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锦衣卫喋血徐州城 八指僧力斗三恶贼

  徐州城地处东南,乃是北国之锁钥、南国之门户,更兼大运河流经徐州,此地更是商贾云集,贸易往来络绎不绝。徐州城虽比不上京城地大人多,却也不小,也有十数万户人,因民风淳朴,日子过得也颇为安稳。
  住在城东门的木匠吴四平日里说不上兢兢业业,倒也算得上勤勤恳恳,家中妻子也时常织些布匹用以补贴家用,平日里餐桌上也能偶尔见到肉,显得也不是那么的寒碜。今日吴四似乎颇为高兴,不仅在菜场切了个花鲢头,还从烟草店老板那里卷了些土烟回来,一路哼着小调回家。原来今日的更夫王老九回乡下给他儿子娶媳妇去了,只好把打更的事托给吴四,临走前还给了吴四一锭银子算是工钱,少说也有三四两,够他和媳妇吃穿一个月有余。
  回家前,吴四还顺路去城东的茶馆坐了坐,点上一小碟花生,一边和店小二闲聊,一边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总共也没几粒的花生。这几粒花生似乎加了太多的盐,就连吴四也受不了了,忙不迭地向小二讨了碗茶水喝。这时远处街上传来铜锣声,其中还夹杂着诸如“避让”之类的喊声,许是什么大官来,好像排场还不小呢。
  “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排场。”吴四显得有些惊讶,毕竟太平盛世,也很少有大官摆着这么大的排场来到徐州。
  “吴老四你不知道吗?据说是个姓蒋的将军告老还乡了,还买下城东高家村不少地,说是要建一小庄子。”店小二答道。
  “一个当将军的咋也这么有钱呢?”吴四颇为纳闷。
  “这还不简单,克扣点军饷,往棉被里塞些稻草啥的不就来银子了麽。”店小二愤愤地说。
  话说这蒋将军又是何许人物呢?这又要从太祖皇帝说起,洪武二十六年二月,锦衣卫指挥蒋瓛告凉国公蓝玉谋反,牵连到十三侯、二伯,连坐族诛达一万五千人,诛杀的尽是与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人,史称“蓝玉案”。而这位蒋将军正是那个锦衣卫蒋瓛,据说他当年告发蓝玉案后颇得太祖皇帝信赖,得以离开阴暗的锦衣卫,转入军队做了将军。这数十年来,他凭着过往的狠辣手段在军中摸爬滚打地倒也混了个从三品的大将军,如今七十有四了,故而告老归乡。
  吃完了花生,吴四又向小二讨了碗茶喝便离开了茶馆,慢悠悠地晃回家,打了个小盹。
  到了二更时分,吴四耷拉着脑袋一摇一晃地打着梆子,一边沿着大道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早些打完好回去歇口气,说不准还能和媳妇温存一会儿。走到蒋将军的府上侧门的时候,吴四不禁抬起头打量起这座蒋府。徐州城不算小,大的宅子自然也是不少的,这蒋府占地也不算大,可是这门面修得倒是不错,吴四一眼就看出都是从北边运来的上好木料,寻常府邸里都是用来做家具的。
  “乖乖,连个偏门都用这么好的木头,这姓蒋的肯定是贪了不少银子。”吴四不禁感慨,“俺每天起早贪黑得干这么辛苦,挣来的银子都被抽了税,去拨给你这王八羔子。”不由怒从心生,当即脱了裤子就在蒋府偏门的门槛上撒尿。
  正当吴四发泄完要提起裤子的时候,仿佛听到蒋府里有动静。吴四心想“肯定是这蒋老头太有钱惹来贼了,要是我冲进去喊破把贼吓跑,保不准这蒋老头能赏我几两银子。”刚想冲进去喊捉贼时,吴四转念一想,“要是这贼带刀子咋办,我可得留着小命回去抱媳妇。”
  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对银子的渴望占了上风,吴四决定小心地进去看看,见机行事。于是他轻轻地推开门,一闪身便进了蒋府,往里摸了一会儿,快要走到院子里时吴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打跌,险些再尿了一泡。
  院中立着一名身着月白僧衣的僧人,正与三名蒙面的黑衣人对峙,周围倒着许多蒋府的家丁护院什么的,看样子估计也是没气了。吴四赶紧把刚要喊出来的“抓贼啦!快来人啊!”咽回肚子里去,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院中那四人其实早已注意到吴四,只是都未放在心上,显然对于他们,眼前的人更为重要。只见那僧人突然厉声质问:
  “尔等是何狂徒,竟敢犯下此等杀孽,不怕堕入阿鼻地狱吗!”
  “秃驴,你休要多管闲事,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况且我等此来,只为寻物,不为其它。只因此等小厮无礼,欲坏我大事,故而杀之。你若执意要管,我便送你去见你的佛祖。”一名蒙面黑衣人闪身上前应道。听他声音似乎是个青年,只是语速极快,戾气颇重。
  “你等犯此杀孽,必遭天谴。我奉劝尔等与我回少林寺,于后山静养思过,否则必将大祸临头。”白衣僧人已是怒不可遏。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便先让你大祸临头!”那蒙面青年骤起发难,挥起双拳,暗狭风雷之势,想要一招便废了那白衣僧人。
  “好厉害的七伤拳。”白衣僧人嘟囔了一声,便举起右手,竟要单手应招。
  那蒙面青年出手又快有狠,双拳同时击向那僧人小腹气海穴与左侧肩井穴,显是要一招击倒那僧人。谁料那白衣僧人挥起右手,运起金刚掌力,化作掌刀,于面前竖切而下。掌风凛冽,势大力沉,显然是威力极大,瞬间便化解了蒙面青年的攻势。
  那蒙面青年一惊,暗道不好,当即变招,使出“藏离式”,直打白衣僧人周身大穴。那白衣僧人也不在意,既不曾反击,也不曾从僧袍下抽出左手对敌,只是右手时而并指如刀,时而运掌成风,专心守御。
  斗了十数回合,那蒙面青年始终攻不进白衣僧人的圈子,不禁心焦不已,又惊又怒,一来恼怒于白衣僧人单手应敌的狂妄,二来惊骇于白衣僧人的武功之高。原来那蒙面青年乃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刘彤,虽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却也因天赋较好,武功较高,颇得师尊喜欢,平日里师兄弟间比武较技也是多占上风,一手七伤拳自是使得颇为像样。不料今日却碰上此等强敌,一时间竟是落了下风。
  刘彤一看久攻不下,当机立断向身后使了使眼色便立马使出拼命的招数,竟是不顾自己空门大开,双臂横击,化作搬拦捶打向白衣僧人的太阳穴。那白衣僧人冷哼一声,微微后仰,一式铁板桥,竟是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这看似致命的一击。白衣僧人胼起中食二指,运起金刚指力点向刘彤露出的空门。眼看这一指就要点中刘彤胸口,白衣僧人的身形忽然一滞,金刚指离刘彤的胸口只差数寸,竟是没点下去。
  原来另一名蒙面黑衣人暗器连发,三枚铁莲子打向白衣僧人的背心大穴,将白衣僧人阻了一阻,刘彤也趁此机会又将距离拉开了两尺。谁料那白衣僧人竟然并未回身接暗器,硬接了这三枚铁莲子,身形一晃却并未受伤,又继续追击刘彤。三名黑衣人中为首的人眼角已有皱纹,似是年纪不小了,只见他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剑,一上手便是连环三剑,悄无声息,直取白衣僧人。
  剑虽无声,却有势,从这样一位好手手中的一把好剑上散发出来的剑势更是逼人,只是寻常武人未必能感受到罢了。而这白衣僧人显然不是寻常武人,只见他当机立断,舍了刘彤,回身右掌打向黑衣老者的面门。同时那白衣僧人抬起久未出招的左手,竟是要以中食二指夹住剑尖,令人惊奇的是这白衣僧人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
  刘彤一脱身便立即跳出圈子,闪在一边,脸色潮红,看来最后一招对他似乎负担不小。反观白衣僧人与黑衣老者这边,两人并未缠斗,只是交换了几招便各退数步,把距离拉开了数丈。
  “阁下的金刚掌力竟然练到这亩田地,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啊。”
  “武当派七十二手连环剑果然不俗,施主这份功力在武当之中也应有长老身份,奈何行此恶事。”
  “哦!”那黑衣老者眉头一扬,显得十分不屑,“恶事,只怕大师你十七年前所犯恶事未必比我等三人少吧!‘八指铁丐’端木释!”
  “端木施主已死,如今只剩下一嗔和尚了。”一嗔面露痛苦之色,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便低下了头去。
  “哼!”黑衣老者冷哼一声便道,“空门果然是个好东西啊,一入空门便可将身前身后事忘得一干二净。”
  “施主若是能放下屠刀,随我回少林面壁,诚心向佛,亦可洗去手中鲜血。”一嗔脸上痛苦之色更浓,咬着牙说道。
  “也罢,今日之行已有收获,不便与你纠缠,以后有缘再会吧,还望日后大师莫要阻我。”黑衣老者一挥手,便于其余两人跃上房顶,远远遁去。一嗔赶忙运起轻功追了上去,无奈那名黑衣少年连施暗器,具是淬毒的利刃,饶是一嗔的金钟罩厉害无匹,也不敢再像之前一般硬接,只好闪过。为暗器所阻,两边拉得更远了,一嗔也是颇为无奈,只得停下身形,不再追赶。
  至于那吴四,若非之前已经在门槛上拉过一泡尿,只怕此时又要拉湿裤子了。待那群黑衣人与一嗔远去后过来许久,吴四方才从藏身之所爬了出来,见了满地的死尸,吓得几乎打跌,手脚并用地跑出了蒋府,冲向太守府衙报官,此处按下不表。
  话说那三名黑衣人甩开一嗔和尚后便放慢了速度,但为了保险仍是转了数个街角方才落下房檐,将身形隐没在一件不起眼的民房中。
  民房中只有一名大约二十六七的青年,手捧棋谱,独自一人对着堆满棋子的棋盘一步一步地摆棋谱,时不时还会呷上一口茶,而后眯上眼睛长长地出一口气,似乎十分地享受。这青年身长不过七尺,身材削瘦,长得并不算俊俏,腰间别着一把折扇,偶尔拿出来扇扇倒也显得颇为风雅,眉间没有半点戾气,故而很难想象他会与这三个刚刚血洗蒋府的黑衣人有何关联。只见那三名黑衣人走上前,黑衣老者当先向那青年作了一揖,一言不发。
  “怎么样了?”那青年似乎是被棋谱吸引住了,头也不抬便问道。
  “部分宝藏已被姓蒋的化为田产,其余的已有了着落,但是凉国公兵符没到手,遇到些麻烦。”
  “哦!遇到什么事了?”那青年显得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着黑衣老者说道,“竟然让你这武当长老感到棘手。”
  “我们遇到一个人。”
  “谁?”
  “‘八指神丐’端木释,只不过现在是一嗔大师了。”
  “这是何人,我怎么从未听闻。”那青年脸上讶色更浓了。
  “少主有所不知。此人十七年前突然崛起,于西湖边挑战中原各大派高手,并将他们尽数打成重伤,不少人因为伤重武功从此废了。当年武当派原本也会参加西湖之会,只因掌门人新逝,璇清师兄继承大宝后事务繁忙,故而未曾派人参加。”
  “这一嗔如此了得!”
  “当年西湖之会,除了武当派和天山派,其余各大派均有人参加,就连大内禁宫都派人出席了。会中端木释以一人之力将众人打成重伤,据说还打死了自己的师兄。依今日情形来看,端木释当年便是凭着金刚掌和横练功夫击败众人的。”
  “这端木释到底什么来头?怎地如此厉害?”那青年显得颇为疑惑,“难道他就是这么突然崛起的?”
  “经过西湖之会活下来的人大多因为武功被废郁郁而终,亦或者对此事闭口不谈,故而外人很少了解内情。”黑衣老者顿了一顿,继续道,“当年这端木释崛起前数日,少林曾派人来到武当找我派前任掌门师伯行机真人,说有一名少林僧人因争强好胜打伤师兄并叛离少林,请行机师伯遣人下山相助寻人,以免酿成大祸。但因行机师伯病重,并未及时料理,并最终不了了之。结果数月后江湖上冒出一个只有八根手指的怪客,衣服破烂,但武功高强,专找成名人士挑战,并最后有了西湖之约。而这少林僧人便是这怪客,法号无嗔,乃是现今少林方丈的无相大师的师弟,自幼在少林长大,金刚掌力已有十数年的功力。如今此人功力更精,更兼横练功夫颇为厉害,便是我全力施为,怕是只能只有三成胜算。”
  “难道当真无人能制住他了?若是此人干预我等大计,岂非大大的不妙!”青年听了黑衣老者的话,显得颇为紧张,“可有人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以我之见,当今武林只有四五人能胜他。”黑衣老者脸上略显惭愧之色,答道,“天山派前任掌门唐青于天山剑法钻研数十年,内力也是深不可测,想必能胜如今的端木释,还有少林寺达摩院首座衍苦大师与我派执剑长老行宇真人应当能胜他。只是此三人为人正直,且不理世事多年,未必肯出山相助。至于还有一人乃是‘托天双钩’孟天星,此人性格乖戾,手段狠辣,为正道人士所不齿,然而一对阴阳钩却是使得出神入化,少有人能敌。此人或可相助,只是他行事诡谲,踪迹难觅啊。”
  “据我所知,横练功夫以大内禁宫的‘横练十三少保’最为厉害,此人必是从禁宫偷出秘籍后练成横练功夫,故而西湖之会也有大内高手参与。”那青年忽的眼睛一亮,沉吟了片刻说道,“此番徐州之事必定上达圣听,引来钦差查访。我等只消略施小计,遣人知会武当崆峒门人,混淆视听,将钦差引向一嗔,加之一嗔与禁宫高手的往日仇怨,若要移祸江东亦非难事。”
  “少主妙算。若未猜错,这一嗔必定要去武当与崆峒查访我与刘彤身份下落,何不借武当崆峒之手将一嗔还在世的消息传出去,届时中原各大派与一嗔有仇怨者皆会找寻一嗔,为我等省去不少麻烦。”黑衣老者担心禁宫高手不敌一嗔,又献一策,“而且我等还可将一嗔引至我们设好的埋伏之中,一举歼之。”
  “嗯,此事你嘱咐刘彤去办……”
  正是:
  喋血方消,阴谋又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