山里,但也不是个只有百十来户的小城。
  今日的绵竹也与往日相同,商贩们也各自购买干粮与清水,为入成都做最后准备。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多了一个其貌不扬,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来到了绵竹,而此人正是武当门下的二代俗家弟子韩笑川。
  韩笑川来到绵竹,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后,便每日都到一家茶馆中喝茶。起初,韩笑川只是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并不搭理旁人,渐渐地就开始和茶博士聊上两句,最后还时常端了碗淡茶就随便去找商贩交谈,打探消息,慢慢地倒也让韩笑川也摸出了不少线索。
  原来这文火香会虽然创立时间不过数年,但是在巴蜀两川之地却是十分流行,打着“焚尽罪孽,获得重生”的口号招揽入会之人。不少百姓都曾入会,就连当地官员也有人牵扯其中。但凡加入香会之人,都会得到会中兄弟的帮助,如果会中兄弟起了纷争也多请会中长老进行仲裁,而非诉诸衙门。香会在许多城市都设有分舵和香堂,由舵主或香主一类的人进行管理。
  待三四天后,查得绵州城中最大的文火香会的香堂位于城西的烈炎香堂后,韩笑川打算与二更时分亲往查探,以求查出些蛛丝马迹。
  当晚二更时分,韩笑川缚紧腰间佩剑,孤身前往烈炎香堂。自街角转出后,韩笑川来到烈炎香堂的正门处,正门四周以及房檐各处都绘满了各式各样的火焰图案,无不彰显文火香会的尚火精神。正门处大门敞开,但有四名身着火红色服饰的中年人在那里巡逻,守备严密,这四人似乎也是道行不浅。
  韩笑川只好转身闪入另一个街角,绕着烈炎香堂的围墙寻觅其他入口。转到后院矮墙边,觅得一低矮处,韩笑川提气一跃,腾起数丈,越过矮墙,一甩手两发铁莲子,将两名护院打翻,平稳地落在院内。院内两名武师直愣愣地躺在地上,正是被韩笑川打晕的两名护院。
  韩笑川蹑步潜行,专寻阴暗角落躲藏,待到寻至内院,已是躲过重重阻碍。内院中客房并不甚多,只有七八间屋子,绕着院子正中的花坛依正方形排布,大多无人,只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只是烛光不甚明亮,所以显得不是十分刺眼。
  韩笑川压低呼吸,猫着腰,缓缓潜行至窗下,不敢戳破窗纸,只得伏在窗下,意欲探听屋内动静。
  屋内传来一阵青年男子的声音:“蒲军师,我家公子已得湖广、四川等多位总督的相助,不知你家指挥使打算何时起事,助我家公子剿灭反贼朱棣,重得大宝?”
  屋内又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或许就是那位“蒲军师”吧:“刘香主,我家大帅统兵福建,离南直隶太近,兵马调动不便,急切之间恐难起事啊?”
  那青年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蒲军师,待到我家公子起义之后,各路总督必定起义兵助我家公子成事,届时但凡敢有阻挡者,必如螳臂当车般被化为齑粉。你家指挥使大人若是再行推辞,怕是不好吧。”说到后来,那位“刘香主”的声音已经变得低沉阴狠了。
  那位“蒲军师”赶忙应道:“刘香主莫要这般说话,福建不比别地,若是轻举妄动只怕未必能够成事。若是你家公子,我等愿做内应,待到大军决战之时,我等反戈一击,必能成事。”
  韩笑川本欲继续听下去,无奈巡夜之人的脚步已经临近,只得闪身离去,运起武当梯云纵,跃上内院围墙,本欲躲到外院,不料两只暗箭自内院墙角射来。暗箭发出“嘶嘶”的示警声,从两个刁钻无比的角度刺向韩笑川的小腹和脚踝。韩笑川赶忙脚尖用力,身体再度腾起,反身再度落回院内。
  暗箭刚一响起,一道人影破窗而出,落在院子正中,晃了一晃便停下了身子。韩笑川仆一落地,还未站稳,那道人影已经挥出双拳,以雷霆之势打向韩笑川两侧的太阳穴。
  此时拔剑已经晚了,韩笑川化拳为掌,以绵掌功夫将攻来双拳向上一拖,腰髋用力,上半身猛地后仰,躲开了来拳。
  那道人影眼见一击不中,双拳上扬,闪开了对手反击的双掌,身子如弓一般弯曲起来,向后弹了出去,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数丈,现出青年男子的模样。韩笑川连忙抽剑在手,横在胸前,谨守门户,在内力的催持下软剑如灵蛇般喷吐信子,仿佛要将眼前的敌人吞噬殆尽。那青年落地后双腿微屈,再度弹向韩笑川,挥起的双拳化作两条蛟龙,丝毫不惧眼前如灵蛇般的软剑,奔向敌人的腰腹。
  韩笑川一手横剑摆渡,于面前舞出一道剑花,将那青年男子的身形阻了一阻,而后身体后跃,再度将距离拉开了,继续摆出谨守门户的态势,打算出言交涉。只是那青年男子没有给他机会,欺身向前,双拳相错,一式直捣黄龙,当胸打下。韩笑川挥剑刺出,掠向那青年男子的双目,同时双足联动,又一次连退数步,堪堪闪过这拼命一式。
  那青年男子只得顿住脚步,腰部向左一折,闪过这刺向双目的一剑,只是双拳也因此失了准头,就连韩笑川的衣角都未曾触到。只是那青年男子似乎还是不肯罢休,左腿向前跨出半步,身子微倾,左拳又以刁钻无比的角度击向韩笑川的腋下。
  此刻的韩笑川背后便是屋子的窗沿,已经退无可退,只好硬接这一招。只见他右手将软剑转成反手,掠向青年男子的脖颈,左手则化作单掌,从右边腋下穿出,抵住了来拳,轻轻一触便借力向左横移了数尺,而那青年男子也被他的反手一剑逼得只能后退数步。
  两人的距离再度拉开,韩笑川也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七伤拳!你就是崆峒派的刘彤。”
  正是:
  千里寻访成误会,阴差阳错明事实。
  预知韩笑川如何处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