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应天长孙首出山 入蒋府纷争平地起

  本朝太祖皇帝自南方起家,定都应天府,以应天府为全国政治中心数十年。而十九年前,当今圣上永乐皇帝自燕云起兵,夺了侄儿的江山,仍然沿用应天府为大明王朝的首都,皇宫也恰恰坐落于应天府的正中央。应天皇宫壮丽瑰奇,其中三大殿奉天、华盖、谨身最为著名。
  近日来天气炎热,永乐皇帝已经多日未曾到奉天殿上朝面见百官,若有必要,也只在谨身殿接待各位大学士。今日未时初刻,艳阳高照,刺得街上行人睁不开眼,也压得宫中的太监宫女喘不过气来,只是有一位小太监却是不辞辛劳,从东宫离开,走向谨身殿,身后跟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男子。只见这少年男子二十余岁,头顶六折乌纱翼善冠,身穿紫金翟纹衮龙袍,脚踏升龙玉带犀皮靴,显是身份尊贵之人。
  这太监引此人来到谨身殿门前便唱了一诺:
  “陛下,长孙殿下请来了。”
  原来此人乃是皇长孙朱瞻基,亦即后来的明宣宗。只见他来到殿外,伸出双手,拂了一拂身上的尘土,把身上的倦怠掸去后便撇下小太监进了谨身殿。
  “是瞻基啊。近来可好,可有与你父亲通信啊?”
  “托皇祖父的福,孙儿时常与父亲通信,谢皇祖父关心,父亲与孙儿的身体俱颇为康健。不知皇祖父唤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原来这谨身殿内的竟是当今皇帝——永乐大帝。永乐皇帝十九年前起兵北平府,号“清君侧”,夺得帝位,其后重开运河,修纂《永乐大典》,遣使出航,创不世之功。世人口中盛传的永乐帝大多身材伟岸,更兼儒雅之风,而今这位旷古绝今的皇帝与寻常老翁一般,大约六十出头,胡须半白,身材微胖,斜靠在龙椅上,手里捧了本《心经》,如老菜农在自己菜地旁休憩一般,一边喝几口茶,一边嘴里念叨几句佛经。
  “孙儿,皇祖父此番唤你来是有要事托你去办。原本属意你父亲去办,只是他留守北平府,加之身体肥胖,行动不便,故而未曾交托于他。”
  “想来此事必是非同寻常,未敢知孙儿有何可以效劳。”
  “孙儿可知徐州的蒋瓛?”
  “蒋瓛?莫非是当年凉国公案的蒋瓛?”
  “正是此人,此人前日告老还乡,尚未安定便被人满门诛杀,手段颇为狠辣。”
  “竟有这等事情!”朱瞻基登时色变,反观永乐帝却是波澜不惊,终究是经历不少风浪之人。
  “蒋瓛之死倒是小事。只是当年凉国公案中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太祖皇帝怀疑在此人身上,但又难以觅得,不得不对此人加官进爵,以安其心,而后命人日夜监视。”
  “是何物事如此重要,惊动了太祖皇帝。”朱瞻基问道。
  “当年张士诚长江兵败,留下一副画,内含一宝藏之密,后为常遇春所得。常将军不识此图,却为蓝玉看破,求了过来藏于家中,却在抄家之时不翼而飞。太祖震怒,几经查访,也是毫无结果,最后亦不过疑心于蒋瓛。此番怕是被这群恶贼抢先了。”
  “皇祖父可是要儿臣寻访此图?”
  “不错,此番蒋瓛被杀,或许与此图有关。我命你亲往查访,探寻此图消息。”
  “儿臣领命。”
  “‘魔家四将’随你同往,护卫你的安全。”
  “多谢皇祖父。儿臣自当尽心竭力查访此图。不知皇祖父可还有嘱咐?”
  “朕不喜欢太多的武林中人,容易闹事,此次你替朕管管,好好清扫一下。”永乐帝挥了挥手说道,“就这样了,去吧。”
  “儿臣领命,那儿臣告退。”朱瞻基拜了一拜便转身离开谨身殿。
  话说吴四自从上次目睹了蒋府的惨案后,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就连木匠店的活也不做了,整日呆在家里,缩在被窝中,什么事都不过问,就连官府派人来打听情况都是问一句答半句的。
  吴四的木匠店虽说不开张了,吴四的老婆吴张氏还是会每天都来擦拭门板,免得让店面上的油漆因为太过斑驳而显得破旧不堪。今天已经是灭门惨案后的第四天了,吴张氏如前几日一般把门面一块块卸下了,擦拭干净,然后再一块块装上去。但吴张氏终究是女人,纵使常做家务,干起这些粗活来也是颇为劳累,刚装完一半的门面便累得气喘嘘嘘,在店里拖了一把小板凳坐着歇歇,喘口气。
  气还没喘上几口,就有两名手提水火棍的官差闯了进来,张口就问:
  “吴四呢?”
  吴张氏一看是县衙里认识的官差,便不再慌张,答道:“在里面,还在炕上没起来呢。”
  “快去喊他起来,立马跟我们去县衙。”
  “我家汉子前几天不都去过了吗?咋的还去?”吴张氏一阵头大。
  “嫂子,你就赶紧把你那口子喊起来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吴张氏一听误了时辰,竟误以为要被杀头了,死活不肯去,还堵在后堂的门口:“你们就别再老来烦我那汉子了,他又啥事没做,不过多打了一夜更。”
  “嫂子啊,别怪我哥俩,这次是有大人物要来问话,吴老弟是肯定要跟我们走了,你就是挡着也没用啊。”刚一说完,两名官差便打将进去,不消片刻又把转了出来,吴四也衣衫不整地被一并架了出来。
  还没从被官差架出来的惊恐中脱离出来的吴四,此刻跪在徐州刺史的后堂中,心里忐忑不安,所能见到的也只有分立两边的两名官差和正中的巨大屏风。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问话,吴四心里更是怕的厉害。
  “你就是那晚打更的吴四吧。”突然从屏风后传来一声问话。
  “是,就是小人。”吴四嘴上在回应,心里却在纳罕,“怎么等了,这么久才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把老子吓个半死。”
  “那晚你看到了什么?”屏风后面的声音又问。
  “小的之前就说过了,一个和尚和三个穿黑衣服的人在院子里打架,然后的事就记不大清了,反正最后他们都跑了。”
  “那你觉得那和尚和那三个黑衣,那一边是杀蒋府的凶手呢?”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或许是那三个黑衣人吧,穿成这样准没好事。”
  “你再见到他们或者是他们的画像时你还能认出他们吗?”
  “这……那个和尚肯定能认得出,但是那三个黑衣人有一个一直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脸,估计认不出了。”吴四回答道。
  “很好,你去吧。随时等候传唤。”屏风后的声音又响起了。
  “这位爷啊,小的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
  “噢,这样啊。”屏风后的声音道,“不会亏待你的。赏他粒金瓜子。”
  “是。”屏风后又响起另外一道声音。
  刚应完,便听到“嘶”的一道破空之声,一锭银子打在吴四的脚边弹了起来。吴四立马捡起银子,用袖口擦了擦,塞进内衣兜里藏好,又跪下磕了个头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你们有何看法啊?”吴四走后,屏风后的声音又响起了。
  “殿下,属下昨日验尸,发现死者大多有三种死法,分别是七伤拳震碎内脏,武当剑法封喉夺命以及用唐门暗器击杀。”屏风后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原来屏风后共有五个人,一名二十余岁的少年人端坐于正中的太师椅上,其余四人虎背熊腰,各持兵刃,立于两旁。而这位少年人便是离开皇宫微服查访的长孙朱瞻基,而分立两侧的正是大内高手——“魔家四将”申屠四兄弟。
  大哥“魔礼青”申屠余华,乃是杜陵山清寂道人的弟子,得清寂道人传授“清寂剑法”,剑法精深,本事非凡,更兼清寂道人予他一柄青冥剑,削铁如泥,如虎添翼。
  老二“魔礼海”申屠奇华,师承峨嵋派,所用兵刃乃是一柄铁琵琶,重五十四斤,内含透骨钉三十六枚,专打各路穴道,武功在四兄弟中最为厉害。
  老三“魔礼红”申屠国华,得禁宫一高手密授武功,练得一对阴阳双鞭,双鞭俱是精铁打造,左手使阴鞭,重二十一斤,专供敌人穴道,右手使阳鞭,重三十七斤,以重手法攻敌。
  老四“魔礼寿”申屠菁华,自幼追随三位兄长,得三人指点武功,手持一柄混元珠伞,由精铁打造,使将开来密不透风,威势颇大。
  方才弹指射出银锭的正是老大申屠余华,而回应验尸的却是老二申屠奇华。这“魔家四将”各有神通,在大内高手中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那你觉得那三个黑衣人就是凶手?”朱瞻基问道。
  “属下正是此意。”申屠奇华回道。
  “那这和尚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此事属下亦是不明所以。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我也是云里雾里。以我之见,这和尚想必是个管闲事的人,意外发现此事。”朱瞻基说道,“也罢,今日到此为止。我也有些乏了,今夜就住在蒋府内,余华守夜,如有闲杂人等,一律擒下,明日清晨再仔细查问。”
  “领命。”四家将应道。
  是夜二更时分,申屠余华独自一人守夜,仗剑立于蒋府大堂的角落之中。申屠余华突然听到夜行人于房顶间移形换位之声,登时警觉起来,青冥剑出鞘,闪身躲在一根巨大的柱子之后。
  移形换位之声逐渐掠进,停了下来,耳语声传来,但是申屠余华又听不真切。忽然一名身着月白僧袍的中年僧人自房顶跃下,申屠余华当机立断,青冥剑出鞘,一招“苍龙出岫”直取那僧人小腹气海穴。
  那僧人似乎颇不寻常,即刻提气,运起“旱地拔葱“的轻功,跃起数尺,闪过了这一剑。这一招出乎申屠余华意料,然而申屠余华立刻变招,剑尖微颤,紧追气海穴不放。
  本以为此招必中,岂料那僧人连施妙手,凭空扭动身子,以左手袖袍卷向青冥剑,逼着申屠余华剑转平削,削去了一大片衣袖,而后脚尖轻点剑尖,倒飞而去,落在数丈之外。
  那僧人正是一嗔,此番前来查探线索,却被申屠余华误认为恶人,连施突袭。一嗔正要辩解,岂料申屠余华一边取出一枝响箭放上天,向众护卫示警,一边挥剑袭来。
  一嗔不得已,只好运起金刚掌力,与申屠余华缠斗在一起。战不过数招,忽的斜里刺出一条钢鞭,打向一嗔的腰眼。一嗔骈起左手中食二指,一招摩珂指法“金针度劫”,点向紧握钢鞭的手腕。一嗔手指尚未点掉对手,又有一条钢鞭击来,打向一嗔的左手,来者正是“魔家四将”老三申屠国华。
  申屠国华自知武功不敌对手,故而设此陷阱,从旁牵制,引诱一嗔上当,助大哥一臂之力。殊不知那一嗔绝非凡人,只见一嗔手腕回转,伸指一夹,将申屠国华的一条钢鞭擎在手里,而后手腕再转,将钢鞭引向申屠余华。
  而申屠余华手中的青冥剑也为其所阻,剑势缓了一缓,本欲刺一嗔眉心的剑尖转向了右肩肩井穴。一嗔右肩微沉,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青冥剑,正欲出掌还击,忽的听到一声闷哼从身后传来。一嗔心中闪过一丝不豫,本已打出的右掌顿了一顿,申屠余华也趁机向后倒翻出去,闪过了这一掌。
  原来韩笑川看到申屠余华的信号后心里盘算着:“这是摆脱一嗔的机会,若是不去查探,或可除去此人,再无事端,对武当的声誉也不会再有威胁。”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查清事实才是紧要之处,故而腾身而起,跃入院内。
  韩笑川仆一落地,便有三枚透骨钉从暗处袭来,打向自身三处大穴。韩笑川立足未稳,急忙扭动上身,使出“鹞子翻身”的身法,闪过了打向上三路的两枚透骨钉,旋即从腰间抽出短剑,把第三枚透骨钉打落。只是事出突然,韩笑川流转气脉不畅,加之透骨钉力大,不禁闷哼了一声。
  只见大堂阴影处走出一人,手持一柄铁琵琶,正是“魔家四将”中武功最高的老二申屠奇华。申屠奇华一看韩笑川闪开透骨钉的身法便知此人武功不弱,若得喘息之机,恐难轻易擒下,当机立断,挥舞起铁琵琶,一个进手招式便打向韩笑川。
  韩笑川突遭袭击,处变不乱,一招“冰河解冻”舞出一朵剑花刺向申屠奇华。此招伊始声势不大,申屠奇华也没放在心上,依旧将铁琵琶当头打下,谁料此剑似缓实急,韩笑川的精钢剑仆一接触铁琵琶,便当真如冰河解冻一般化作千层浪,裹在铁琵琶上,一层一层地打了上去。
  这一交换,申屠奇华毫无准备,被这招“冰河解冻”打了个措手不及,内气震荡,吃了一个暗亏,当即猛提一口气,把打出的铁琵琶撤回,一招“横剑摆渡”紧守门户,心中也在暗暗纳罕:“这不中看的乡下小子竟有这等身手。”
  韩笑川也看出申屠奇华功力深厚,非比寻常,容不得他喘口气便使出武当派七十二手连环剑法,一剑快过一剑的猛攻申屠奇华周身大穴。
  只是申屠奇华终究是峨嵋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虽说一直取守势,但铁琵琶上下翻飞,守得密不透风,韩笑川始终攻不入申屠奇华的三尺范围。
  韩笑川暂时站住上风,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要知这七十二手连环剑最为耗费心力,如是长久下去,即便胜了也要元气大伤,更何况眼下久攻不下,只怕尚未得胜便先要力竭败亡了。
  其实申屠奇华心中也是颇为着急,虽然早已看出对手剑法必将穷竭,但他发现旁边的那名僧人却是颇为厉害,在大哥三弟的联手相攻之下也能游刃有余,时有反击,招式也颇为凶狠。
  两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将战圈移向一嗔所在之地。反观一嗔这里,场面却是大不相同,申屠两兄弟自知武功不敌,采用轮流游斗的战法,青冥剑刚一收回,铁鞭旋即打来,丝毫不容一嗔喘息。饶是如此,一嗔左手摩珂指,右手金刚掌,两般武功,一人使出,也是别有一番妙用,加上申屠国华的点穴功力不足,点不透一嗔穴道,实力只能发挥七成,申屠兄弟这边显得更加劣势了。
  申屠奇华忽然向大哥使了个眼色,申屠余华立马反应过来,待到韩笑川靠近之时,忽的跳出圈子,剑走偏锋,截下了韩笑川的短剑,而申屠奇华则一跃而起,铁琵琶朝向一嗔后脑当头击下。
  一嗔听到背后风雷之声甚急,赶忙一掌震退申屠国华的双鞭,回身又是一掌,向上托住了申屠奇华的铁琵琶,谁料刚一接到铁琵琶,申屠奇华便暗触机簧,两枚透骨钉打向一嗔双目。
  此刻方才显出一嗔的厉害之处,只见一嗔深吸一口气,旋即吐出,竟凭着深厚的内家真力,将两枚透骨钉吹偏,打在一嗔的额头上,划出两道红痕,却并未伤及要害。一嗔右手化掌为抓,将铁琵琶抓在手中,猛地一旋,欲将铁琵琶夺走。申屠奇华也是不甘示弱,身子扭动,带动铁琵琶一并转了起来,迫得一嗔弃招松手。
  申屠奇华刚一脱困,一个“峰回路转”又将铁琵琶折了回来,一偻身子,铁琵琶打向一嗔胸口。一嗔不闪不避,吞胸吸腹,胸口凭地内陷三寸,也正是这三寸将申屠奇华的攻势化解了,同时一嗔左手又是一指点向申屠奇华右侧的“肩井穴”。本以为申屠奇华将要吃大亏了,忽见他右手拔长三寸,铁琵琶刚好结结实实地打到一嗔胸口。
  原来这申屠奇华之所以武功高于大哥,皆是因为他早年曾结识一名印度异人,习得一招半式的瑜伽功夫,能将肢体凭空拔长数寸。申屠奇华本欲凭此招将一嗔击伤,却未曾想到一嗔的横练功夫已然出神入化,饶是铁琵琶力大,也只是打得一嗔胸闷气滞,并未伤及內腑,还是让一嗔点中了肩井穴,一条右臂登时酸麻不已,不自禁地垂了下来,幸得申屠国华及时赶到,方才脱身。
  五人斗了片刻,其余禁宫侍卫也纷纷围了上来。眼见包围之势渐成,韩笑川急忙高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言毕,手底下的剑法变得更猛了,把申屠余华手中的青冥剑压了一压后,使了一个虚招,转身便跳上房檐。一嗔一看今日情形,情知有口难辨,便也手底加力,将敌手逼退后跟着跳上房檐,远远遁去。
  禁宫侍卫见两人退去,纷纷起身追赶。申屠余华自知即便追上也讨不得好,便挥手示意众人莫要追赶,各自先行治伤。
  正是:
  初生牛犊逢敌手,下山猛龙折铁戟。
  欲知一嗔何往,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